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雁出門瞧見茹蕪兒，便知沈欣然還未交卷，只是拉上侍書先行歸家。行至家中已早過了晌午了。
家中幾人一早搬了小馬扎守在院前，邊擇菜邊翹首以盼。見了遲雁進門，劉鈺恬開口第一句話竟是：“雁雁，這初試難不難？”
氣氛倏地就沉悶下來了。沈譯蘭用胳膊肘碰了碰劉鈺恬，開口轉移了話題，只說起今日天兒不錯、菜也新鮮。方式拙劣，但聊勝于無。
遲雁才不將這些放心上，只進房溫書去了。
晚食做好，幾人左等右等不見沈欣然主仆二人歸家，喊了侍書去打探一番，才知道沈欣然還未交卷出來。
幾人先行用了晚食，長輩幾個坐在院里等著。劉鈺恬是早想去接閨女了，只是被沈譯蘭攔著，怕沈欣然看到家中長輩反而心中忐忑。不知過了多久，沈欣然才拖著疲憊的步子邁進了院子。
“欣然啊，你怎么……”劉鈺恬總算盼到人回來，正欲說上兩句，又叫沈譯蘭二人攔了。
“大娘，你莫說了。欣然定然是又餓又累，快快用了晚食去歇息才最最要緊。”沈青一把拉住劉鈺恬，示意她不要多說。
人前沒說，關起門來是個什么樣，誰又知曉呢？
初試的結果往往來得快。次日一早，竟就有人將門敲得“砰砰”響。侍書差異地開了門，竟是對門的女孩兒余好好。
“你家姑娘們起了沒？初試結果已張貼出來了，我來尋她們一道去看榜。”余好好興致勃勃，侍書也激動了幾分，連忙去喊兩位小姐。
遲雁出來得快，倒是沈欣然，興許是昨夜溫書太晚，還未曾起來梳洗。二人只好先行去看。怕打擠，縣里也沒那么講究，便沒叫侍書跟著了。
二人前腳剛走，院中便炸開了鍋。長輩們滿懷期待地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
劉鈺恬是最先開口的。她眼眶微紅，聲音都有些顫抖。“哎呀，這一天來得這么快么！昨日才考的，今日就出圈了，真真是……真真是……”說著說著，竟有些語無倫次。咽了咽口水，又略有些磕磕巴巴地說起自己閨女有多勤奮。“欣然她……她不看小人書的呀……也打不來葉子牌。平日里無事只在家中溫書，就溫書。溫書好啊，溫書好的……別人喊她玩些別的她也不去的哩！哎呀……”
沈譯蘭拍著劉鈺恬的手背，眼眶也激動得有些泛紅，“雁雁也辛苦的呀，起早貪黑地溫書，哪像我們小時候在土坡上來回跑，泥猴子一樣。只盼著都過了初試。”
沈青同侍書笑吟吟說了些吉利話，茹蕪兒在一旁卻當起了木頭樁子。
沈欣然可算是收拾好了，劉鈺恬也實在是等不得，只想親眼看看沈欣然的坐號在不在榜上，便跟著一道去了。
母女二人在半路上碰著了看了榜回來的遲雁二人。二人的衣衫發髻被擠得有些凌亂，但面上卻不見半分頹喪之氣，反之散發著讀書人的朝氣。
劉鈺恬匆匆對二人點了點頭，步履更快了，拉著沈欣然的手因急切不自覺收緊。沈欣然只覺手腕被母親粗糙的手抓得生疼，又不敢告訴母親，只暗暗抽氣。
榜前擠滿了人，人人有不同的反應。有人被踩了腳，卻只對那失禮的人道“你這人，腳勁還怪大的”，面上不見半分慍色；有人面上盡顯失意之色，對嘈雜的人群充耳不聞；也有人連連嘆氣，不言不語，默默離去。
劉鈺恬干農活干了好多年，勁大，推搡著兩側的人，硬生生帶著沈欣然擠出了一條小道。
她聽不見有誰怒罵她不知禮數，只看得見那榜離她近了，更近了。
就在眼前！
“欣然，你是多少號？母親幫你看?！眲⑩曁衿诖乜聪蛏蛐廊?，渾然不覺沈欣然的嘴唇緊緊抿住。
劉鈺恬推她一把，聲音加大了幾分：“說啊，母親幫你看。”
沈欣然的唇瓣蠕動幾下，終究是對這劉鈺恬說出了自己的坐號。
正著來看。
第一個坐號，對不上。
第二個坐號，對不上。
第三個，不對，第四個，也不對。
第五個，不對，不對！
再往下，全都不對！
“看我這眼睛，都看漏了，反著再來一次?！眲⑩曁裥闹心?。
最后一個，對不上。
再往上一個，對不上。
再往上，還是對不上。
直對到了第一個，還是沒有對得上的。
這個農村出生的婦女有些傻眼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那么直直地盯著那些坐號。干澀的空氣爬上了眼珠子，忽的，劉鈺恬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轉向了沈欣然。
“你的坐號在上面何處，母親看不著，你指給我看。”劉鈺恬語氣生硬，又透露著無盡的希冀。
“母親，”沈欣然哭著搖頭，“母親，沒有，沒有……”她拉著劉鈺恬的袖子，試圖喚醒有些魔怔的母親。
“沒有……”劉鈺恬倒吸一口涼氣，好像有些回過神來了。
“沒有……”
“沒有……”
劉鈺恬念叨著，念叨著，神情黯然。
“啪！”
倏地，清脆響亮的耳光聲響起，蓋過了周圍一圈人發出的動靜。人群安靜了一瞬。
是劉鈺恬高高揚起手來，猛地呼在沈欣然的臉上。
少女皮膚嬌嫩，馬上浮起了紅印子。
“沒有！你居然同我說沒有！”劉鈺恬目眥欲裂，唾沫橫飛，“我生你養你這么多年，我供你讀書供你吃穿，初試你就落了榜，這些年你讀的什么狗屁圣賢書！你裝模作樣有幾個意思！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沒用的東西！”
沒人說話了。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沒人看榜了。所有人都說了起來。
“這位姐姐，考不中下次再來嘛，打孩子作甚么哩？”
“是了是了，這老哥說得對！小娃娃貪耍正常得很撒，再讀一年指不定就過了?！?
“小娃娃慘得嘞，沒上榜就要被打的……”
劉鈺恬待不下去了，扯著還在捂著臉哭哭啼啼的沈欣然就走，嘴里不住罵著：“多管閑事！我要你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