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謹司低頭,微微怔住,他俯下身子,緩緩伸出手撿起這張脆薄的紙片,好似去撈一頭扎進冰湖的冬鵝,奈何冬鵝一心踩著月影一動不動——地上的水還沒干呢。
“朱同志!”渾厚的聲音震了一下窗戶,嚇醒了隔壁的黃狗,嗷嗷叫叫個不停。只見來人用棉鞋抵住防風的棚門,胯用力一頂,大半個身子就閃進來了,“你這是干啥呢。”
朱謹司緊忙捂住地上的紙片,胡亂摳了兩下,順勢按著大腿起身:“咳咳沒什么,就剛有一個煤渣子硌了一下子。”
“不要緊吧?你這身子骨可不能再折騰了。“
“沒事兒!”朱謹司扯出桌邊的木頭椅子,示意來人坐下,左手拿起爐鉤子挑起爐蓋,在煤礦里揀了兩小塊煤,連帶著手里的碎紙片,一起扔了進去。“你這無事不登三寶殿,過年了才來看我。”
“哪能啊?剛剛政委拿了一只雞,指導員說要給你補補嘞。還有這個襖,俺媳婦新做的給你穿”來人把帽子一摘,掛在爐子旁的鐵絲上,就手拿起那本《麥克白》“你這書燒糊嘞!”
朱謹司轉身接過書撫了兩下,坐在炕上,“雞?哪里來的雞?”
“哦對,跟你說正事兒呢,指導員來找你,二局來人了,秘書帶來的。”向衛東把襖子抖摟開,包在了爐筒子上。
朱謹司翻了翻書,朱謹司的指尖在《麥克白》封面上停滯了五秒,書皮已經烤黑了,里面沒有大事,但也回不去了。朱謹司的食指磋磨著泛黃的書頁,指紋和紙摩挲敦敦的聲音。
書脊第三道竹節紋凸起處有細微裂痕——那是李溪同慣用的拆信刀留下的齒痕。他想起她總說:“書要讀舊了才像自己的。”朱謹司突然發現有一行閃閃的小字,這本書在手里這么久他從未發現過,受熱才能顯現,“先生,接住我時心跳得太快,我聽見了。”
軍裝左胸口袋里的懷表驟然轟鳴。朱謹司數過二百三十次心跳,才意識鐵皮樓梯那一刻是他們心臟同頻共振的交響曲。
陜北的天是一盆黃豆糨子凍成的冰冰,朱謹司卻隱隱聞道窗臺上風干的茉莉味道,他突然劇烈咳嗽,喉間腥甜沖開記憶閘門——
“老朱你沒事兒吧!”向衛東一個健步沖過去拍拍朱謹司的后背,“娘了個炮仗,我就說不行吧,你這樣你去你找指導員的時候別吱聲了。”
朱謹司端起搪瓷缸,喝口水緩了一下“我沒事兒,你說二局的人來了?有新任務啊”
“那我不知道,指導員讓我來喊你去喝湯呢。擱俺說你甭管來甚活兒,你那個嘴都緊緊,你這個小身板真的經不起折騰了!”向衛東走到爐邊烤烤手,拿起帽子,抖了抖上面的碎冰碴子,戴在了頭上。爐筒上烤火的襖子解下來,拿手試了試溫度接著道:“這襖子暖和得很。”
朱謹司笑著抽了一下向衛東的屁股,把書放下,套上了襖子,“我還用你教我!”襖子包住了爐火的余溫,是這個天兒短暫的幸福,“快穿上。”
“快穿上——”
好熟悉的一句話。
那時李溪同的指尖在朱謹司的領口打了個轉,用手比道:“快穿上。”
她踮起腳尖,鼻尖幾乎蹭到他下巴上新冒的胡茬。松節油的味道從他襯衫領口溢出來,混著她發間的茉莉香,在更衣室昏黃的燈光下釀成某種令人微醺的氣息。
“別動。”她微微嬌嗔的表情好似輕聲說話,手指靈巧地穿過他后頸的發梢,
朱謹司僵在原地,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能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拂過鎖骨,像一只蝴蝶在槍繭上短暫停駐。
她突然笑了,眼角彎成月牙,戳了一下朱謹司的做胸膛,好似再說,“你的心跳得很快,我聽到了。”
他低頭,看見她睫毛在臉頰投下細碎的陰影,像默劇里那只被蛛網困住的飛蛾。她的手指順著領帶下滑,在第二顆紐扣處停頓,輕輕摩挲那處磨損的布料。
朱謹司的指尖微微顫抖。那晚她跌進他懷里的畫面突然閃現——她的手腕冰涼,脈搏卻跳得飛快,像只受驚的雀鳥。
“好咯,我又不是不回來。”這好像是我們最后一句話
她突然退后一步,歪頭打量他,手語比道:“好了。”
“小朱同志啊,你怎么看這次任務?”
“我…”朱謹司放下湯匙,看著碗里的雞油飄來飄去,不知不覺間已經坐到指導員的炕桌上了。“您的意思是,國共還有一戰?”
“哎,心里有數就好。”指導員伸手按下,示意不要再說。
“朱同志,考慮到你的身體情況,”旁邊的秘書緩緩開口,“組織需要你到上海做聯絡員,輔助我們的同志——代號‘宮燈’繼續潛伏任務。”
政委也稱一碗湯給朱謹司,“小朱同志啊,畢竟你對上海比較熟悉,而且你這條線一直非常隱蔽,不過這個最終還是看你,你這身體恢復的怎么樣?”
朱謹司放下手里的筷子,抬頭看了一眼向衛東緊緊皺眉,期待著自己一口回絕。
上海?又回到上海嗎?非常隱蔽?真的嗎?這條線背后一定不止我一個人運作吧。零丁洋里嘆零丁,亂世我輩怎能有安享之閑,茍且偷生。還有…還有那張紙條,我要回到上海去!朱謹司思慮了很多,而在現實之中,僅僅2秒。
朱謹司跳下炕來,立正!敬禮!“保證完成任務!”
指導員和秘書相視一笑,指導員“哈哈哈哈小朱,快坐坐坐,說一聲就可以了嘛!又沒有外人。”指導員緊忙又添一碗,“你這條線組織目前不會過多干涉,你的自由度比較大,當然組織對你的幫扶也會比較少,你還是要靠你自己。”
“向指導員!我明白!”朱謹司終于能夠端起碗,痛快一飲而盡。這雞湯好香,離家前什么都很香,就像溪同的煮的面湯。
“好,小東!”指導員一個眼神,向衛東立刻起身,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指導員擺擺手,向衛東失落的離開了。“我再和你說說細節……盡快啟程。”
朱謹司從團里出來,天已經微微擦黑。他站在黃土坡坡上,眼前是無盡的銀裝大地,遠處的霧盡數褪去,現在的太陽如同一位披著血紅戰甲的將軍,威嚴而冷峻地俯瞰著這片被戰火洗禮的土地。那紅霞是將軍的披風,掛著閃閃的金斑,在風中獵獵作響,燃燒著永恒的熾熱與輝煌。
他望著這壯麗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這片土地,這片他為之奮斗、為之拼搏的土地,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壯美、如此遼闊。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那紅霞,就像是革命的火焰,在心中燃燒,讓他感到無比的振奮和鼓舞。
“朱大朱大!”
“小兔崽子,天都黑了咋還不回家嘞?”
“俺出去玩,對聯弄破了,俺娘揍我嘞,你再給我寫一張吧!”
“哈哈哈!說你不聽,現在使喚我來了,”朱大哈哈孩童的手,凍得都是皴,包在自己的大手里,“去你家寫!這回破不了了。”
“好!”
與此同時,一股深深的擔憂也涌上了他的心頭。紅霞從西邊燒到東邊,卻也如同戰爭的炮火,燃燒在這片大地上。他想起了那些在戰火中犧牲的戰友,想起了那些被戰爭摧毀的家園。戰爭還在繼續,敵人還在虎視眈眈,愛人生死未卜。未來的路還充滿了未知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