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都是采用二分法的思維,不是偏向這邊,便是偏向那邊,沒辦法兼顧兩邊。
管理者最要緊的是腦筋要清楚,你不是神仙,憑什么分辨是非?憑什么分辨好壞?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歸零、放空。在做決策之前,沒有任何想法,抱著大家看著辦、大家來商量的態度,才能聽得進去別人的話。
一、各執一端以自耀
莊子說:“天下的人多各執一察(一端)以自耀。”大家各執一端,然后每個人夸耀自己那一套很行,想以偏概全,把所有人都變成自己的模式。這不是好現象。
科技十分重要,沒人會忽視管理科學的價值。但是,莊子早就說過,生命是有限度的,而智識是沒有限度的,以有限度的生命去追求沒有限度的智識,會弄得疲憊不堪。人為了保全生命,不得不分工專職,一不小心就容易走入固執偏見的歧途。
道路是人走出來的,各有各的道,才會形成多元化。如果物種不是多元的,地球就要毀滅了。
每個人都不要認為自己的一套一定比別人的好。彼此尊重,彼此包容,各取所需,才是正道。管理哲學的理論都是人想出來的,立場不一樣,想的東西就會不同。
既然立場不同,就沒必要要求每個人都一樣。我們要的是“大同”,不是“一統”,“大同”下面還有兩個字,叫作“小異”,“大同”的可貴之處就是尊重每個人的“小異”,各有不同才能叫“大同”。管理哲學大同小異,從事學術研究的人,偏向于“大同”;實際運作的管理者,必須重視“小異”。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的特殊性,把別人那套全盤搬過來是行不通的。
莊子的《齊物論》,包含齊物與齊論兩個意思。莊子認為:道原本是沒有分界的,語言原本是沒有定說的,為了爭“是”而劃出許多界線,有分別就有了爭執。“道”本來是齊的,但是變成很具體的事物的時候,就不齊了。
《莊子·天下篇》指出:百家眾技各有所長,亦時有所用,可惜都和耳、目、鼻、口一般,各具功能,無法互相通用。天下的人如果各盡所欲而自為方術,那么,“道”就被割裂了。所以任何東西都不要太勉強,盡量去做就好了。管理者認為財務、生產、銷售、人事都重要,沒有一樣是特別重要的,這就對了。
懂得財務管理、銷售管理、生產管理、人力資源管理及時間管理、情緒管理等,卻不懂得管理本身,這是現代人的麻煩問題。管理是有整體性、不容分割性的,牽一發動全身。我們自認為有專業,只能當好部門經理;自己知道沒有專業,卻已具備通才的條件,才有資格當總經理。優秀的企業老總可以什么都不精通,如果認為自己精于銷售、財務或生產,他就完了。曾有一個總經理對我講,他很懂財務,因為他是做財務出身的。我就對他講:“你的財務經理會很難做,因為第一你不會尊重他,第二你會替他做很多事情,使他一無所長。”尤其危險的是當初的經驗,到今天并不一定適用。因為社會是不停變化前進的,時過境遷,環境變了。
二、管理者先求頭腦清楚
管理者最要緊的是頭腦要清楚。很多人問我公司搞不好的原因,我說中國人其他方面都很好,只有一個毛病,就是頭腦不清楚。
現代管理者很喜歡學習。不幸的是,他們沒學之前還知道怎么做,學完以后,反倒不知道怎么做了。學習是一件好事,但是我們要了解該學什么、不該學什么。許多人當了老總,還去學技術,那是挺奇怪的。技術是不斷變化的,他整天搞技術,就不可能是好的老總。
自古以來,每個人都是自圓其說,無法把整全的道理說清楚,一定會顧此失彼,有疏漏的地方。如果有人聽了把它當作是整全的,就受害了。我們各有不同的主張,都有相當道理,自己又不能正確分辨和選擇,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嘗試著檢視以往企業管理發展的幾個階段,不難發現所謂生產導向、財務導向以及市場導向,正如古人所說:“道非天然,應時而造者。”“道”不是永恒存在的,是為了適應不同處境,隨時更換創造出來的。生產、財務、市場等,都是管理的“一察”(一端、一隅),各自代表管理的一個變數或一種理論,管理者必須具備自己的管理之道,才不致迷惑于任何單一的變數,因應實際環境的變動把握應該重視的變數,以“應時而造道”,既求適應,又不失正道。
管理者的智慧表現在他持有自己的常數,能夠“有所不為、有所不變”,然后才能面對若干變數,適當調整為“有所為、有所變”。這種秉持正道(經)以求適應(權)的態度,即是持經達權,如果能夠權不離經,就不致離經叛道。經權相輔相成,才是正道。
“有所不為、有所不變”是經,是根本;“有所為、有所變”是權,是作用。本立而道生,管理者把握住根本,才能發生有效的作用。具有常道的管理者,創立“有所不為、有所不變”的企業風格,才能順利開出“有所為、有所變”的美麗花朵。不過,“有所不為、有所不變”是可控性的經,“有所為、有所變”有相當的風險性,屬于不可控性的權。前者必須“盡人事”,后者仍須“聽天命”。
“聽天命”是知命而不認命的態度,管理者深知企業必有其風險性,而預測亦有其不確定性,卻不能因此而認命。管理者竭盡所能,以證明是否有成功的命,這是頭腦清楚的做法。
管理者必須先有清楚的頭腦,才能應時而造道,在現代環境中,找出合乎自己要求的管理大道。
頭腦不清楚,再明確、再具體的管理制度和方法,都會被亂用得凌亂而模糊。頭腦清楚,再虛得近乎空洞的管理大道,也會看得透徹,自成系統。同樣一句話,頭腦清醒的人一下就聽懂了,覺得簡單明了;頭腦不清醒的人怎么也聽不懂。頭腦清楚,便是觀念正確,是成為管理者的先決條件。
三、最好先要求自己歸零
我們已經學習了西方的很多管理知識,獲得了不同的觀念,所以頭腦越來越雜、越來越亂。如果凡事都依先入為主的觀念來判斷,根本不可能學習中國式管理。最好先要求自己歸零,以便從頭出發。要注意,它到底合不合我們的文化?合我們的文化,用起來效果就很好;不合我們的文化,用起來就不行。
我們既不能食古不化、望文生義,也不應該站在西方的觀點來否定中國的觀念。很多人一聽到中國思想,就認為又是亂七八糟的一套,這種人先入為主,用自己的成見去做判斷,最后會走上偏道。
企業的興亡、運作的優劣、決策的當否,以及組織氣候的優劣、社會評價的好壞,無不系于企業經營者的管理哲學。事實證明,中外企業管理都開創了理念導向新紀元。
以理念為企業管理導向,則管理者首先應該自問:“我的管理哲學是什么?”簡單地說,管理哲學就是對管理經驗進行反省以尋求透徹的、協調的以及系統的管理觀。管理者抱持批判的和懷疑的精神,將管理科學及相關科學如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等研究所得的有關管理的論點,加以思索和研究,分析其是否合理,能否融會貫通,并謀求調和與統一,使其成為管理可依循的理念導向,便得出了自己的管理哲學。
管理者,特別是企業經營者,最好把自己腦海里與管理相關的觀念全部倒出來,然后逐一檢視,將自己認為確實無誤的觀念裝回去,淘汰似是而非的或根本錯誤的觀念。徹底反省一下,再依優先順序,把最重要的三五個理念寫下來,并且問自己:
第一,現在的經營理念是什么?
第二,如果我是被管理者,喜歡老板持有這種經營理念嗎?
第三,我喜不喜歡現在所持的經營理念?
第四,我真正喜歡的經營理念是什么?
如果答案一時不能肯定,不妨看看別人。古往今來,有許多經營理念非常值得我們仔細去學習。管理者一方面學學別人,一方面想想自己,不難成功整理出管理之道。
企業初創之際,管理者就對管理哲學有了正確的認識,那當然是最好的。如果沒有那么幸運,能在企業發展的任何階段,確立經營理念,并采取配合行動,都比盲目航行強得多。畢竟企業管理已經邁進理念導向時代。
四、擺脫極端以講求中道
我們要擺脫兩個極端。誠懇的管理者比較容易聽到真實的聲音。如果一個人有誠意,就很容易去深入體會別人的話。有知識的管理者能夠從對方的話中尋找出合理點,就兩端提出問題,并且反問到底。我們不能認為自己有知識,便可以不誠懇,充內行,那就得不到新的東西,最后會有所偏失。
要做到誠懇,站在對方的立場來想事情,站在對方的心態來了解他,不是以自己的立場作為出發點。不要在別人講話講到一半時,就開始否定別人。
中道不是走中間路線,也不是折中,應該是合理的道路。中道是沒有兩邊,也沒有中間的。“邊”就是“察”“端”,是一孔之見。任何一邊都是“偏道”。有了“邊”,容易墜入“兩者之和除以二”的陷阱。
《中庸》說:“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管子說:“凡言與行,中以為紀。”程頤則一語破的:“中即道也。”
在中國人心目中,中的理念是源遠流長、至高無上的。“允執厥中”是中國管理哲學的傳世寶訓之一。“中”與“道”合,道之所在即中之所在,所謂中道在心,上用下用無窮。不中就不正,不正則邪曲,邪曲的人是小人;中就正,正則公,公即大,大中公正的人便是君子。中的理念,已經成為中國人普遍共有的管理信念。
“中”要和“時”配合。從管理來了解“中”,就是恰到好處、合理;從管理來了解“時中”,即隨時都能夠恰到好處,這是管理者向往的目標。
管理離不開空間和人事,有了“時中”,便可以把空間和人事連貫起來,隨時靈活運用。管理是動態的,是變動的,不能“執一”的。管理必須隨著時間的變遷而求取進步,不可由于保守而落后,要與時偕行,以保持日新又新。
“中”也不能不配合“位”,因為管理必然要落入空間變化。“位”包括身份和場合。組織成員,既然有名位,當然要講求尊卑、高下;身份就是角色或立場,管理不可能沒有立場,但不得過與不及,否則便失其“中”。任何人、事,均有其發生的場合,處境不同,管理的方法便不可能相同,無法用固定的法則來做肯定的說明。
“時”與“位”表示客觀的情境,可控性不大,而“中”或“不中”則是主觀作為,應該盡力以赴。管理者面臨不斷變遷的情境,務須隨時隨地機動調整管理的態度與方法,以求其“中”。這種管理的方法不固定,但是管理的最終目的不變(隨時要求恰到好處)的精神,叫作“不固而中”,乃“盡人事以聽天命”的積極作為。
五、執兩用中才能合理“兩”就是體和用,“執兩”就是了解體、用的關系;“用中”是把握體、用的關系,以求致中和。中國人的“中”與“和”是大家都沒有意見,那就是合理的,大家還有意見,就要進一步商量、協調。協調不是折中。一件事情只要有人反對,就有問題。我們要有這樣的觀念,但我們也不可能求全。有時間就多考慮,沒有時間就當機立斷就好。
“執兩用中”是很不平常的道理,可以使管理者跳出二分法的思維陷阱。現在我們幾乎都被困在二分法里了,總是在兩個極端中選一個,要不要去?知不知道?假如你問美國人:明天會議要不要參加?他要么說參加,要么說不參加,這是二分法。你問中國人:明天的會議要不要參加?他會說:“到時候再說!”這就是三分法。
《中庸》說:“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我們都有想法,但沒有發的時候,都貌不驚人,一旦很明確地發出來,就不叫三分法了。
六、M理論適合中道要求
M理論最適合中道的要求。“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中庸》)君子“時中”,便是時時刻刻都合理。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得到的。小人無忌憚,當怒而喜,當哀而樂。
西方人是有話直說才叫誠懇。中國人有話直說會得罪很多人,變成了不誠懇。我們不能沒誠意,但是“誠”不是“直”。很多人對此是有誤解的,好像不隱瞞什么,就是最好的,其實不見得。對于中國人來講,先生有了病,他不一定會馬上告訴太太。對于病情,西方醫生一定要告訴病人,認為病人有知道病情的權利;中國的醫生不會這樣做,即使病人確診是絕癥,也要撫慰病人,告訴病人安心養病,很快就會好的。
中華文化是孝的文化,求忠臣于孝子之門,特別講求倫理,不可以沒大沒小。中國對自己的上司都稱呼職務。西方就是沒大沒小,員工可以直呼總經理的名字,總經理不會覺得員工沒禮貌。
孔子的學生有子說:“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就是不忘本,不忘根本的人,我們會對他很放心,翻臉不認人的人,我們很不放心。
仁或不仁是能否居高位的主要區別。孝與仁的結合,便是倫理與管理的合一。西方人的倫理是倫理,管理是管理,能夠分開,把功勞歸給自己。中國人即使面對的是事實,也一定要說“這是上級領導有方的結果”,不能把功勞歸給自己。
戰國時曾有一部《道經》,可惜失傳了。只在《荀子·解蔽》中留下兩句:“人心之危,道心之微。”使得“人心”和“道心”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人只有一顆心,你憑良心的時候叫道心,你憑私心的時候就是人心。人心是很險惡的,“人心隔肚皮”,不曉得他在想什么。道心是有的,但是作用非常微弱。
人要學壞很容易,學好很難。人心大多偏私,道心才能大公。中道便是合理的思考、合理的決定、合理的選擇、合理的道心發揚。
朱子認為,人心、道心并非兩個心。人心不可無,但應以道心為主。因為人不可能不自私,要怎樣發揚道心,是每個人修身的重點。人心由人身上發出,道心從義理產生,主要看你怎么把一個壓下去,把另一個揚上來,這就叫M理論。M理論其實就是將心比心,以道心為主。想想自己,再想想別人,將心比心,事情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