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擺脫極端以講求中道
我們要擺脫兩個極端。孔子說:“有鄙夫問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空空”表示誠懇,因為宇宙和萬物的本質都是誠。誠懇的管理者,比較容易聽到真實的聲音。孔子說,你們以為我真正有學問嗎?老實告訴你們,我一點學問都沒有,我什么都不懂。有一個鄉下人來問我,我一無所知,而是就他的問題問問這,問問那,然后拉來扯去,最后給出一個比較合理的結論。所以孔子是最了不起的,別人每次問他什么問題,他是不會馬上給出答案的。
我們一般人的態度不是這樣的,別人問你問題,你會說“如果問我別的,我還不知道,問這個,我最內行”,結果就誤導了別人,把人家害得死死的。我們千萬記住,一切都在變化,經驗很可貴,但經驗有時也是很危險的。我在芝加哥開車的時候,看到一條高速公路,兜了半個小時也上不去,因為那里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依舊憑我在臺北市開車的經驗,自然是行不通了。
一個人要誠懇,因為宇宙萬物,它的本質就是誠。老實講,《中庸》這本書不是亂寫的,它是宇宙論。用物理學的眼光,宇宙就是能,能就是誠。如果一個人有誠意,就很容易去了解宇宙的真相,就很容易去深入體會別人講的話。有知識的管理者,才能夠從對方所說的話當中,尋找出合理點,才能夠就兩端提出問題,并且反問到底。
我要提醒大家,最好的決策,經常是我們沒有想到的那一個。凡是我們想到的,都是一偏,要不然怎么會后悔。將來有了這種觀念,我們就知道,任何事情都是由時間來決定的,不要急于下結論。我們千萬不能認為自己有知識,便可以不誠懇,而只要不誠懇,充內行,就得不到新的東西,最后就會有所偏失。
要做到誠懇,就是站在對方的立場來想事情,站在對方的心態來了解他,而不是以自己的立場作出發點。千萬不要在別人講話講到一半時,就認為不是這樣的,就開始否定別人了。你怎么知道不是這樣的呢?尤其是我們的下屬,他想了很久,才很小心地和你談問題,還沒有談一半,你就否定他了,他就很泄氣,以后不會再和你講了。我們連他的話都沒聽完,就說這樣不行,你想他有什么感覺。
中國人講求“中道”。“中道”不是走中間路線,也不是折中,應該是合理的道路。很多人認為“中道”是走中間路線,這是個很可怕的事情。“中道”乃是沒有兩“邊”,也沒有“中間”的。“邊”就是“察”、“端”,即是“一孔之見”或“一偏之見”。任何一“邊”,都是“偏道”。有了“邊”便產生“中間”,容易墜入“兩者之和除以二”的“中間”陷阱,結果又是一偏。
“中”是中國人的管理理念,《中庸》說:“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管子說:“凡言與行,中以為紀。”程頤則一語破的:“中即道也。”
在中國人心目中,“中”的理念,是源遠流長,至高無上的。“允執厥中”是中國管理哲學的傳世寶訓之一。“中”與“道”合,道之所在即是中之所在,所謂“中道”在心,上用下用無窮。不中就不正,不正則邪曲,邪曲的人叫作小人;中就正,正則公,公即大,大中公正的人,便是君子。“中”的理念,數千年來,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中國人普遍共有的管理信念。
“中”要和“時”配合。梁任公說:“時中兩字確是孔子學術的特色。”從管理來了解“中”,其實就是“恰到好處”,就是“合理”;從管理來了解“時中”,即是“隨時都能夠恰到好處”,這是管理者所向往的目標。
管理離不開“空間”和“人事”,有了“時中”,便可以把“空間”和“人事”連貫起來,隨時靈活運用。管理是動態的,不是靜態的;是變動的,不能“執一”的。管理必須隨著時間的變遷而求取進步,不可由于保守而落后,所以要“與時偕行”,以保持“日新又新”。
“中”也不能不配合“位”,因為管理必然要落入空間的變化。“位”包括“身份”和“場合”。組織成員,既然有名位,當然要講求尊卑、高下的身份;身份就是我們常說的“角色”或“立場”,管理不可能沒有立場,但不得“過”與“不及”,否則便失其“中”。任何人事,均有其發生的場合,處境不同,管理的方法便不可能相同,無法用固定的法則來做肯定的說明。
“時”與“位”表示客觀的情境,可控性不大,而“中”或“不中”則是主觀的作為,應該盡力以赴。管理者面臨各種不斷變遷的情境,務須隨時隨地機動調整管理的態度與方法,以求其“中”。這種管理的方法并不固定,但是管理的最終目的不變(隨時要求恰到好處)的精神,叫作“不固而中”,乃是“盡人事以聽天命”的積極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