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聽到他的話，小花歪著腦袋瓜滿臉疑惑，質疑道：“你也會像馮奶奶那樣又唱又跳呀？

我小的時候就掉過魂兒，發熱、咳嗽、老想睡覺。郎中說是受了風寒，可怎么吃藥都不見好，最后還是媽媽找馮奶奶給我叫魂兒，才好的呢！

可是，聽到馮奶奶叫魂兒我總是想笑，咿咿呀呀就跟唱大戲似的。原來，哥哥也會嗎？”

一群孩童呲牙笑著，眉眼彎彎。

清澈的眼瞳中帶著純真的渴望。

王元御咧了下嘴角，心中閃過一絲酸楚，忙直起腰板道：“當然！不就是唱跳嘛，誰不會呀！”

小花兒他們立刻就嘻嘻笑了起來。幼小的身形在絢爛的朝陽下忽明忽暗，看得人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夫君！”

李南執心急如焚，這時候也顧不上心疼他了，垂著淚催促道。

王元御深吸一口氣，心中著實沒底。可眼看著這些幼弱的生命即將消逝，他不得不勉力一試，當即便整理一下衣冠，神色嚴肅下來，沉聲道：“魂兮歸來！

去君之恒干，何為四方些？

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之不祥些！

魂兮歸來！

東方不可?托些……”

語調鏗鏘，一板一眼，帶著史詩般的厚重。

趙青孌等人圍在四周，解下衣衫舉在頭頂，替孩子們遮蔽大日的精芒，聽到這詠嘆調似的話語，整個都呆住了。

虢國國祚延續四百年，還從來沒聽說過這種題材的文章。

難不成是從域外國度傳來的？

這王秀才，科舉不中，亂七八糟的東西倒是學了不少，真是博學！

然而，王元御舉止莊重，用盡全力誦讀著前世的詩篇，可效果卻幾乎沒有……

“嘻嘻，哥哥唱得好難聽呀！一點兒都沒有馮奶奶唱得有趣呢！”

小花眸中晶瑩，托著自己的下巴蹲在地上，顯得異常疲憊。卻揚起小臉兒望著他，似乎怕他失落，脆生生地說道。

“姐姐，朵朵困，朵朵想睡覺了……”

小朵也依偎著姐姐蹲了下去，小小的身體靠在小花的肩上，幾乎完全透明了。

“哥哥，我們要是死了，還能不能在一起玩呀？小朵和小花老是闖禍，我是她們的堂哥，爹娘說在外面的時候得護著她們呀。”

小糞蛋兒握著小拳頭，仰起頭望著他，似乎在為將來的日子擔憂。

王元御呼吸微顫，咽喉瞬間被悲傷填滿，一陣哽咽，突然有點發不出聲音來了。

可看著這些即將消逝的靈魂，他滿心不甘，恨不得仰天長嘯，質問蒼天的不公！

他們只是孩子，只是一群孩子啊！

那些天真可愛的話語此情此景下，竟是如此錐心！

王元御咬著牙，硬生生扯著喉嚨，怒吼道：“魂兮歸來！

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淵，爢散而不可止些……”

嗓音嘶啞，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那股子絕望和掙扎，讓趙青孌等人不忍直視，一個個背過頭去，默默抹著眼淚。

“魂兮歸來！

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飛雪千里些……”

突然，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李南執淚如雨下，卻執拗地瞪著秋湖般的眸子，咬著貝齒，學著他的話語，一字一頓道。

女性的嗓音溫婉明亮，無盡的悲傷中帶著深深的眷戀，真如一位痛徹心扉的母親在呼喚自己的孩子歸家。

王元御攥著拳頭，知道她已經快要心碎了。

她是喜歡孩子的，而且之前還厚著臉皮向自己討要過孩子，現在又怎么可能忍心看著這些可愛的孩子就此死去？

但，生死倫常，人力豈可……

王元御忽然愣住，直視著李南執的倩影，眼睛一點點瞪圓，仿佛見了鬼。

現場也好像真的出現了鬼！

一種奇異的景象隨著李南執的吟唱緩緩浮現。

晚霞如血，紅日西沉。

一條仿佛貫穿亙古時空的河流出現在眼前，水草豐茂，漁歌款款。一位看不清容貌，穿著古樸服飾的女子撐著舟出現在水面上。

她好像是某個部族的巫女。

仿佛聽到了李南執的呼喚，她雙手撐在嘴邊，開始高歌。吳儂軟語般的腔調帶著溫柔和神秘，直入眾人的靈魂。

伴隨歌聲，河邊的水草在夕陽下漸漸變成墨色，開始一點點蔓延生長，逐漸荒蕪，直至籠罩住整個畫面，伸展到這此方世界。

歌聲停歇，幻象消逝。

金色的朝陽透過破敗的屋檐照射進來，落在墻根下一群孩童的臉上。

他們仿佛被吵醒了似的，揉著眼睛一個個醒來。當看到錯愕的李南執和呆滯的王元御，眼眸中立刻顯現出驚喜，忙跳將起來，圍繞著他倆嘰嘰喳喳的述說著。

但眾人已經聽不清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剛才那一幕的震撼之中。

都以為是王元御那詠嘆調般的招魂曲起了作用。

卻不知王元御心中同樣驚駭欲絕。

突然覺得，自己這小娘子好像有點不太普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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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我們要回去找媽媽了。”

小花等人生魂重新歸于軀體，終于醒了過來。圍著他們蹦蹦跳跳說了一通之后，意識到自己一夜沒有回家，生怕爹娘擔心，想要回去報平安，“姐姐，姐姐，我們下次再找你玩。”

“嗯，路上小心些！”

李南執揮著手，又開始流淚了。

不過，這次卻是喜極而泣。

注意到王元御的目光，她臉頰一紅，竟然不管不顧，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撲進了他的懷里，表達著已經快溢出來的依戀，“相公！”

王元御尷尬的笑了笑，索性也不要臉了，輕輕拍了拍她的香肩。

眾人識趣地別過臉去，一一躬身告別。

只有趙青孌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不知是在看她口中的酸秀才，還是看酸秀才懷中的人兒。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城中甲士早已開始維持秩序，清點死亡的人數，搜尋倒塌的房屋，安撫驚慌的百姓。

恐怖的浩劫好像一夜之間過去，隨著太陽升起，除了一些斷壁殘垣，仿佛一切都歸于平靜。

還是那句話，這是一個魑魅魍魎橫行的詭異世界，人們經歷過無數次同樣的苦難。

既然活下來了，那生活就得繼續下去。

無論他們失去了多么重要的東西，多么重要的人……

“先生，留步。”

正在這時，一隊鎧甲上烙印著火焰徽記的護衛走了出來，攔住了王元御夫妻的去路，恭敬道：“請問閣下名諱？

昨夜妖魔肆虐，幸得先生出手才保住一眾平民區的百姓免遭更大厄難。

城主大人有意召見，還請您移步凌煙閣一敘。”

王元御一愣，隨后便有些釋然。

剛才自己弄出那么大的陣仗，城中掌權者看不到才是不可思議。

城主大人召見……這是要飛黃騰達了？

可看到容顏憔悴的妻子，他還是笑道：“感謝城主大人的器重。

不過，賤內奔波一整晚，實在倦乏，需要回家睡覺了。

有事的話，明日再說吧。”

說完，竟擁著李南執，在一眾甲士的目送下，施施然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