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抵在干燥的墻面上,鑒識課的閃光燈在秋元悠介的視網膜上留下殘影。
目光在忙碌的鑒識課眾人身上掃過,他意識到自己似乎成了阻礙,便從狹小的房間里退出,以免妨礙人員行動。
無聲退向門外,秋元悠介的步伐卻在門門檻處驀然頓住。
斜射而入的光線正緊貼在男性尸體胸口上的銀色魚叉上,光滑的金屬表面浮現蛛網般的細紋。
他的目光凝固在魚叉中段,上面的痕跡幾乎呼之欲出。
“稍等一下。”
秋元悠介俯下身,湊近查看。
戴著白手套的食指懸在目標三厘米處,鑒識課員遞來的放大鏡尚帶著未散盡的體溫。
當這些細碎痕跡收束成清晰螺紋時,旁邊佐野真由子的驚呼響起。
“這不是指紋嗎?”
她激動地指著魚叉上的淺紋說道。
剛才見主任的動作有異,隨即疑惑地轉頭查看,沒想到竟有如此重大的發現。
“東野那家伙在干什么?這么重要的地方都沒發現?這么粗心大意,難道組織犯罪對策課出身的人都有這毛病?”
洞察到東野組的失誤之后,長谷川誠真抱怨道。
他搖搖頭,“以前整天盯著雅庫扎的槍械走私,不會是連怎么提取物證都忘了吧?一會,等他回來之后,我可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兩組之人今天都出現了失誤,真是奇了怪了。
“好了,現在發現了線索,解決了遺漏的情況,我們開始分頭調查吧。”
不得已之下,秋元悠介打斷了長谷川誠真的話,以免兩人再起嫌隙。
他故意將尾音拖長,目光卻斜睨著對方的反應。
“是。”
幾人立即回應。
年輕的警部補將證物袋舉過眉間,蕾絲白裙在塑料包裹中不斷蠕動:
“長谷川前輩,勞煩您和佐野前輩去吉原查訪一下這位女性。我和高橋回警視廳等待法醫的報告。”
他轉身時西裝下擺揚起銳利的弧線,“風俗店里錯綜復雜,這位死者的情況不好調查,你們多注意。”
什么也沒說,點頭之后,明白事理的兩人就迅速行動了。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高橋佑哉摸了摸頭,問道:
“主任,接下來我就干等著嗎?他們都出去調查了?”
“走吧,我們回警視廳。”
六系辦公室內空蕩蕩的,與往日的吵鬧截然不同。
寧靜之中,秋元悠介站在鋪滿現場線索的白板前,調整著相片的位置,試圖發現遺漏的線索。
“警部補,我們這樣閑著真的好嗎?”
端坐片刻,有些忍耐不住的高橋佑哉仰頭問道。
“對了,魚叉調查得怎么樣?”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秋元悠介回過頭,猛然發問。
“啊,這個,我發現五公里內的幾十家超市和漁具店都有同款魚叉售賣,其中有家光是本月就賣出162把...”
喉嚨滾動一下,高橋佑哉捏著筆記本的手指微微發白。
當翻動到最后時,他苦笑著將其丟在有藍光映照的桌面上:
“這樣追蹤的話,根本沒什么發現,兇器真的太普遍了,實在是大海撈針。
雖說現場只有魚叉上有兇手的指紋,但從魚叉來源調查的話,不可能找到兇手的。
主任,你很在意這個?”
微微頜首之后,秋元悠介一邊敲著布滿紅色筆痕的白板,一邊不緊不慢地說:
“從現在的檢查結果來看,兩人都是一天前的上午被人殺害的。
但現場的兇器竟是魚叉,這很奇怪。兇手為什么要用這么偏門的兇器?背后一定有不得不用的理由。”
他目光突然盯著坐正身體的高橋佑哉,一字一句的說道:
“只要搞清楚了這一點,我們就能夠明白兇手的殺人過程。”
高橋佑哉恍然大悟,不斷點頭,
這時,森田大悟推門而入,告知他們抓住了畫板上的人。
聞言,秋元悠介和高橋佑哉立即起身,前往大樓里的審訊室。
單向玻璃內側,東野良正半撐著身體,怒視前方,恐嚇著鐵椅上的“年輕犯人”。
猛地拍了下桌面,他大吼道:
“你為什么要逃跑?”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年輕人渾身一顫,抖動起來。
他雙手不斷揮舞著,口中很是激動,滿臉通紅地否認著,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這般情況下,對方依然否認。
看見里面的嫌疑人不作假的委屈模樣,秋元悠介輕聲詢問:
“確定是他嗎?”
“畫板上的人的確是他,據他的經理指認,而且這人最近有了一大筆錢,大概五百萬左右。高橋,你立大功了。”
旁邊的森田大悟肯定點頭,然后笑著拍了拍高橋佑哉的肩膀。
“五百萬,殺人動機很充足啊。”
視線穿透玻璃,停留在那張唯唯諾諾的臉上,瞇著眼睛的秋元悠介,口中喃喃道。
但他心中生出一絲疑惑,對方似乎并無問題,卻又有一絲古怪。
房間里,東野良繼續詢問:
“那你昨天上午為什么會出現在那個房間?”
年輕人回答道:
“因為我去那里求他寬限一點時間,晚點還錢。推開門,然后就......”
指節在審訊桌上泛出青白,東野良忽然傾身,鼻尖幾乎貼上嫌疑人抽搐的面頰,質問道:
“等一下,房門沒有關,一進入房間,我就發現他們倒在血泊里,都已經死了,我才沒有干這種事情,你不要冤枉人。”
聽見這番誅心的話語,年輕牛郎猛抬起頭看向說話之人。
他激動地反駁的同時雙手在胸前十字交叉,作防御狀,擋住逼近的審訊者。
“既然如此,你在現場有沒有發現什么?我們在房間里發現了一個腳印,巧合的是,這個腳印跟你的鞋碼很相似。”
剛剛進入房間的森田大悟突然停止敲擊筆錄本,緊盯著對方,突然插話。
詢問直擊問題核心,年輕人低下頭,底氣不足地承認:
“因為他們已經死了,我就進入臥室里,想要把借條拿出來銷毀。這樣的話,以后就不用還……”
“砰!”
話音未落,東野良的掌心已重重拍在鐵皮桌面上,手掌與鐵桌碰撞發出巨大的聲響。
年輕人的頸部一縮,仿佛被這突然的聲響給嚇到了。
旁觀的秋元悠介搖搖頭,心中不解,對方怎么這么傻。
兩個死者都沒有什么親人,在債主死亡的情況下,即使有簽訂的手印借條,他也根本不用還什么錢。
只要去問問相關的律師或有經驗的長輩,就能明白這一點。
怒目圓睜充當白臉的東野良再次猛拍了下桌子,大聲呵斥道:
“所以你就在死者房間里隨便亂翻、破壞現場?知不知道你給我們調查帶來多大的麻煩?啊?”
“好了,這么粗暴干什么?你仔細想想,有什么想說的嗎?比如現場有奇怪的地方?”
和顏悅色充當好人的森田大悟滿臉正氣,口中不斷勸說。
“我......”
年輕人怯懦地低下頭,張了張嘴,一言不發。
審訊室驟然陷入死寂,唯有微微作響的換氣扇將血腥味與謊言攪成渾濁的漩渦。
正準備轉身離開時,秋元悠介注意到年輕人陰影中的嘴角微微一扯,心中一震,涌起南轅北轍的想法。
但看著對方那唯唯諾諾的模樣,又好像覺得剛才那一幕是他的幻覺一般。
在審訊者沒有注視的瞬間,對方嘴角轉瞬即逝的抽動——像提線木偶突然掙脫了絲線。
不過他確定,這一剎那沒有看錯,不是什么眼花、精力不濟等情況。
如此一來,就要深思一下這位偽裝得十分完美的年輕人了。
他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做?賊喊捉賊,擺脫嫌疑?
回去的路上,拿著筆記本的高橋佑哉眉頭擰成結,滿是疑惑地說:
“那位牛郎是不是犯人呢?看樣子又是不像,還是說另有其人?現在的調查完全走入困局了。”
“不能這么簡單下結論,或許情況并不如我們想象的這么糟糕。
借錢的牛郎看上去沒什么嫌疑,但誰也不知道他在現場究竟做過什么?
事情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嗎?也不一定。”
沉吟片刻,秋元悠介回答道。
不過他的話語間好似意有所指,隱隱約約的揭示著什么。
明亮的頂燈下,樓道散發著威嚴的氣息。
嗅到辦公室里的咖啡香氣,原來是調查女性死者的長谷川組回來了。
“怎么樣,有收獲嗎?”
看見兩人,秋元悠介笑著問道。
站在椅子旁的長谷川誠真雙手插兜,搖搖頭道:
“據店里的工作人員供述,織田美優的風評很不好,她不是風俗店里的服務員。”
他的眉頭一皺,似乎在想該怎么形容:“”而是一種類似中介的人,她很遭人恨。”
“她算什么中介,不過是通過逼迫離家出走的少女進入風俗店做皮肉生意,每交易一次,她都可以從風俗店和出走少女兩方那里得到一部分金錢,織田美優真是該死,竟然會有她這樣的人。”
將手中原子筆大力按在桌面上,佐野真由子山峰曲線不斷起伏,發泄著心中的怒火。
在霓虹社會中,女性地位本就尷尬,常受無形枷鎖束縛。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若女性間能相互扶持,尚可為彼此撐起一片天。
可嘆的是,竟有如織田美優這般敗類,非但不自尊自愛,還試圖將他人拖入泥潭,實乃女性群體中的毒瘤。
每念及此,她便恨不能將織田美優揍得滿臉開花,以泄心頭之憤。
這人究竟是受虐成癮,深陷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病里?還是因為自己墜入了深淵,也想讓其余之人共嘗其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