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枕發出的嗡鳴聲在顱骨里炸開，路青硯感覺全身血液都在逆流。視線所及之處，滿室碎瓷片懸浮半空，每一片都映出裴琰扭曲的面容。頸后鱗紋如同活蛇游走，皮膚下凸起的脈絡直逼后腦玉枕穴。

“很痛苦吧？“裴琰的指尖在瓷枕龍紋上摩挲，“當年路明遠剖開自己脊梁骨，把半條龍脈封進這瓷枕時，血把整條暗河都染紅了?！八蝗幌崎_官袍下擺，小腿上密密麻麻嵌著龍紋瓷片，“你們路家人真該嘗嘗被龍氣反噬的滋味?！?

路青硯的刀尖插進地板，借著劇痛保持清醒。那些懸浮的瓷片突然調轉方向，鋒利的邊緣割開他的衣襟，卻在觸及心口時發出金石相撞之聲——父親臨終前掛在他脖子上的青玉鎖，此刻正泛著血光。

“原來老東西把護心鎖留給你了！“裴琰暴怒地甩出瓷枕，龍紋雙目射出金光。路青硯被氣浪掀翻在博古架上，后背撞碎的青花罐里突然滾出顆人頭——正是三日前失蹤的窯工監造！

人頭雙目圓睜，口腔里塞滿青灰瓷土。路青硯的指尖剛觸到尸體的嘴唇，整顆頭顱突然開裂，爬出數百只帶裴字的赤紅蜈蚣。他揮刀斬斷蟲群，刀風掃落架頂的青銅燈盞。七盞油燈落地瞬間，驛站地面突然浮現血色陣圖。

“七星鎖龍陣...“路青硯咳著血沫笑了，“裴大人當真看得起我?！八偷爻稊嗲嘤矜i砸向主燈，玉石碎裂濺起的火星點燃燈油。火焰順著陣紋蔓延，裴琰慘叫一聲跪倒在地，瓷片從皮肉里迸出。

混亂中，路青硯撲向滾落的瓷枕。龍紋觸及他掌心傷口的剎那，無數記憶碎片轟然涌入：

十五年前暴雨夜，父親抱著襁褓中的他在窯火中奔逃。身后追兵的火把照亮雨幕，為首之人頸后玄鱗刺青泛著青光。父親將他塞進運瓷馬車時，往他口中塞了顆腥苦的藥丸：“記住，你的血是最后一把鑰匙...“

瓷枕在掌心跳動如心臟，路青硯突然扯開衣襟，將龍紋按在心口疤痕處。血肉與瓷胎融合的劇痛中，他看見父親被鐵鏈鎖在窯爐前，七個戴青銅面具的人正將熔化的金汁灌入瓷模。

“龍脈不在瓷枕里?！奥非喑幊嗉t的瞳孔鎖住裴琰，“你們把我父親燒成了活窯！“他震袖甩出沾血的碎瓷片，那些瓷片竟在空中化作血色龍鱗。

裴琰的狂笑戛然而止。驛站地板突然塌陷，露出下方沸騰的窯池。路青硯踏著飛濺的巖漿逼近，每步都在青磚上烙下血印：“七月十五中元祭，你們用路氏血脈當祭品燒制龍髓瓷，卻不知道真正的龍氣要靠血脈喚醒。“

血龍鱗割開裴琰的官服，露出后背完整的玄鱗衛刺青。路青硯的刀尖抵住他咽喉：“當年七個監刑人，除你之外還剩誰？“

“你永遠找不到...“裴琰突然咬碎后槽牙，皮膚瞬間瓷化龜裂。路青硯疾退三步，看著他在原地爆成滿地瓷片。其中一片飛入掌心，上面竟用朱砂寫著“御用監“。

窗外傳來號角聲，路青硯翻出后窗時，看見整隊東廠幡子包圍了驛站。為首太監手中的鎏金瓷爐，正飄出與父親遺物相同的藥香。他握緊那片帶血的瓷片，突然想起神秘女子說的“七盞青銅燈“——那正是御用監地窖里才有的前朝禁物。

“不好！”路青硯心中大驚，溶洞要坍塌了。溶洞穹頂的鐘乳石接連墜落，路青硯轉腳滾進了石縫。飛濺的碎瓷擦過他的耳際，削斷一縷青絲。他腰間玉佩突然泛起螢光，照出石壁上蜿蜒的釉彩文字。

一只纖細的小手正要去觸碰墻壁上的文字，雖然看不清人臉，但那熟悉的手形只一眼便讓他沉淪。

“別動！“路青硯眼疾手快，飛速按住她要去觸碰文字的手，指腹沾到對方袖口滲出的血跡。三日前他們在青州河畔初遇時，這來歷不明的女子正是用這雙染血的手，替他擋下淬毒的袖箭。

蘇挽星掙開他的手，簪尖輕點釉彩中的蓮花紋：“你瞧這些《營造法式》的注疏，每隔七字就嵌著半枚'永昌'年號印?！八蝗凰洪_染血的裙裾，露出腰間暗藏的青銅羅盤，“我父親留下的盜陵錄里記載，這種雙重密文要用四象星位來解?！?

洞外傳來玄鱗衛的呼喝聲，路青硯反手甩出三枚瓷片擊滅火把。黑暗中，蘇挽星呼出的熱氣拂過他脖頸：“寅位青龍，申位白虎——快轉動窯溫計！“

兩人指尖同時握住銅制旋鈕的剎那，穹頂突然降下琉璃鏡陣。七色光影在《營造法式》上交織成星圖，蘇挽星腕間銀鈴無風自動，竟與鏡中某處頻率共振。路青硯望著她鼻尖細密的汗珠，忽然想起母親留下的那本《璇璣譜》——莫非這星圖與蘇家失傳的機關術同源？

“坎位第三鏡！“蘇挽星突然將他推向左側。路青硯凌空踏著墜石借力，刀柄重重擊碎琉璃鏡面。鏡后露出方玉匣，匣中羊皮卷上赫然繪著龍脈走向圖，卷軸末端鈐著“路明遠印“。

玄鱗衛的彎刀破風而至，路青硯旋身將蘇挽星護在懷中。刀刃割裂他后背的瞬間，血珠濺上羊皮卷，原本靜止的龍脈圖突然流動起來。蘇挽星趁機將羅盤按在流血處，指針瘋狂旋轉后指向溶洞暗河。

“跟著血走！“她拽起路青硯躍入冰冷河水。身后傳來機關啟動的轟鳴，八百年前的防洪閘轟然落下，將追兵封死在漸漸塌陷的溶洞中。

暗河盡頭浮著艘烏篷船，船頭老嫗的琉璃燈映出蘇挽星蒼白的臉。路青硯這才發現她左肩插著半截斷箭，靛藍衣料已被血浸透。老嫗掀開船板，取出的藥箱上竟刻著蘇家家徽。

“三年前你救我一命，今夜我還你半條龍脈?！疤K挽星沾血的手指在路青硯掌心畫了道符，“路公子可還記得，驚蟄夜秦淮河畔的賣燈女？“

記憶如潮水漫涌。那年他追查私鹽案失手被圍，是個戴面紗的賣燈女用河燈傳訊。萬千蓮燈順流而下，其中一盞寫著“申時三刻，朱雀橋“。

船板突然炸裂，玄鱗衛統領自水底暴起。路青硯抱著蘇挽星滾入船艙，箭雨穿透篷布的剎那，她發間的銀簪突然彈開，露出里面淬著藍光的細針。最后一根針扎進統領咽喉時，她的唇幾乎貼上他顫抖的睫毛：“路大人欠我兩條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