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歸雁在草料房趴了三天才勉強下床,背上的血痂干了粘在衣服上,偶爾抬起手臂會撕下一塊,是以在行走活動間,冷漠黢黑的小臉上會忽然現出痛苦神色。
這尤如凌遲般的痛苦一點點、一次次的折磨著他,若不是行完刑回到房中他痛暈過去,當時換下血衣何致如此。
現下只能多穿些時日,待到血痂自然脫落下來也就是了,二十三日便可,屢屢受罰的他已完全記清了具體時日。
入到軍中已有半年,南歸雁從新兵營里調到牧馬監,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從入軍中第一日起他就打定主意,決不拼命殺敵,保命要緊,在軍中混個一、二年,找個機會受點傷就回去,安安穩穩的和娘親、誠弟一同生活,將來讓誠弟考個功名,他們的日子也不會難過。
但是,這半年來他也真是辛苦,明明那些訓練、考核他都做得極好,偏要裝的最差,就為了不扎眼不出頭,讓人厭棄。
此計果然有用,被調來養馬,這差使在軍中又臟又累沒人愿意來,他倒是十分歡喜,不用跟那些臭哄哄,又打嗝又放屁,一身臭汗的兵士打交道,真是太讓人高興了。
南歸雁往馬廄添草料,南瓜歡快的跑在他的腳邊,他亂蓬蓬的烏發下,一雙眸子難得彎成一弧彎月,有了幾分與他這瘦小身軀相符的稚氣。
“當當當...”伙房敲出晚飯的鐘聲,霎時四周如蝗蟲掠食,人們爭相拿著飯碗朝伙房奔去。
眾所周知,吃飯不搶,只能喝湯。
南歸雁搶過幾回,每次都被擠了出來,現在索性不搶,有啥吃啥,那怕是湯分出一半給南瓜,也能落個水飽。
“你的。”輪到南歸雁,伙夫“啪”的端出一盆飯菜丟到她跟前,那份量是他入軍營從沒見過的。看他愣神,伙夫又道:“以后老馬倌的飯由你打,這是你兩人飯菜。”
四周響起一陣羨慕的嘖嘖聲。
南歸雁喜滋滋得捧著飯菜回到馬房,這份量別說兩個人吃,就算是再多一人也夠了。
隨著南瓜的長大,現在吃的越來越多,他常常把自己飯都給它吃,也吃不飽。以后好了,南瓜能吃飽,自己也不會餓得睡不著覺。
牧馬監。
老馬倌坐在一張矮桌旁,桌上的酒碗已見了底。南歸雁將飯菜撥到老馬倌的碗中,又撥出一部分給南瓜,才捧著剩下的默默地吃著。
桌前的人又給自己倒上一碗酒,頭也不抬,就著飯菜接著喝。
南歸雁邊吃邊偷偷抬眼看那人,花白蓬亂的頭發,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布滿皺紋,衣衫破爛且污潰不堪,像是幾年未曾換洗過。
這老馬倌他以前看到過,每日里刷馬、添料、鏟馬糞、放馬這些活都不干,高興時背個馬蹬給馬釘釘掌,不高興了靠在墻邊曬太陽,監事只當沒看見。
只到今日南歸雁才知道,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老馬倌,竟然...竟然有一間單獨的房間,雖然屋中陳設簡單,不過是一張桌子,兩個板凳和兩...張床。
兩張床?
許是看到南歸雁扎到飯盆里的腦袋抬起來,眼珠滴溜亂轉,老馬倌喝了口酒,重重將碗放下,瞪著一雙昏黃的眼睛睨著他,打了個酒嗝道,“別給我打什么鬼主意,能讓你坐在這里吃飯就已經抬舉你了,吃完就滾。”
南歸雁噎了一下,繼續埋頭吃飯,肚子里的小算盤打的熱鬧。
這是說,給他打飯的人可以跟他睡一屋?二個人住到是清靜,比跟一大群臭男人擠在一條長長的炕上好很多。
南歸雁踢踢狗盆,示意南瓜趕緊吃。
西北的夜晚天黑的早,南歸雁收拾完碗筷,看了一眼醉倒在桌上的老馬倌,猶豫一下拿了床上的被子給他蓋上,便離開了。
門關上的那刻,漆黑的屋里,伏在桌上的人頭微微動了動。
能吃飽飯的南歸雁夜里不再被餓醒,白日里干活更有勁,似不知道累般把分在自己名下的馬匹打理的精神抖擻,干完活就和南瓜一同玩耍,他把草料扎成一個球,使勁扔出去,南瓜則歡快的跑過去叼回來,再扔再叼,周而復始,一人一狗玩的樂此不疲。
只是,好景不長。人是嫉妒的動物,自己活得不快樂,便見不得別人高興,南歸雁的沉默寡言大家都習以為常,但他的笑臉卻讓許多人不爽,明里暗里的找他麻煩。
天還沒亮,整個軍營尚處在一片寂靜中。南歸雁早早起床在伙房外等著。今日牧馬監要出營放馬,雖然冬季的草原草料不好,但馬不能總關著,要讓它們出去跑跑,不然打起仗來,這些戰馬四蹄僵硬跑不動。
南歸雁放過一次馬,不僅可以出軍營,還可以在空曠的草原上馳騁,那種自由自在的像心飛起來的感覺,讓他十分迷戀,從此便日日盼著再出去。
身邊陸續圍了一些人,為了能多吃一口,那怕粥稠點,饅頭不是挑剩的半個,就必須忍著瞌睡打著哈欠,罵罵咧咧的聚在伙房外。來的晚的只能忿忿的看著盛了滿碗邊走邊吃的人瞪眼。
南歸雁將饅頭裝在袋中,掛在腰里,雙手捧著裝滿粥的陶缽小心的往回走。
到處是剛睡醒的兵士,須得小心防著別撞到人。
迎面來了一個高大漢子,邊走邊咳,三步外張嘴一吐,一口濃痰從粥碗上飛過,手上落下溫熱的吐沫星子。
南歸雁身子一頓,停下,沖著從身邊經過的人影喊道:“站住!”
“嗯?”人影懶洋洋的轉身,一臉不屑的看著南歸雁。
只一眼,南歸雁便認定眼前的高大漢子是故意挑釁,忍著氣輕聲說道,“你吐到我碗里了,須得賠我兩碗。”
高大漢子似乎比他還生氣,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惡狠狠的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吐到你碗中?我分明吐在地上,就憑你也敢尋我的不是。”
從軍后,南歸雁有個毛病不喜與人親近,尤其像這樣被人抓著胸前衣襟,更是不能忍受。
心里怒火萬丈,面上不動聲色,甚至輕挑唇角露出一絲笑意,緩緩道,“如此,是我錯怪這位大哥了,這碗粥便當是我的賠罪。”
說完手一揚,一碗滾燙的粥便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