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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茉莉

  • 冗長的回聲
  • 依格
  • 2661字
  • 2025-02-08 21:58:44

過了元宵,朱謹司一身長襖,就啟程了。

下了火車,他從上海站回到自己畫鋪,這里儼然變成一家藥鋪,看來只能另尋他處。

朱謹司拎起自己的箱包,剛邁出一步,已覺體力不支,無奈攔住一輛黃包車,來到了合德路,那家聾啞兒童福利院還在。

朱謹司七年前來到這里時,是為了完成任務——

(1937年)——

“這是什么?我不想做這個老夏,我上次向組織提出的,調往情報一線的申請,有消息了嗎?”當時的朱謹司身上少不了青年人的浮躁。

“謹司,組織否了你的申請。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組織必須保全情報力量,而且這些東西的價值,你以后就會明白了。”說罷塞給朱謹司一個信封,“我不能久留,千萬記住,閱后即焚。”朱謹司回憶著老夏說的話,“天文臺截獲日軍密電中頻繁提及代號“白鴿”,內容大概涉及文物存亡,計劃具體實施內容不詳,電文落款處有“茉莉”紋樣暗碼。日領事館線人來報,曾見絕密密函封口處有火漆鋼印,圖案為羽毛樣式,日領事館最近的一次演出,發現了一位女演員頭發常戴茉莉樣式發卡。你需協助務必查清“白鴿”計劃。此外日本地質學家山本近日已到達上海,此人酷愛書畫,你需在三月后第7日在他送來的裱畫里裝好這個,其他不用你管。”

朱謹司用刻紙刀小心劃開信封,里面一張紙條和一個微型炸彈。

紙條上寫著一個地址:南京西路121號。

這是一個劇團的地址,臺前話劇演員表演,幕后聲音演員配音。而近期要出演的就是他們劇團的話劇就是莎劇《麥克白》。

畫報宣傳,是每一幕話劇的必備的東西。

那天下午,朱謹司踏進劇院的一刻,生命中的線索開始悄然轉動,正在想著怎么開口,他一下就栽在了臺階上。朱謹司轉過頭,看了一下周圍,還好沒有人,朱謹司踏空踩在一個錢包上,里面有一張照片,應該是這里的演員。

朱謹司繞了一圈圈,在劇團旁的聾啞小販那里買了一包煙,遞給了門口打更兒的。找到了劇團的后臺。朱謹司走過漫漫的長廊,西邊的窗戶透過昏黃的光,混著道具組準備的干冰,漸漸彌漫出了煙霧,在最后一個辦公室看到劇團一個的人暴跳如雷,她每一聲怒吼雖然沒有聲音,疑似聲波卻直沖朱謹司的面門。滑稽的扮相和她本人格格不入。當朱謹司看到他在后臺暴跳如雷的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抑制無形的手輕輕揪了一下,那是一種混雜著好奇與疼惜的微妙感覺。

那就是李溪同。

黃昏中的李溪同像幅未干的米氏云山。

鴉羽色長發用靛藍布條松松綰著,發梢垂落時總帶著舞臺上的韻律感,仿佛隨時會化作里那只折翼的鶴。她天生帶著三分東洋仕女的清冷骨相,顴骨處卻暈著江南煙雨的柔——那是從蘇州河血脈里偷來的溫軟,總在轉身的剎那被蒼白的唇色割碎。

那雙眼睛最是惑人。瞳仁比尋常人淺些,像是摻了琉璃碎的雨花石,日光斜照時透出琥珀色的光。眼尾微微下垂,本該是惹人憐惜的無辜弧度,偏生被她練默劇時刻意吊起的眉峰破了局。淡青色血管旁橫著道細疤,像是被揉皺的工筆畫上多添了道題跋。

最妙的是鼻尖那粒小痣,這是她獨有的標記,汗濕時會洇成嫣紅,冷極了又淡作櫻粉。此刻斜陽穿過破舊窗欞,正吻在那點墨痕上,恍如雪地里凍住的血珠。

她轉身時耳墜晃出殘影,彈殼改的銀飾,朱謹司愈發確認,這個人很可能找到了,彈殼邊緣磨得極薄,刻著誰也讀不懂的啞語符號。金屬冷光擦過脖頸,襯得后頸那顆紅痣愈發灼人。

“您好?您找誰?”一位女士在進門處攔住了朱謹司,用手語打道,打斷了朱謹司的思緒。但是他沒有懂太多手語,

“您好,我是來送裱畫的,這是你們的定妝畫報,另外我撿到一個錢包,好像是你們這兒演員的。”朱謹司笨拙地用手語回道,比了個謝謝。

女士接到錢包擺擺手轉身進到屋里去,旁邊幾個小伙抬起一大箱服裝道具,女士遞給李溪同,她接過來緊忙打開,看到錢包里的羽毛緩緩舒了一口氣,卻未發現照片已然不見。

“謝謝,這是誰送來的?”李溪同用手語比道。

“送畫報的人送來的。”

“畫報?誰訂的?”李溪同眉頭微蹙,“我沒訂喔。”李溪同用手語比道。

李溪同轉身放下錢包,打開畫報,是一張別出心裁的工筆定妝畫,構圖沒有太多的新意,但是筆觸很細膩,“那個人呢”李溪同拍拍女士,示意道。

“在那邊。”女士指了一下,門口的視線正好被抬道具的幾個小伙擋住了。李溪同走過去,只略略捉到一個轉彎的殘影。

朱謹司站在劇團的門口,他沒想到劇團大部分都是啞人,回想剛剛他和那位女士的對話,它僅僅學過幾個手勢,如果要接近任務對象,一定要學會熟練的手語,朱謹司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照片,微微泛白的指尖輕捻了一下,他心思悄然一轉,扭頭看向了門口的聾啞小販。

合德路78號,這正是小販指的路,他就住在這里,上海民眾福利院。這里收留了很多聾啞兒童,去那里做義工既能掩護身份也能練習手語。

——

黃包車到合德路,絲絲細雨密密的斜織著,落在大院外的梧桐樹葉上,門口的人數著響了幾個沙沙聲。從陜北來的朱謹司拎著行李箱,在福利院門前佇立許久,終于按響了門鈴,正如朱謹司所料,來人是陸鳴霄,他賭對了。陸鳴霄立在檐角漏下的月光里,像尊被歲月腌漬的青銅像,比七年前多了幾分沉穩。

“你果然在這,老陸。”朱謹司本想把手里的行李箱甩給他,看見他褪色竹布長衫裹著嶙峋身架,還是放棄了。

“我不在這,你去哪啊哈哈。”陸鳴霄眼里并沒有很驚訝,他常說歷史是一條河流,河流總會匯入大海,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陸鳴霄還是接過了朱謹司的皮包,他的長衫盤扣永遠系錯位置,露出半截黃銅表鏈——那鏈子拴著的不是懷表,是枚刻著康德名言的鋼筆?。圓框眼鏡歪斜架在鼻梁,鏡片裂痕織成蛛網,倒把那雙吊梢眼襯得愈發像只狡黠的狐。他總把《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卷成筒塞在后腰,書脊在長衫下頂出個突兀的棱角,走起路來活像背著柄無形的劍。

最惹眼的是那管禿頭狼毫。

筆桿插在手口袋,筆尖早磨成個禿瓢,卻日日蘸著不同顏料——今晨是青綠,昨夜是朱砂,前日竟用臭墨汁在城隍廟墻上題“存在先于本質“,氣得廟祝舉著掃帚追過三條弄堂。發間總沾著不知哪來的粉筆灰,風一吹就落進濃密的劍眉,倒給他添了幾分荒誕的智者相。

陸鳴霄提起皮箱轉身時,后頸露出一塊燙傷的月牙疤,是當年在震旦講演被憲兵隊擦火烙的。如今他偏要把頭發剃短,讓那疤明晃晃晾著,活像蓋在皮肉上的哲學印章。走起路來長衫下擺掃過青磚,隱約露出磨破的千層底布鞋,鞋幫上用血寫著句“我思故我在“,卻說是救孤兒時蹭上的。

暮色爬上他眼角的皺紋,那些溝壑里仿佛藏著蘇格拉底的詰問與南湖茶館的花生殼。當他把禿筆往硯臺一擲,墨汁濺上《理想國》扉頁時,整個人便成了移動的荒誕劇——.—半是落魄書生,半是硝煙里笑咳痰的狂士。

“真理就像那根食指——”陸鳴霄在《理想國》扉頁涂鴉——“總以為在指向星辰,實際戳向自己。”

陸鳴霄以前還沒有這樣,又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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