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楓策馬揚鞭，一路向北。

去往京師的官道上，大多是牛車和驢騾，主要為了滿足往來的送貨需要，馬匹并不多見，陳楓單騎倒顯得十分扎眼。

只因糧食產地的鮮果價格太低，需要送到京師才能賣得較高的價錢。

漸漸的，也就形成了旅隊。

往來的商販一路勞頓。京中老爺們也有了新鮮的果蔬。

不過十里一亭，十五里一鋪，三十里一驛，中間總有間隙，免不得有人動起歪腦筋。

都說：“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想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所以在市井、街巷、城與城之間的道途中，光是說得出名、道得上姓的就有不少。

諸如村霸、市霸、票販，包子鋪老板、黑心船老大、臭賣魚的、客棧店家、無良小二…

其中不乏摸黑敲悶棍起家，發家致富然后走上了人生巔峰，猶是“一招鮮吃遍天”，不知多少英雄無辜枉死，化作孤魂野鬼到處飄蕩。

所以臨走時，林九城特別交代：

“趕路一定要把官牒信袋背在身上，能亮兵器就亮兵器，能過的也盡量過，錦衣衛不是殺神，但也不好惹，免得宵小生出覬覦，貽誤大事。”

陳楓聽罷哭笑不得。

面前也就50公里路，騎馬慢跑最多倆小時。

可細一想，有個大哥這么關心自己確實也不錯，仿佛一下回到了剛入職那會兒。

轉眼功夫…

他便穿過專門飼養綠毛王八的小河，進入南城地界，遠遠可見那道大門。

門聯上書“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十個字，這是一百多年前，解閣老所提。

“唉！字是好字，可惜人是凍死的…”

陳楓哀嘆一聲，右轉繞開皇城。

眼下要先去一趟御馬監，然后開十一路，把林九城委托的信袋交到司禮監。

林九城在書信中詳述古薊縣各村各種農作物的收成情況，這關系到六扇門來年的糧食供給，需由司禮監留檔，抄一份副本遞給萬壽帝君。

若帝君無異議，便可由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兩位，按常例對六扇門來年是否增派人手給出具體建議，最后轉送至各部主官處審閱。

如此，六扇門各部主官對明年能關多少犯人，又能辦多少案子，心中便有了個大概。

陳楓才來到司禮監門前，看到一輛馬車停在路邊，隱約聽見里頭傳出爭執。

“徐祭酒，您這是做的什么呀！”司禮監秉筆太監高忠哭喪著臉，哀嘆道：

“主子爺當年曾說，‘徐階者，小人也，永不敘用’，如今萬歲正病著，咱家念您一片公心，剛守完母喪便回京待職，而且又是科舉探花郎，是陛下欽點，這才給您安排進國子監，便是這祭酒一職，咱家都擔了天大的干系，六部官員那是萬不敢想的，您就不要為難咱家了！”

陳楓靠近馬車旁，一時手欠，輕敲了敲，然后上前幾步，伸出半個腦袋往司禮監探看。

只見一個背影，沒穿官服，那人不卑不亢，不急不躁，慢條斯理道：

“高公公，徐某此來，非為求官，而是為了萬壽帝君的萬金之體。”

高忠怔了怔，知道事關重大，連忙讓人傳喚麥福和陸炳，吩咐完才開口，試探道：“徐祭酒，您知道如今宮中發生了什么嗎？”

“自然知道。”徐階胸有成竹道：

“徐某知悉，帝君實乃邪風入體，所以您委派陸指揮使和麥廠公，分頭去了武當山跟龍虎山，想請一位高人為帝君驅邪，可惜事發突然，他二位又去得太急，恐怕請不來高人。”

高忠聞言，冷靜下來，問道：“那依徐祭酒之計，眼下我們該如何應對？”

徐階道：“在下認識一位高人，道法玄通，莫測高深，實力不在邵天師之下，若高公公信得過，大可請他出面，為萬壽帝君驅邪。”

高忠皺眉沉默許久，突然問道：“徐祭酒說的那位得道高人是誰？可有名號？”

徐階介紹說：“此人姓藍，字道行，乃是先朝五代時飛升的神仙，藍采和的第十八世玄孫，雖然未得其祖真傳，本事卻不小。”

這時，麥福帶同十二監幾個掌印匆匆趕到，不多時，陸炳也在幾名千戶陪同下策馬而至。

見到上司，陳楓對陸炳點了點頭。

因為沒有武力清場，不少好事的路人聚了過來，其中多半還夾雜著其他部門的情報探子，司禮監門口向來如此，都快成了常例。

隨著圍觀者越來越多，麥福與陸炳對視一眼，轉頭詢問高忠是否清場。

不料高忠微微一笑，揚聲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既然徐祭酒說能解決眼下困境，想來也該有些成算的，高人應該就在車上對吧？”

陳楓被這話嚇了一跳。

回身一看，發現身后馬車上，身穿玄色道袍的男子掀開車簾，邁步而出。

嘴上道：“高公公好眼力！”

陳楓下意識皺了眉頭。

因為在他聽來，這個藍道行的聲音實在太過年輕，也太過稚嫩了，絕不超過二十歲。

循聲望去，他的相貌同樣年輕，像極了一個穿上道袍，頭戴花冠，玩cosplay的大學生，很難想象，他居然是徐階口中的：“得道高人。”

徐階道：“藍神仙，為了天下，為了蒼生，還望您竭盡所能，為帝君施法祈福。”

這時不止是高忠，就連陸炳和麥福臉上都流露出錯愕，都說“人不可貌相”，然而這般年輕的相貌，想讓人相信他“道法高深”，這多少……

終究還是麥福腦子轉得快，給了左右一個眼色，不多時，在小太監的護持下，一個約摸四五歲的孩童被帶來到近前。

高忠見是他那異色瞳的干孫子陳矩，對麥福點了點頭。

麥福問道：“陳矩，那道士，你看如何？”

陳矩皺眉道：“我瞧不出深淺，只知道，他很厲害。”

高忠大奇：“真這么厲害？連你都瞧不出？”

陳矩點頭道：“他身側環伺陰陽二氣，絕非凡品，帝君的毛病我瞧不出，他或許可以。”

高忠心中有了主意，又望向陸炳。

陸炳一愣，轉頭望向身邊隨從，哪料身邊全是酒囊飯袋，一個兩個一問三不知。

見場面尷尬，麥福趕緊抱拳道：“指揮使大人，鎮撫司兄弟往日緝兇辛苦，對云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一無所知也屬平常，大可不必在意。”

這話不說還好，說出來陸炳臉上立馬掛不住，對身后錦衣衛怒斥道：“讓你們平時多涉獵古籍，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嗎？”

陳楓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開口道：“誰說我錦衣衛對云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