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虎肉冰鑒存,先生喜娥媚
- 人在元末,小明王是我弟?
- 裝作鴻儒的白丁
- 4235字
- 2025-04-15 20:49:35
彭大順著兒子所指方向一看,但見幾輛馬車自官道盡頭駛來,車周影影綽綽,離近了一瞧,都是些持樸刀,扛棍棒的漢子,拱衛馬車兩側。
“誒——!來者可是毛貴毛兄弟?!”
彭大喊了一聲,那群漢子頓時警覺,然而不待他們開口喝問,當先那輛馬車之上便跳下一個彪形大漢來。
這大漢身著短衣,敞懷露肌,手持馬鞭,腰間挎刀,那是威武不凡。頭綁赤幘,又叫人不免聯想那穎上紅巾。此刻他一步從車頭躍下,皺眉打量著立在前方道上的二人,忽而眉舒目展,哈哈大笑。
“我道是誰,原來是彭老哥,蕭縣據此不知幾里,這般遠迎,可折煞兄弟我了。”
“你我兄弟,何來折煞一說?”
彭大笑瞇瞇的招手,毛貴離開馬車,湊了過來,不過一日不見,二人卻噓寒問暖,好一陣寒暄。
彭早住呢?
他正在打量毛貴。
對這位在龍鳳北伐時一眾戰斗爽的將領之中,為數不多懂得戰后當治,并任用元廷故吏,興辦屯田,穩定官、民之心的智將,彭早住也是好奇得緊。
幾番打量之下,還真叫他看出了點奇異來。
這位毛叔父生的是濃眉大眼,但神色憔悴,眼神黯淡,眼圈發黑,眼下還有眼袋,顯然近日未得安寢。頷下的須子十分雜亂,一看便沒有梳理,也不知是家中無有婢女,還是匆忙出門鬧得。
彭早住正琢磨呢,與毛貴閑聊的彭大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把他攬了過來,沖毛貴介紹道:“這是犬子,彭早住。”
“侄兒見過叔父。”
彭早住躬身見禮。
“哦?”毛貴看了過來,面上一副饒有興趣的神色,“這便是提前言中范孟自立,紅巾聚義的少年英雄?果真英武不凡!”
“起初我還不信,直到彭老哥在酒宴上,一字不差的背出范孟公所題詩句,這才曉得,沒有夸大,嗯,沒有夸大啊!”
毛貴撫掌大笑,言語之間滿是贊賞。
“嗐,什么不凡啊?”彭大壓了壓揚起的嘴角,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姿態,自矜道:“他就是腦子轉的快,沒啥大不了的。”
毛貴見狀樂了,“要不說咱侄兒有福呢,剛夸兩句,看給老哥喜得,嘴角都快壓不住了。”
“誒對,說起來,前些年有個揚州的商賈運糧北上,結果運河堵塞,幾千石糧米全砸手里了。咱慷慨解囊,出手相救,那商賈也是個知恩圖報的,當即便贈了幾匹瘦馬,又送了位大家來調教聲樂歌舞,在咱家里組了個詞曲班子。”
毛貴說著,還朝彭早住挑了挑眉,一臉的調笑道:“我看賢侄也到慕少艾的年歲了,不若到咱家里聽聽詞曲兒?看上誰就跟叔說,直接挑走就行,不過那個叫胭脂的詞曲大家你可別選,那可是老關求而不得的心頭好!”
“額……”
彭早住越聽越覺不對,到最后已然汗顏到不知說什么好。
雖然彭早住曉得,毛貴這是以此來拉近兩家之間的關系,只要他真去挑了,那不管當外室還是做小妾,毛貴都不會虧。
可哪有長輩一見面就送女人的?
偏偏他還沒法說什么,歌伎妾室于古代就是玩物,文人墨客以相贈為雅事。
最出名的就是一蔣姓友人看上了蘇東坡的妾室春娘,蘇東坡欣然應允,春娘羞憤之下撞槐而死。
雖然蘇東坡跟蘇軾有很大區別,前者為后者之衍生,并以此為基礎虛構了如蘇小妹,佛印,還有河東獅子吼這些人物與故事。也就是說春娘撞槐的真實度,就跟海瑞殺女一樣,非常值得懷疑。
但是,蘇東坡流傳于世的贈妾事件不只這一起,而且,既然能流傳下來,那么空穴來風,贈妾不說流行,文人之間肯定也不排斥,甚至有點推崇,當然,推崇的同時也要zzzq一下,讓這個小妾撞死以守節。
看著言笑晏晏的毛貴,彭早住覺得有點牙疼,將欲開口,不耐煩的聲音于旁響起。
“去去去,甭整這有的沒的了,東西帶了嗎?”
微微偏頭看去,卻是老爹彭大出言解圍,彭早住這才松了口氣。
再聊下去,他就只有說些“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一類的話來強提價值,以義壓人了。
“某辦事你還不放心?”拉近關系不成,毛貴也不在意,他自信的拍了拍胸脯,往身后馬車一指,“夜來后晌就預備好了,這不,都在里頭裝著呢。”
言訖,快步走到頭輛馬車跟前,把那車頭的簾子一掀,霎時間,涼爽的冷氣彌漫而出,糊了跟上來后往馬車方向探頭的彭大一臉。
“怎地這般涼快?”
彭大抹了把臉,有些詫異的問道。
借著天光向馬車內一瞅,見得座座四方木箱羅列,鋪滿了馬車,縷縷白色寒氣裊裊升起,卻又被安在車內壁上的被褥阻隔。
“這是……冰鑒?”
雖然并非銅鐵所制,外亦無雕刻裝飾,但彭早住還是一眼認出這些大小不一羅列在馬車中的木箱,便是鼎鼎大名的古代冰箱——冰鑒。
此物戰國時便有,多為青銅所制,并無甚么技術含量。找個容器,以冰充填,再放需降溫之物便成,三尺小童都會。為數不多需要工匠的地方就是其造型和花紋部分,華而不實。
如此簡單的東西,之所以沒有飛入尋常百姓家,就是因為夏日炎炎,冰塊難見。
人有錢的地主老財,勛戚權貴,都是在上凍的三九天,叫下人去江河湖泊現挖。亦或是以銀錢購買,再放到專門的地方保存到夏天,因天氣變化還會有損耗出現,其中所費之巨,堪稱是在燒錢。
一口氣整出那么多冰鑒來,整個馬車都快成大號冰鑒了,也不知要用掉多少冰塊。而這位毛叔父,眼睜睜看著用錢燒出來的冰塊融化,眉頭不皺一下,何止是老爹說的“豪爽”,簡直就是豪奢了!
對于豪爽,不對,豪奢的人,彭早住一向佩服的緊。但同時,他也明白,毛貴彰顯財力,展現價值,是屬于后世閱兵般的秀肌肉。
見了這幅令人令人咂舌、咋舌、瞠目結舌的闊綽情景,如若擺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田舍翁模樣,那在人心里,可是十分掉價的。
“怨不得叔父坐在馬車頭上,原來是冰鑒涼爽,冷意習習,簾布遮之不住,坐在車頭,正好納涼啊!”
毛貴見說哼哼一笑,雙手抱起直晃,一副告饒模樣,“賢侄莫取笑我了,還不是家中無有能御馬之人,只得親自出山,吹了半晌寒風,老腰都僵嘍!”
說罷,他還像模像樣的揉了揉后腰處,逗得眾人是忍俊不禁。
歡聲笑語之后,駑馬嘶鳴,駛往蕭縣的車隊再度啟程。
路上,彭早住百無聊賴的走在馬車側邊,不時于道旁拔一根狗尾草,捋掉草籽又甩手扔掉,隨即機械般的將草根含在嘴里,雙目無神。
人在思考時往往會有一些奇怪的行為,有的會來回踱步,有的會自言自語,而彭早住的行為,就是含草根并發呆。
這還是上輩子,小時候,多次爬樹掏鳥蛋,下水抓魚不成,被追來的母親提溜回家打了一頓后,彭早住靠著門檻,叼著根半殘的狗尾草,看著夕陽懷疑人生時留下的習慣。
只是這輩子遇上的野生狗尾草有點多,彭早住的習慣稍微變異了些許。
一旁,早就習以為常的彭大緩緩打了個哈欠,看都沒看嘴里叼了十來根草,不時還無意識嚼動兩下,好似反芻的牛一般的彭早住一眼——反正兒子想完也得找咱商量,多少年了都這樣,有甚么好奇的?
“爹。”
“想完了?”
彭大好奇問道。
“呸!”
彭早住扭頭啐了一口,將草根盡數吐出。
你別說,還有點甜。
彭早住笑了笑,隨后竟也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爹,毛叔父之前提到的那個老關是誰啊?”
“你尋思半天就想這個了?”
“那不然呢。”
那自然不是,他還想了很多流水席開時可能會遇到的突發情況,以及如何防備與應對,比如劉橫來打秋風,縣令突然要辟彭大為捕頭,探馬赤軍強征獵虎的幾人為兵啥的,只是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彭大卻不知道這些,他扯了扯嘴角,突然有些心累,沉默片刻后,意興闌珊的道:“此人姓關名鐸,字大鈴,正巧也在隊中,你回頭看看,那個作書生打扮的便是。”
彭早住扭頭,見一眾漢子皆著短打,唯一人面容白凈,頭戴緇布冠,身穿青色襕衫,一副書生打扮。
卻又掖了袍服下擺,扎了袖口,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也不知是不是為了趕路方便特意弄的。
此刻見他看來,嘴角輕揚,溫和一笑,微微頷首,倒算是打了個招呼。
只是……
想到毛貴特意囑咐的那句里頭,什么“詞曲大家”、“求而不得”、“心頭好”,彭早住看著這位風度翩翩的書生,突然有點不忍直視。
媽的,辣眼睛。
“看見了嗎?這都沒看見?”
彭大見他半晌不吭聲,以為沒看見,又開口提醒道:“一幫短衣,就他穿長袍,還扎了大袖口,那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
“當然看見了,”
彭早住嘖嘖稱奇道:“就是沒想到,這般相貌堂堂,溫文儒雅之人,竟然如此的……”
如此的悶騷!
就是這人的名字,莫名有點耳熟。
關…鐸?
等等!
彭早住身形一僵,耳邊,老爹故作神秘的聲音緩緩傳來。
“你別看這關鐸癡迷于女子,好似早晚要死在女人肚皮上一般,其實啊……”
彭大壓低了聲音,悄咪咪的說道:“他還是位紅巾好漢!”
言訖,他干咳兩聲,一臉的高深莫測,似乎說了什么了不得的驚天大密。
彭早住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僵住的身體隨著他的動作漸漸舒展。
他已經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覺得這個人名耳熟了。
“這關鐸……是不是還有個喚作‘先生’的諢號?”
“嗯?”
……
蕭縣,燕城鎮。
“我說老李啊,還沒到嗎?”
“就是,這些玩意兒可不輕快。”
土路上,被彭大“嚇跑”的李喜喜不知何時去而復返,身邊還多了幾個漢子,皆肩扛背負著些矩形木棍,上還有些凸凹之處,讓人不免想起一種源遠流長的構架結構。
——榫卯。
“路得一步步走,著啥急啊?老李我少你們一個子兒了嗎?”
李喜喜空著雙手,吊兒郎當的走在最前頭,聞言回身道:“你們幾個,甭跟我得了便宜還賣乖,有錢拿不說,到了地方,在嫂嫂那認個臉熟,流水席上,指不定還能多吃幾塊虎肉,咱幾個要不是街坊鄰識的,這活計我找誰干不行?”
聽到能多吃虎肉,幾個漢子眼睛頓時亮了,雖沒人開口,步伐卻在不經意間加快了幾分。
至于拿錢……
你是指在今年元廷開河變鈔之后,物價騰貴,價逾十倍,江浙兩百貫才能買一石糧食,并且有價無市,大都五百貫都買不到一斗小米,百姓普遍用來糊墻鋪地的大元寶鈔嗎?
那很好了。
片刻后,彭大家門前,彭淑慧打量著面前的幾個漢子,好奇問道:“李叔,他們扛的都是什么?”
“這些是叔叔我給你家娘親打的桌椅。”
李喜喜笑著說完,神色和藹的問道:“有沒有欺負新來的弟弟?你爹爹呢?”
“才沒有!”
彭淑慧有些心虛的否認,眼珠滴溜溜轉了轉,似乎也覺得自己底氣不足,猶豫了一下,岔開話題道:“爹爹和大兄出門了,不過娘親在屋里,我帶你進去吧!”
“額……”
這下輪到李喜喜猶豫了。
他從門口跟這小妮子侃了半天,就是在等彭大或者彭早住出來,沒想到爺倆都不在,家中就楊氏一個大人。
他還尋思跟彭大商量商量怎么張羅晚上的流水席呢。
現在看來只能去找續繼祖那小子了——薛顯在杜樓鎮,沒必要舍近求遠。
“嫂嫂且在屋中安坐,小弟家中也無甚稀罕玩意,索性拿了兩張椅子,一座木桌,權當隨禮。”
“那便多謝叔叔了。”
溫婉的聲音與屋內傳出,李喜喜客套了兩句,又取工具將桌椅組裝好,跟蹲在一旁看完全程的彭淑慧囑咐好后,正欲起身歸家,卻見幾個漢子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你們咋還不走?”
李喜喜一臉詫異。
“那什么……虎…虎肉。”
一個漢子扭捏著提醒了一聲。
李喜喜無語了。
“彭老哥獵虎時咱也上陣了,幾塊肉還做不了主?饞的你們!都滾都滾!”
“誒,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