考生中頓時有幾位開始慌忙動作,將一些紙團紙條還有各種作弊器物丟在地上,還有的慌忙用清水清洗身體上的字跡。
但這些人,只是少數。
十聲過后,士子們排成長隊,依次接受搜身。
錦衣衛仔細翻檢他們的衣物、筆袋,甚至檢查硯臺底查看是否有夾帶。
一名士子因袖中藏了一張小抄,當場被揪出,錦衣衛毫不留情地將其拖走,引得眾人噤若寒蟬。
通過檢查后,士子們被引入考場。
場地是臨時修建的木棚隔間,百余間,每間里面都有方桌矮凳,每張桌上已備好白紙、墨塊與清水。
而隔間與隔間之間,相隔2米,每行每列都有錦衣衛站崗,并有禮部官員巡視,確保無人敢交頭接耳。
而此時,朱文奎也進入了考場內,準備親歷自己王國的第一場科舉考試。
他對禮部官員道:“你等該做什么便做什么,無需管朕。”
“是陛下?!眲⒇憫?,隨即與官員們布置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卯時三刻。
劉尚書接過侍郎遞來的題本,展開黃卷,以渾厚嗓音朗聲道:
“首場經義,遵朱子集注,依八股體式。四書義三題:其一,《論語?子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二,《孟子?梁惠王上》'制民之產';其三,《大學》'致知在格物'。
五經各取一題:《詩》題'周南?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書》題'皋陶謨,允迪厥德';《禮》題'禮記?禮運,大道之行也';《易》題'乾卦?九三,君子終日乾乾';《春秋》題'隱公元年,元年春王正月'。
諸生需代圣賢立言,破題要切,承題須明,起講當正,股對必勻。每篇限五百五十字,不得增刪。違式者,卷面作廢?!?
言畢,將黃卷交回內侍,目光掃過眾士子:“圣朝取士,首重經義精純。爾等當恪遵朱注,勿逞異說,方為正途。“
隨即,題目紙由錦衣衛逐間分發,木棚內頓時響起一片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
朱文奎代替了巡場官員,在考棚間巡查。
走了幾步,他停下,看向旁邊的考棚,一名面色白凈的考生正襟危坐,先以小楷在草稿紙上列出破題、承題的框架,其筆鋒圓潤,顯是常年臨摹館閣體的功夫。
他對“制民之產”一題似有心得,眉峰微蹙間便寫下“民無恒產則無恒心,故明君必授田宅以安其志”,句腳嚴格對齊,連涂改的墨痕都刻意抹成規整的圓點。
此人有點意思,朱文奎記下了考生的名字‘溫知臨’。
他準備繼續往前走,卻因為隔壁考棚內的動靜停下腳步。
那間考棚里,正是之前那名自稱“擅雜學”的狂生,此刻正對著“格物致知”題抓耳撓腮,草稿紙上畫滿歪斜的圖形,不知道想要表達什么。
他忽然拍了下額頭,蘸墨寫下“格物者,察天地之數理也”,剛寫半行又猛地涂掉,低聲自語:“昨日臨考前聽人說,陛下雖重實務,卻最惡離經叛道之言,我要是這么答,恐怕又要一場空了。”
他在猶豫要不要改寫其他內容。
朱文奎微微一笑,提步前行。
西側倒數第三間,一位鬢角染霜的老生正佝僂著身子研磨。
看起來他考了很多年科舉,右手食指因握筆太久生出厚厚繭子。
沒想到竟然也來到了異國他鄉參加朱文奎的恩科科舉考試。
起寫“其身正”一題時,手腕抖得幾乎握不住筆。墨汁滴在紙上暈開一小團污漬,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卻把“正”字蹭成了墨疙瘩,急得眼眶發紅,喉間發出壓抑的嗚咽。
朱文奎嘆息,這人考了一輩子八股科舉,人已經廢了,就算考中,也不過多了一個范進而已。
忽然,東首傳來錦衣衛低喝。
巡考官連忙快步前往,朱文奎也隨即趕至。
那是一名考生作弊被抓住了。
其趁巡官轉身時,偷偷從靴筒里抽出半張謄滿經義的油紙,剛展開便被身后的暗哨逮個正著。
油紙上面密密麻麻抄著《中庸》章句,隨后趕來的劉尚書,一臉鐵青,這作弊都被陛下看到了,他這個禮部尚書的臉丟盡了,當即沉聲道:“拖出去,記入劣跡冊,永不參加科考。”
那考生癱在地上哭喊“家中有八十老母”,卻被兩名錦衣衛像拖死狗般架出棚外,木棚內頓時鴉雀無聲,只剩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響愈發急促。
時間慢慢過去。
日頭爬至中天,考棚內景象各異:有的考生筆走龍蛇;有的已鋪開新紙,正以蠅頭小楷謄抄定稿;更有甚者仍蹙眉枯坐,對著空白卷頁凝神苦想,指節因攥緊筆桿而泛白。
經義一題,原是要在八股的框格中見真章——破題需切中要義,承題得順承文脈,起股至束股的對仗更要嚴絲合縫。
縱是才高八斗,也須在這規矩里打轉,半點逾越不得。
朱文奎在考場里又轉了一圈,目光掃過那些考生的身影,終是默不作聲地轉身,拂袖出了營寨。
次日的公文習作場,考棚外少了他的身影。
御書房內,朱文奎接過刑部尚書遞上劉昆卷宗。
兩日嚴查,已將這其中關竅勘得明白:劉昆不僅貪墨了施工隊的糧食,更勾連數名管事,將糧食低價轉賣給糧商,再由糧商通過官府采買渠道返銷回工地,一進一出,竟將施工隊的口糧變成了囊中之物。
所以才會引起饑餓的奴隸因為爭奪糧食而械斗。
“哼,膽大包天?!敝煳目鼘⒕碜跀S在案上,墨硯都震得跳了跳,“傳朕旨意:劉昆與涉案管事,即刻褫奪官身,發往運河工地——讓他們和那些奴隸一同搬石挖沙,嘗嘗自己種下的苦果。”
頓了頓,他看向侍立的錦衣衛指揮使:“那個糧商,抄沒全部家產,本人收監。若想活命,就讓他家人拿糧食來贖——記住,要夠工地上千人吃一月的糧食。”
旨意傳出,朝堂內外無不凜然。誰都清楚,這是給王國內所有人看的:新朝初創,斷不容許蛀蟲啃食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