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趙青孌扭過頭，直愣愣地望著他，有點傻眼。

心說都這個節骨眼上了，所有人的性命都危在旦夕，轉眼就天人永隔，即刻死了也說不定，你還有閑工夫在這里傳道授業解惑？

是受那鬼書生傳染了么！

可見他目光殷切，滿含期盼的盯著自己，又不像是開玩笑……

嗖！

正愣神之際，一條槐木枝已如長蛇般刺過來，筆直對準王元御的后心。

“相公！”

李南執看得真切，以為他分神之際難以閃躲，不由通體冰涼。

這傻女子竟咬著牙，猛地跑了出去，伸開雙臂，與自己夫君背對背，直面那激射而至的恐怖，擋在他的身前。

“娘子！”

王元御第一時間就覺察出危險，只是沒想到她會這么傻，以至于關心則亂，竟然要替他死，禁不住目眥欲裂。

當即便回轉身形，又一把將她扯到自己身后，手中大劍已然撥了上去，正是基礎十三劍式中的“格”字。

然而，就這么一失神，那枝丫雖然當場被他斬斷，但余威仍舊帶過他的臂膀，擦出一道傷口。

鮮血飛濺，嫣紅頃刻綻放。

王元御卻沒有功夫多管，只是死死護著身后的李南執。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已經換了幾個身位，都想保護對方，都未顧及自身的安危。

趙青孌腦瓜本就有些懵，再見他倆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心中當即就生出一陣莫名的酸楚，低著頭，更不想說話了。

王元御氣結，不明白這表面上是二小姐，背地里其實跟粗坯志趣相投的小妮子到底什么毛病，怎么關鍵時刻還裝起矜持來了？

正想呵斥，又是一道粗大的槐枝射了過來，逼得他連連后退。

“王元御！”

關鍵時刻，粗糲的嗓門響起，許世龍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手中拎著一把鐵鍬，沖上去就是砍，替他擋住了一些攻勢。嘴里還罵罵咧咧道：“你他娘的可不能死啊！

你不是劍道天才嗎？有什么招式就別藏著掖著了！

你小子倒了，我們全得跟著玩完！”

王元御這才騰出手，厲聲喝道：“趙青孌，你磨蹭什么！可有不解之事，快快說來！十文錢，不講價！”

趙二小姐打了個激靈，望著這魔影亂舞的世界，禁不住悲從中來，尖叫道：“情之一字，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我看到她和別人在一起心里會痛？君生我未生……為什么不讓我先遇見她？”

然后，抹了一把眼淚，當即把一顆銀錠拋了過去，“不用找了！”

王元御接到手中，精神一振，突然有點想笑。

心說這趙二小姐年紀不大，卻還是個情種。這是喜歡上哪家的有婦之夫了？小妮子，這樣的話，將來可有你鬧心的！

旁邊的許世龍卻聽得目瞪口呆。愣神之際，被一槐枝狠狠抽在背上，痛得他嗷嗷亂叫，抽冷氣道：“王元御，你倆瘋了，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談情說愛？

快干它丫的啊！”

夜空下，東方白。

樹妖巨大的身影似乎直插天際，遮蔽了整個布衣巷子。狂舞的枝丫宛若無數條觸手，在房屋間肆虐，找尋著任何一只可能存在的生魂。

小花等一群幼小的孩童瑟縮在角落里，天真的眼眸中滿是驚懼。

隨著啟明星升起，他們半透明的身形已經越來越暗淡。

李南執垂著淚，將他們擋在身后，憂心忡忡望著自己夫君，紅唇輕咬，柳眉低垂。既盼望他大顯神威，除掉那可惡的鬼書生，救下這些可愛的孩子；又怕他不慎為樹妖所傷，留下自己生不如死……

劍心通明之境下，一幕幕如同定格的照片，映在王元御心間。

是的，要干它丫的呀！

為了這些期待著的，眷戀著的，仰慕著的人！

為生者前行，為逝者哀哭，就是如此簡單！

王元御緊握手中長劍，迎著那直插天際的陰影，以及東升的太白，一往無前，沖天而去。

灑落的嗓音響徹即將到來的黎明，不疾不徐，宛若有情人的低語：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長夜將盡，夜焱城中的士兵終于向貧民區涌來。

可還未到近前，便被那高聳入云的巨大鬼影嚇得止住了腳步，滔天的魔焰讓他們的手臂都在哆嗦，不知該不該拔出腰間的刀劍，為了那些素不相識的人，勉力一搏。

退縮，開始在人群中蔓延。

正在這時，一道渺小的身影奮力躍入天際。他布衣長衫，頭戴儒冠，腰懸素帶，手中提著一柄不相稱的大劍。一些古怪的話語從他口中而出，隱隱響徹耳邊。

雖然聽不清是什么，卻能感受到其中纏綿的情意。

當最后一個字落下，他懸在空中，手中的長劍開始放光，熾烈得好像即將升起的朝陽。

隨之，所有人鞘中的劍都開始顫抖，鐺啷啷的抖動聲中，竟離鞘而起，沖著高天，盤旋而去。

清越的劍鳴一如離別時的悲歌，仿佛南飛的孤雁終于歸群，排成一望無際的雁陣，繞著樹妖巨大的身影往復旋轉，述說著那斷腸的離愁。

“萬劍，歸宗！”

王元御胸懷鼓蕩，迎著高天上的長風，一指點去。

頃刻間，萬劍齊發。

咆哮的劍影變成了洪流，沖開所有的恐懼、踟躕、畏懼，貫入樹妖高大的軀體，猶如星環般閃耀。

劍鳴不絕于耳，直至所有人都不得不捂住耳朵，蹲在地上，面顯痛苦之色。

赤紅的朝霞一躍而出，艷紅灑滿天際。

仿佛燃燒的紙錢，對這漫長一夜中，那些無辜枉死之人的祭奠。

吱吱扭扭聲中，樹影幻滅，轟然化作漫天飛灰。

早已力竭的王元御猶如斷線的風箏，飄飄悠悠，竭盡全力才平安落地，避免了摔成肉餅的下場。

“相公！”

“王先生！”

“酸秀才！”

……

所有人都喜極而泣，連素來高傲的李立琦，都來到跟前，躬身施禮，畢恭畢敬地叫了句先生。

唯獨許世龍，不知怎的，自從聽到“萬劍歸宗”幾個字，看到漫天飄飛的劍影，就仿佛自閉了似的，躲得遠遠的，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畫圈圈。

即便王元御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稀罕上來見禮了……

“哥哥！”

“哥哥！”

那些個孩童躲在陰影中，沖著他歡呼雀躍，卻不敢再走入陽光下。

天真可愛的臉上，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王元御卻沒有忘，連忙拉著妻子走了過去，不顧自己搖搖欲墜，沉聲道：“南執，咱們得趕緊救他們！”

“怎么救？”

劫后余生，望著這些可愛的孩子，大家伙兒愈發覺得揪心，全部圍了上來，為他們遮蔽日光。

“叫魂兒！”

王元御怔怔地說道。

言辭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