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跟著康枝學習調制嬰兒離乳食品。外面是麗日晴天,陽光照進客廳。美紀正在看卡通錄影帶。熏緊貼在沙發上,吸著奶嘴,不時踢動小腳。美紀常常轉頭瞄熏一眼,對她咧嘴微笑,或是捏捏她的腳趾。熏每次都笑得開心,發出咿呀兒語。
“小熏現在六個月,還是七個月?”
當我正在把蒸好的南瓜壓成泥時,康枝這么問道,一時之間答不上來令我倍感焦慮。我還是追溯記憶,答稱馬上就滿六個月了。
我不知道熏的準確生日,只是之前聽說預產期是八月十二日。那個女人是八月二十五日帶熏回到那間公寓的,所以熏的出生日期不是八月二十日就是十五日吧。
我命名為“熏”的那個孩子,本該在七月三十日誕生。當時我甚至還樂觀地擔心,生日正值暑假期間,孩子會收不到班上同學的生日禮物。
“她的生日是七月三十日,已經滿六個月了。好快。”我訂正道。是的,熏是我的寶寶。我命名為“熏”的孩子,按照預定計劃降臨到這個世界了。
“那是獅子座嘍。”康枝似乎想說別的,卻笑著如此說道。
中午,我喂熏吃我與康枝一起做的離乳食品,是煮熟后壓碎的南瓜、胡蘿卜和菠菜摻在一塊的稀飯。我看美紀一直盯著瞧,于是問道:“要阿姨喂你吃一口嗎?”她當下一臉認真地說:“美紀才不是小寶寶!”她嘴上這么說,可是看到熏張嘴自己也不由得張嘴的模樣真可愛。
我不禁產生錯覺。
我只是帶著七月三十日出生的熏來康枝家做客的。我沒有任何煩惱與困擾,非常滿足,唯一要想的只有晚餐該煮什么。我回到自己房間,幾乎以為自己置身在能夠獨力完成制作康枝教的離乳食品的那種生活中。
不,這不是錯覺,我試著這么想。不是錯覺,這是真實的。我就處于這種生活中,我已得到這樣的生活。午后的陽光,卡通錄影帶,在廚房烹調的午餐,歡笑聲。
“美紀,卡通播完了喲。”
發覺電視畫面變藍,康枝關掉錄像放映機。畫面切換回電視頻道,吵吵鬧鬧的廣告聲響起。我把湯匙送到熏的嘴里,但無論怎么塞她都會吐出來。康枝說一開始這樣正常,沒關系。于是我仔細替她拭凈了嘴角。
隨手亂折的報紙被扔在沙發上。我抱著熏,若無其事地往沙發的方向移動,邊看電視邊翻報紙。前天和昨天,報上都沒有任何消息。今天一定也沒事。我雖然這么想,卻還是感到不安。不知現在到底怎樣了。那些人沒有到處找熏嗎?不可能,只是報上沒登罷了。所以我這邊無從得知警方究竟采取了什么行動,已進展到什么地步。對于我,對于我和熏,他們已接近到什么程度了呢?
“你怎么了?有什么關心的新聞嗎?”康枝的聲音驀地冒出來。我發覺自己死盯著報紙,慌忙抬起頭一看,康枝正從廚房的餐臺覷著我。
“說到這里,”我的聲音嘶啞,干咳了一聲,擠出笑容,“說到這里我才想起,康枝,Angel Home是什么?”不要緊,我說得很自然。
“啊,天哪,你看到了?”康枝一臉尷尬。
“昨天,我把《育兒事典》拿出來看。結果那玩意兒夾在書里,我很好奇那是什么。”我試著擠出笑容。
“美紀現在雖然已經好多了,但她三歲時過敏很嚴重,癢得哇哇大哭,出門還被大家當成怪物打量,我很苦惱。就在那時候,我在書店發現那份廣告單,就打電話過去了,一心想死馬當活馬醫。結果,那居然是個可疑團體。”話題從報紙轉移令我大感安心,于是我也起勁地應聲附和。“我本來以為是以郵購方式售賣天然食品和中藥的宣傳單,結果不是。好像是深山里住著的一群人,他們鉚起勁來拼命勸誘我加入,我覺得怪怪的。這種組織,現在不是很流行嗎?你忘啦,以前不是有個谷小姐嘛,法語系的。那個人,聽說就迷上了什么講座。”康枝說出老同學的名字,開始說起此人的八卦。
“今天下午,我要去參加美紀幼兒園的教學參觀會,你要不要一起去?”聊完同學的八卦,康枝慢條斯理地說。
我說我要留在屋里。
康枝出門后,我實在待不住,索性帶熏離開公寓。我給熏戴上美紀的舊帽子,讓她坐在嬰兒背帶里,用小被子把她整個裹住。這樣應該就沒有人能看見熏的面孔了。無論在去車站的路上還是在電車里,我總覺得有人在仔細打量我們。我本來還擔心萬一熏又哭了該怎么辦,沒想到熏一直心情很好,不是笑就是定定地看著我的臉。
換乘電車后抵達自己住的公寓。我四下張望,沒看到有人守在這里監視。扔在垃圾集中場的小冰箱和棉被,被貼上“大件垃圾須另行申請處理”的警告單。我視若無睹地走過去,打開信箱,里面有幾張廣告傳單和房屋中介公司寄來的信。我將這些塞進皮包,匆匆回到車站。
雖然明知不太可能,但警察團團包圍康枝家的情景依然在我腦海縈繞不去。我試著告訴自己那種想象太幼稚,卻還是無法抹去。
我會被逮捕嗎?會被迫和熏分開嗎?熏的臉抵在我胸前已經睡著了,右手還抓著我的毛衣。我不能被捕。我不能把熏交出去。遲早,我必須離開康枝家。問題是,離開后我該何去何從呢?
康枝家并未被警方包圍。陽光普照的玄關大門前,康枝與美紀兀然佇立。一看見我,康枝就數落道:“你跑到哪里去了,真是的!居然把屋主關在門外,真不敢相信!”美紀也模仿著說:“真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