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而至，看到一旁居然還有個錦衣衛，從服飾品階上看，應是個百戶，只見他身背一個信袋，像是剛從南邊的古薊趕回來。

陸炳松了心神，問道：“陳楓，你倒是說說看，此事究竟，該是怎么個說法？”

陳楓笑著，上下打量了這位年輕的神仙藍道行，突然對徐階道：“在下沒記錯的話，少湖大人曾和藍神仙研究過《陽明心學》，對吧？”

徐階一愣，張大了嘴巴。

憶起這件事，好像從沒跟別人說起過。

不過轉念一想，面前的人是個錦衣衛，又想到他頂頭上司陸炳，乃是有史以來最權勢滔天的錦衣衛指揮使，目光逐漸變得意味深長。

陳楓又道：“藍神仙身兼百家，乃是真正得道之人，給萬壽帝君祈福完全夠格，只不過，您這駐顏之術，未免過于……引人不適。”

藍道行卻笑道：“千戶玩笑了，貧道這一世為人不過十八歲，又何來駐顏有術之說？”

十…八歲？

這是多么逆天的發言…

在場眾人無不驚愕。

陳楓抓住了對方口誤，質問道：“藍神仙，在下區區百戶，您是不是說錯了？”

“不會錯。”

藍道行說：“再過不久，您便是鎮撫司千戶，貧道看人的眼力向來不差?！?

陳楓一愣，下意識瞥了陸炳一眼。

“嘁！招搖撞騙…”

話音落地，麥福身后，十二監其中一位掌印太監突然啐了一聲，站出隊列，陰冷道：

“帝君明明是在渡劫，是過關，是斬妖除魔，只要渡劫完成，必能得道飛升，偏你徐階說他老人家是邪風入體，究竟是何居心？”

司膳監掌印孟沖緊隨其后，打著哈哈說道：“哎喲喲，石公公絕無冒犯藍神仙之意，只是……僅憑藍神仙一家之言，實在難以服眾……”

兩人一唱一和算是幫了高忠大忙，高忠一直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對二人點了點頭。

但陳楓聽著這話，總覺得哪哪都不對。

感情自己剛才那一番背書，慷慨激昂說半天，全被這二人左耳進，右耳出？

藍道行將手一抬，止住了欲上前理論的陳楓，微笑道：“高公公初見貧道，心有顧忌情有可原，想證貧道是否有真才實學，這有何難？”

“那藍神仙打算如何自證？”

高忠原本擔心對方會鬧脾氣，不想竟然全無計較，聞言兩眼一亮，連忙追問。

藍道行一笑：“那貧道便與公公打個賭賽，我料定今夜子時，必有一場雷雨?！?

高忠下意識望了一眼天空，眼前正值深秋，田里早已割了麥子，心說怎么可能有雨。

正當眾人遲疑之際…

藍道行笑說：“適才我已傳書天庭，命玉帝遣將水部神明，于今夜子時，一刻發雷，二刻下雨，三刻雨足，得水四寸十二分，屆時還請公公命人置圓罌于庭中，待子時三刻，可證我言。”

這下連陳楓都有些驚愕，總覺得這話好像在哪里聽過，但一時間就是想不起來。

高忠聽罷，大喜過望，但轉過頭，不見心中想著那人，于是皺眉喚道：“呂芳？”

許久，眾太監中走出一人，看長相，年不過四十，既不盛氣凌人，也不自怨自艾。

只見他從容自若，低眉垂首，叫人一眼便覺無害，像極了佛龕里的菩薩。

呂芳欠身行禮道：“干爹有何吩咐？”

高忠說：“你既入了司禮監，就該為主子爺解決疑難，從現在起，藍神仙祭祀所需之物，由你負責置辦，若有供物不精，唯你是問！”

呂芳躬身道：“干爹放心，兒子一定竭盡全力，絕不會給您丟臉?！?

高忠點了點頭，又喚道：“黃錦！”

黃錦快步出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干爺爺有事盡管吩咐，黃錦就是拼了粉身碎骨，也會將帝君主子爺的事情辦好。”

“沒讓你粉身碎骨！呂芳，快把你這兒子扶起來，這大庭廣眾哭哭啼啼，成什么樣？”

高忠有些不悅，隨口罵了句嘴，轉身對藍道行呼了聲“無量”，才說：“藍神仙別看我這孫兒咋咋呼呼，其實忠直可靠得很…”

藍道行笑道：“黃公公心內赤誠，我豈能不知？高公公是想讓他安排貧道的飲食起居?！?

“正是?！?

高忠點了點頭，轉身道：“其余人等各司其職，不得偷奸耍滑，剩下還有些許瑣事，咱家需和麥公公及陸指揮使商討，都散了！”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太監慌亂著手腳，飛快撲到高忠跟前，呼道：“高公公，那我呢？”

高忠一愣，遲疑道：“你是……”

太監急得滿頭大汗，一臉委屈道：

“公公不記得奴婢了？奴婢是御用監秉筆陳洪啊，是您親筆批紅，調奴婢進的司禮監?！?

高忠恍然大悟，但一時間想不到什么差事吩咐，板起臉道：“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其余人等各司其職，回去侯著，別在這處討嫌！”

陳洪見高忠轉身，心中大急，額頭“砰”地一聲磕到大理石面上，哀嚎道：“高公公！”

這段插曲很快無人理會，大家各忙各的，很快走得沒影，只剩陳公公孤身跪倒在地。

陸炳心中有些不忍，但這畢竟是人家司禮監的家事，他錦衣衛指揮使也不好過問，更何況高忠在司禮監的輩分不低，他就更不好開口。

吩咐了手下安頓，陸炳緩步來到陳楓身旁，問要了林九城捎回來的信袋。

陳楓本想跟進去看看，卻被陸炳眼神制止，那惡狠狠的眼神仿佛在說：

“我鎮撫司哪有像你這般沒規沒矩的錦衣衛？還不趕緊給我滾回衛所去？”

陳楓在風中凌亂了許久…

陳洪也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時，陳楓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環伺一圈，四下無人。

陳楓挪了幾步，輕喚道：“陳公公？”

陳洪余光一瞥，沉聲道：“百戶大人莫要相勸，求不到差事，咱家是絕不會回去的！”

陳楓微微一笑，心道這世上就沒有我治不服的犟種，于是蹲身對陳洪悄聲說道：

“在下姓陳，公公也姓陳，都說五百年前是一家，論年紀，公公還大我幾歲，我當公公是本家好大哥，想出言提點幾句，怎料公公這般不領情，竟把我當成外人，唉！好人難做呀！”

陳洪一驚，連忙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