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寧歲月:王介甫的最后時光
- 穿越時空—北宋京華錄
- 虛負凌云萬丈才
- 2134字
- 2025-01-06 15:11:40
與西夏割地一事還在爭論不休,蔡確和韓縝都相繼被彈劾出朝,由司馬光接任左相,呂公著接任右相,整個東府和臺諫都是舊黨的天下,開始著手廢除新法中僅存的免役法和青苗法。
唯一不同的事,是章惇依舊賴在樞密使的位置上,不過也不影響大局了。
三月,蘇過回到江寧王安石處,準備陪伴老人度過最后的時光。
來到這里已將近兩年,十五歲的蘇過已經竭盡全力試圖改變原有的歷史,但在三十多歲的蘇過看來,一切都還是沿著原來的軌跡前進。
六十六歲的王安石躺在竹椅上,神宗皇帝的駕崩,新法的廢除,讓他這里徹底冷清下來,最后留在身邊的,除了老妻之外,便只有蘇過了。蘇過將京城里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的講給老人聽,但王安石已經不作任何回應了。
親友盡成政敵,謗怨集于一身,所以人生的最后十年,他早已寄情于山水與佛法,眼下雖然朝局再次動蕩,但于他而言,都只是過眼云煙了。
于是,蘇過也不再講那些讓人沮喪的朝中事務,開始在王安石身邊誦起了經文來,老人睡去時,便在一旁默默地抄寫經書。
吳夫人有時會陪坐一旁,但更多的時候,只有這一老一少,一個說一個聽。
蘇過被一種無力感折磨,眼下誦經或者寫經對他而言,都只是在逃避,也許已經自認是最失敗的穿越者了。有時他累了,便坐在廊下看著天際的浮云,沒有人知道他才十五歲,為何要這么熱衷于朝廷之事,可他那日看著夕陽,便如同看著這個時代在慢慢落幕,不覺已是淚流滿面。他愛這個時代,不只是因為他來了,而是這個文化璀璨、人民幸福的時代值得他去愛,他想帶著大宋走向邁過漢唐的大道。
吳夫人來到蘇過身邊,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平日里看著挺老成的,怎么這會脆弱起來了。”
蘇過忙擦了擦臉,嘟囔道:“才沒有。”
“好孩子,”吳夫人掏出手帕替蘇過仔細擦干凈,說道:“別看他這幾日不言語,你不在時可是經常夸獎你呢。”
蘇過又哭喪張臉,低聲道:“可我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吳夫人替他理了理頭發,又將皺巴巴的衣袖扯了扯,笑道:“你做得很好了,京中不少人來信都說起你呢。”
蘇過吸了吸鼻子,問道:“都說我什么呢?”
“佩服你身為蘇學士之子,卻投入王介甫門下,”吳夫人笑道:“又說你年紀輕輕,卻見識不淺,能與章子厚相談甚歡。”
蘇過有些失望,這些明顯就是新黨中人傳出的一些閑話,都這個時候了還在耍這種小手段,實在不怎么高明,況且蘇家兩兄弟也根本無法左右司馬光的執念。
見他如此表情,吳夫人又點點他,笑道:“還說蘇五郎尚未婚配,可得抓點緊,不能叫別人搶了先。”
蘇過終于被逗樂了,笑道:“才沒有呢,我才多大。”
吳夫人接口道:“十五歲,可不算小了,你父親十九歲成親,叔父十七歲,也差不多該為你尋門好親事了。”
于是蘇過配合地落荒而逃,他知道老人是在逗自己,可眼下笑出來實在太難。
吳夫人嘆了口氣,依舊坐于廊下,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夕陽一點點地沉下去。
這日天晴,蘇過見王安石精神稍好,便與吳夫人、老仆一起將他攙扶到院中,在竹椅上躺好,蓋上被子,也如往常一般,只留蘇過一人在旁伺候。
王安石無話,蘇過便拿起佛經誦讀起來。
自蘇過來后,便刻意阻斷了外間的消息,朝堂那些風風雨雨,絲毫也吹不進這小院來。
過了一陣,老人似乎睡著了,蘇過也就停下聲音,在竹椅旁的草地上坐下,抱著膝蓋看著天,四月的陽光已有些炙熱,但他仍兀自不覺地發著呆,來了兩年,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宛如上了一艘知道何時要沉的船,卻又無能為力,只能隨著它一起下落。
又不知過了多久,蘇過突覺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側頭看去,只見王安石正笑著看向自己。蘇過忙轉過身子,改成面對老人,仍坐于地上,用力握住王安石的手,問道:“先生可是有什么要說的?”
王安石搖搖頭,笑道:“沒有啦,這輩子說的做的已經夠多了,后面就看你們的,我要走了。”
蘇過的眼淚立馬流下來,嗚咽道:“先生不能走,我還不成的,眼下我什么都做不了。”
王安石抽出手來,拍了拍蘇過的頭,又笑道:“不急不急,等你長大。”這兩年少年的蘇過也給了老人不少寬慰。
蘇過胡亂擦了下臉,鼻音很重地說道:“急的,很急,要等我長大,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王安石也只當小孩胡話,繼續安慰道:“那也不能急,急則生錯。”他前半生不急,攢下偌大聲望和地方為官經驗,中年主持變法,一急毀所有,晚年則又慢下來了。
蘇過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風起于青萍之末,眼下看著雖只是變法失敗,重回老路而已,但這雪球會越滾越大,最終葬送掉大宋王朝。
王安石已是回光返照之際,看著眼前的孩子泣不成聲,恍惚間似乎又看到自己的兒子王雱出現在一旁,繼而又是一道陌生的身影從蘇過身上飄出,一臉悲戚地看著自己,老人迷糊中問道:“你是誰?”
蘇過回過神來,看著王安石正望向自己身側,不自覺地開口答道:“我是蘇過。”
老人仿佛沒有聽見般,冥冥中像是在與誰交流,可嘴巴張合間,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蘇過一臉驚異,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準備喊人時,王安石又看向他,似乎有些恍然,又有些欣慰,笑道:“好做便是,盡志而不能至者,無悔矣。”
蘇過聽完這句有些耳熟的話,還不及反應,便見老人已闔目含笑逝去,一時情難自禁,放聲痛哭。
吳夫人在里間聽到動靜,連忙趕了過來,見此情形,眼淚也是簌簌地往下落,顧不上給老人收拾,先將跪坐于地的蘇過攬在懷中,不住地安慰。蘇過放肆大哭,似要將這兩年所有的苦悶全宣泄出來,直至昏厥過去。
這一天,是元祐元年四月初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