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當口，想活下去是真難。

做不法之事，抓住了便輕易被扣個謀反之罪，砍頭或流放；做公差的也不容易，征糧不力、剿匪不力都會被法辦；老老實實也不成，今天交糧、明日交錢、后天要出人服徭役，一個好好的家很快給折騰散。

柳三很是煩躁，越是這亂局越是有不少小人背后捅刀子，大行告密之風。那些被掛在城墻上的腦袋，又有哪個是真反賊？

壞消息接踵而至。

縣尉的狗腿子找了過來，扭扭捏捏半天后說明來意：“縣尉大人看城外盜賊橫行，今冬又格外寒冷，所以體恤外出辦事的公差，家人需搬進縣城里來，縣尉也好日夜照顧看護。”

柳三一聽火氣，心里想到：這哪是照顧，分明是把家人抵押為人質。若是被他們牽制住了，自己就和他們成一伙了，叛軍打來時免不了連自己也一鍋端了。

柳三是個心里藏不住事兒的，當時就起身踢倒那狗腿子，狠踹幾腳，身邊人使勁攔住。那狗腿子心里憤恨但也不敢反抗，氣呼呼的去了。

回過頭來，柳三便有些擔憂。如果縣尉因這件事把自己拿了可就壞事了，花些銀子是小事，若告自己狀的小人趁此機會要置自己于死地那就難辦了。

想到此處，柳三便準備走為上。

找個理由告辭眾人，便快步朝城門走去。走了沒幾步，一人跑來拉住柳三：“三哥，你要到哪里去？”

柳三一看，這人是自己一個過命的兄弟樊大，這人本來是一個屠狗的，柳三看他慷慨勇猛，便介紹他做了縣衙的衙役。

柳三并不避諱，把自己將暫時出城躲避的想法告訴樊大。

樊大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便道：“三哥，你要走為什么不帶上兄弟？我早就不想干這窩囊營生了。大不了咱一起上山做傷天害理的土匪，或者到南邊做大逆不道的逆賊去！”

柳三笑了：“你這是告示聽多了，哪有這么說自己的？”

不過細想也對，要走就多帶些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牢里那些犯人也帶上，真有什么事情人多勢眾總是好的。

當下便返回酒肆，帶上眾人徑直到了縣衙地牢，便要按著名單把犯人提出來。

獄卒們有些為難：“按規矩該明天縣尉的命令到了，點齊押解兵丁、驗明罪犯真身，秉過縣尉、拜過獄神才能出發。”

柳三道：“爺爺等不及明天，押送犯人事大，老子今晚便要出發。”

說著便指揮手底下的兄弟們到牢房里提人。除了名單上的，跟自己有些交情的也全都提出來，湊了一百多人，鎖好了，便浩浩蕩蕩出門去了。

獄卒們也并不阻攔，一是這柳三是縣里出了名的潑皮，他們不想得罪，二是文書之類的確實也齊全，便由著柳三把犯人都帶走了。

出了城，柳三騎馬橫刀，帶著一群犯人上了路。

北風蕭瑟，一群人又凍又餓，更糟糕的是這趟旅程的終點實在讓人絕望。到了前線，他們的生命將更加賤如草芥，一百個里得死九十九個。

一個犯人開始低聲唱道：

夜雪茫茫，皓月蒼蒼。

風卷殘雪，前路無疆。

身將死兮，心有感傷。

我之所罪，生于亂邦。

聽到悲歌，犯人們有的嘆息，有的垂淚。這些犯人都曾是一時豪杰，但在宏大的時勢前，命運全然由不得自己。

夜間太冷，隊伍在遇到一處驛站時停了下來。雖然也不溫暖，但總比外面寒風凜冽要強得多。犯人們被安排在驛站院子中，擠在一起像一群互相取暖的羊。

柳三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尋常的一晚，不曾想這一晚竟如此熱鬧。

剛安頓好，突然有人高叫道：“誰是押送官！出來！”

柳三忙循聲過去。

問話的是兩個潰兵，因為前線失利，逃跑路上在驛站借住一晚。貪吃了酒，于是接著酒威大喊大叫。

柳三向兩人抱抱拳：“我便是押送犯人的押送官，兩位有什么吩咐。”

兩個潰兵道：“好說，我們也沒別的事，只是恰好遇到，問你借兩樣東西。”

柳三笑了：“您二位真是問禿子借梳子。我這里只有百十來個死囚，哪有東西能借給您二位。”

潰兵道：“好多廢話，老子肯借自然是因為你有。你聽著，一問你借兩匹馬，二是問你借兩三顆囚犯的頭。”

柳三倒好奇了：“借馬我還能理解，借人頭做什么？”

潰兵道：“我們就這么回去必有責罰，借兩三顆人頭充作叛賊人頭，也好有個交代。”

柳三好笑：“你倒有了交代，我把人頭給了你我卻拿什么交代？”

潰兵不依不饒：“你這一百來人到了前線也必死無疑，不如給了老子還有些用處。”說著，便拔出刀來走到犯人中，像挑選牲口一樣挑選起來。

隨即看上了一個少年，拔刀便要砍，被身后囚犯抬起腳來踢倒在地。犯人手雖然被繩索綁在一起，腳卻可以活動，一群囚犯群情激憤，把倒在地上的潰兵猛踹一番。

另一個潰兵見狀，拔出刀來便準備上，被柳三拔出刀來身后一刀撂倒。

眾囚犯見狀紛紛叫好，腳下也更用力了，將腳下的潰兵踩踏而死。

這兩個潰兵不足為懼，不曾想卻驚動了驛丞。驛丞喝止道：“著實大膽！驛站重地，可視為朝廷公堂，你們在驛站之內殺人，依律應全部斬殺。”

柳三還未答話，樊大沖上前去把驛丞踢倒在地，用刀抵住他胸口向柳三道：“三哥，一不做二不休，把這老小子也宰了吧。”

一群囚犯紛紛叫好。

柳三見狀，心想不如趁此機會就反了，于是高聲問眾人：“兄弟們，你們要死還是要活？”

眾人高聲叫要活。

柳三也不隱瞞，對眾人說：“到了前線也是死，枉死倒不如干些大事。有膽量的便跟我回去殺縣令、奪豐城，沒膽量的便逃命去，你們肯是不肯？”

眾囚犯都是將死之人，如何不肯？便高叫著要殺縣令、奪豐城。

柳三道：“若要逃命去的我一概不管，但若要跟我干大事的需一切聽我號令，不許有半點違逆，否則大事不可成，你們肯是不肯？”

眾囚犯高叫一切聽柳三號令不止。

柳三見狀，便叫樊大一刀把驛丞殺了，把一群囚犯繩索解開。

驛站中的驛卒早跑得沒了蹤影。于是眾人把驛站中的酒拿出來，眾人盟了誓，便草草起事，浩浩蕩蕩朝著豐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