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百戶大人，對不住，實在對不住，適才咱家還以為，你是要羞辱咱家……”

陳洪嘴上賠著不是，邊讓人安排馬車，非要備上一桌酒席，其實是想找個能說話的清凈地。

馬車搖搖晃晃，來到一家餐館。

下車時，陳洪連連稱贊這家的淮南菜味道如何，尤其那三杯雞跟蓮花血鴨，猶是飄香四溢，入口即化，光是聽著名字就讓人垂涎三尺。

不過說來也怪…

這酒樓的東家叫什么來著？

好像不太會做生意啊……

店面選擇的地段不但不繁華，還十分僻靜，唯一可取之處是離嚴閣老的家很近。

陳洪將司禮監腰牌一甩，掌柜的立馬改口說有隔間，進了包廂先洗手，新鮮果盤聞一聞。

這時陳公公菜單不看，開口就是五簋八碟十大碗，好酒好肉全端上來伺候著。

但菜沒等齊，他便上下其手，抓起盤子里的食物就往嘴里塞，仿佛是那餓死鬼投胎一般。

這番操作直接把陳楓給整不會了。

陳公公倒是貼心，見陳楓遲遲不動，突然停住大快朵頤，愣愣地說了句：

“自家兄弟沒這么多規矩，吃起來啊？”

陳楓這才勉為其難，跟著動了筷子。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細問才知。

原來陳洪在宮里，伙食那叫一個素凈。

只因張佐，高忠，呂芳，麥福這些個太監，不知是裝得真，還是真的裝。

一個兩個都是吃素的，班值時除了面條就是面條，伙食方面個個都是佛龕里的菩薩。

見掌事太監都這般，底下自然有樣學樣，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滴油水，太監們餓得前胸貼后背，尤其像陳洪這樣塊頭大的，私底下老說：

“就這幾根面條，夠踏馬誰吃啊？”

結果別人扒了墻根，都罵陳洪不識好歹。

陳洪在宮里沒什么朋友，也不稀罕朋友，只希望自己有朝一日飛上枝頭，天天大魚大肉。

講到這里，陳洪握住雞腿的手驟然一顫，找補道：“朋友不稀罕，本家兄弟還是要的！”

陳楓瞧著時機成熟，開口道：“那大哥可知，高公公為何不給你派差使啊？”

“唉！”

陳洪取來熱毛巾凈了手，搖頭嘆息道：

“不就因為我陳洪資歷不足嗎？既不如呂芳那老東西，有二十幾年的資歷，又不如黃錦那王八犢子，幼時與主子爺有著潛邸的情分……”

“嗐！我的陳公公呀，枉我稱您一聲好大哥，你怎么不明白呢？”陳楓見他腦子不靈光，無奈開解道：“這不是你的問題！”

“不是我的問題…”

陳洪一愣，有些難以置信，道：“難不成還能是高公公的問題？”

“對囖！高公公的秉性，您可比我清楚！他不喜歡你這般火急火燎的性子。”

陳楓繼續開導：“你還記不記得，當時那位藍神仙，給他說的什么？”

“哈哈！還未恭喜賢弟，馬上要升千戶了！”

陳洪喜笑顏開，雙手端起酒壺給陳楓倒滿，隨后又舉起了自己的酒杯。

陳楓本想，讓他回憶起藍道行對黃錦的評價，哪料陳洪這人，絲毫不放過每個溜須拍馬的機會，場面頓時無比尷尬。

滿飲杯中，陳楓連連敲桌，沒好氣道：“我升不升千戶倒是其次，你本是御用監秉筆，如今調升司禮監忝為末席，反倒還不如十二監？”

陳洪似乎聽不得這話…

一拳頭狠狠砸在桌上：“那要我怎樣，今兒你沒瞧見，我就差把頭磕破了！”

陳楓冷笑：“那是你拜錯碼頭，怪得誰來？”

陳洪一怔：“什，什么拜錯碼頭？”

陳楓暗笑魚兒咬鉤，緊道：“如今國朝前庭后宮，最著緊的人是誰，你可知道？”

陳洪愣愣：“自然是萬壽帝君！”

陳楓又問：“那誰又能助萬壽帝君？”

陳洪不假思索：“自然是張真人和邵天師，或許藍神仙也可以，只是有待查證。”

陳楓笑道：“如今諸人見不到張真人，也見不到邵天師，能見到的只有藍神仙，高公公幾乎傾盡全力在協助藍神仙，陳公公您在做什么？難道你要等今夜子時三刻以后才押寶嗎？”

陳洪張大張嘴，但好像又沒想明白，焦急追問：“上頭有高公公壓著我，我能怎么辦？總不能直接找上藍神仙，你讓我怎么辦？”

“所以說你拜錯了碼頭…”

陳楓笑得無害，直接道破天機：

“你該去找呂公公！我料定藍神仙的祭祀用品不是什么讓人安生的差使，你這時迎難而上襄助呂芳，既不會亂了高公公的輩分，又能讓他記得你的好。”

“對啊，我怎么沒想到！”

陳洪驚叫一聲，又把這話咀嚼品味了一番，突然起身抱拳，躬身大禮道：

“賢弟一語驚醒夢中人！”

“你這是做甚？”

陳楓抬眼，拿起筷子敲了敲桌面：“坐下坐下，我都還沒吃飽呢！”

陳洪訕訕一笑：“還是陳楓賢弟的腦子好使，難怪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鎮撫司百戶，又是陸指揮使的心腹愛將，愚兄自愧不如。”

陳楓嘿嘿一笑，調侃道：

“您可別妄自菲薄，過個十來年，高公公和麥公公告老榮休，沒準啊，您搖身一變就成我鎮撫司的頂頭上司也說不定，到那時，還望大哥多多關照小弟啊！”

陳洪一怔，愣愣道：“真…真有那天？”

陳楓突然壓低聲量，小聲道：“還記得藍神仙怎么評價你弟弟我嗎？當時我忘了告訴他，其實我看人的眼光也很準的。”

“哈哈哈哈…”

陳洪大喜過望，端起酒杯道：“那就借賢弟吉言，愚兄先干為敬，將來富貴，定然不忘！”

陳楓突然發現，跟陳洪稱兄道弟，收益確實很大，唯一前提是：

“宮里那位得永遠睡著。”

酒足飯飽過后…

有個不長眼的店小二，進來表示“宮里來人，分文不取”，弄得陳洪很是尷尬。

為挽回尊嚴，陳洪起身，左手舉過頭頂輕輕一抖，從滑落的袖袋里掏出幾錠銀強塞過去。

店小二內心其實是拒絕的，卻架不住陳洪好說歹說，生拉硬拽，不得已才收下，但找零回來時，臉上卻多了個新鮮的巴掌印。

陳楓看破不說破，起身和好大哥道別。

主要想起還要去一趟便宜坊打聽情報，順帶能給鎮撫司的兄弟們買幾只烤鴨。

雖說自己走的是陸炳的關系破格提拔，為了不被別人穿小鞋，同事關系還是要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