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位好是好,可她太過稚嫩,應該還沒有長成一個女人,所以奴婢才押她不中。”
眾宦官又恍然,坐莊宦官道:“你小子眼挺毒啊。”
“僥幸,僥幸。”
清瘦宦官賠著笑,騰出一只手去拿銀子。
啪!
張掌司的耳光扇來。
清瘦宦官始料未及,懷中重箱登時跌落在地。
響聲傳到綠竹耳中,她循聲回頭,張掌司正對著清瘦宦官打罵:“狗東西,贏了我還敢伸手拿錢?你什么東西自己不清楚嗎?還有,讓你給我抱穩了,你卻給我摔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公公誤會。”清瘦宦官連忙賠罪,“奴婢拿錢也是想孝敬公公您,并無他意。”
張宦官聽了,頓時收了手。
“算你這狗東西懂規矩。”
他將那銀兩往自己兜里一揣,不再追究,轉身向前走去。
清瘦宦官也趕快撿起箱子,抱在懷中,快步追上。
綠竹微微嘆息,轉回頭來,正逢青蘿到她面前,見青蘿也是手拿牙牌,不禁訝異:“你落選了?”
“嗯。”
青蘿點頭,眼神中滿是迷茫。
綠竹打量著青蘿,面露迷惑:“難道你也是不易生子?可是看著不像啊。”
“她們說我現在不能為萬歲爺生子。”
“不能?”
綠竹更加疑惑了,剛要展開猜測時,只聽青蘿呆呆地問:“綠竹,葵水是什么?”
綠竹一怔,青蘿又道:“她們說我葵水未來,發育不全,所以不能為萬歲爺生子。”
周圍的良家女見青蘿長這么大,連葵水都不知,紛紛偷笑。
綠竹卻瞬間明白,這些年來青蘿跟著老丁頭顛沛流離,饑一頓飽一頓,影響了身體發育,是以長到十五歲,身上還未來葵水。而老丁頭又是個大老粗,更不可能教她這些隱晦難言的東西。
面對青蘿迷茫的眼神,綠竹愛憐地摸摸她的腦袋:“這些女孩子的事情,以后我慢慢講給你聽。”
待所有良家女察看完畢,落選者被帶往尚儀局大院,聽從下一步安排。
到了尚儀局大院,已有四名穿著五品官服的女官到場,上方擺著六個椅子,但這四名女官卻不坐,只是立于秋風之中默默等候。
眾人也只好排隊站在院落里,和她們一起等候。趁著這空檔,青蘿小聲和綠竹聊天:“聽說落選的人要從使役宮女做起,相當于打雜的學徒。或者去各個妃嬪的宮殿端茶倒水掃地抹灰,做個貼身服侍的女官。或者去六局,學習相關技術,等晉升為長使后,才會被主掌女官任命職位。”
“那你是去妃嬪那里,還是進六局?”綠竹問。
“我仔細想了想,妃嬪那邊暫時不要去,萬一遇到個脾氣不好的,打罵起來,只有受罪的份。不如先去六局待著,等以后月人姐姐獲寵了,讓她把我們要了去,一起過好日子。”
說到最后,青蘿忍不住漾起笑意,開始幻想跟著月人享福的生活。
綠竹輕彈下她的腦門,笑道:“別做夢啦,先想近處的,六局里邊選哪個好呢?”
“這個難不倒我,我都向人打探清楚了。”
青蘿拍拍胸脯,現出驕傲的小表情:“尚儀局掌禮儀,最氣派;宮正司管刑罰,最威風,可這兩個都歸柳尚儀管,絕不會選我們,所以不必考慮。尚服局、尚食局、尚功局,這三個局油水多,最好撈錢。尤其是尚食局,還離美食最近,準把肚子伺候得美美的。還有一個尚宮局,導引中宮,掌六局出納文書,原本是最體面的,但被柳尚儀身兼兩職壓了勢,不過總體來說,也算個好去處。”
“那尚寢局呢?”
“尚寢局最不能去,不是掌床帷茵席,就是輿輦傘扇,或是種植果蔬、燈燭膏火一類,完完全全就是個干苦力的清水衙門,最關鍵是——”
講至這里,青蘿看了眼左右,湊到綠竹耳邊,低聲道:“聽說現在這個掌管尚寢局的女官,性情古怪乖僻刁鉆,極不好相處,其他人看見她都恨不得繞道走。”
“行啊你,短短時間,這宮里的門道全被你摸清了,交際往來有一套。”綠竹露出欣賞的笑。
“那是當然。”青蘿更驕傲了,“以前在市集遇到事,老丁頭不好出面的,全讓我去賣乖扮可憐。”
“好,以后在宮里,也由你出面。”綠竹笑道。
“沒問題!”青蘿道,“那我們說定了,首選尚食局,然后尚服局和尚功局,最后是尚宮局,總之絕不去尚寢局!”
兩人說著話,忽然有人朗聲傳道:“尚儀到——”
眾人立刻停止閑話,屏神斂息,調整儀態站好。
只見柳尚儀在一眾宮女的前呼后擁下姍姍來遲,其他四局的首領女官帶頭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個禮:“見過柳尚儀。”
柳尚儀微微頷首,慢聲問道:“人到齊了嗎?”
手下的一名女官答:“只有蘇尚寢稱病未來,余下四局都到了。”
柳尚儀冷哼一聲,眼神中閃過一抹嫌惡:“又是她。”
掌管尚食局的王尚食笑著打圓場:“想來蘇尚寢那里不缺人,她不來正好,剛好可以把人都分給我們。”
“對,我們尚功局活重,這次可要多給我們些人手。”
“我們尚服局的活兒也不輕呀。”
柳尚儀見其他女官跟著岔開話題,便道:“好了,不管她,我們開始吧。”
說完,柳尚儀面向眾人,儀表肅穆,朗聲訓話:“自今日起,你們便正式成為宮女,在這宮里當差。不管你們是去各位娘娘的寢殿,還是去六局一司,都要盡心侍奉,守好宮里的規矩。丑話說在前頭,若有誰不老實,違紀犯錯,別怪我不留情面!”
“是。”眾人齊應。
“好,大家入座吧。”
她率先入座,位于正中,其他四名女官也依次落座,給蘇尚寢準備的那張椅子則被宮女撤去。
柳尚儀撣撣衣襟,向一側的女官問:“各位娘娘的宮殿有沒有缺人呀?”
“回尚儀,各位娘娘的宮殿皆是滿員,目前并不缺人。”女官答。
“好,那就由六局一司來挑吧,誰先來啊?”
柳尚儀問完話,其他四局的首領女官皆微微欠身,均道:“尚儀先請。”
柳尚儀也不客氣,微微一笑,向眾人道:“愿進尚儀局的,出列。”
數名宮女出列,排在她面前站定。
柳尚儀挑了幾人,由下屬女官帶走,接著道:“愿進宮正司的,出列。”
又有數名宮女出列,柳尚儀挑過之后,輪到尚食局。
王尚食起身,臉上帶著和善的笑:“愿進尚食局的,出列。”
青蘿趕緊拉著綠竹從隊伍中走出,另有數名女子出列。
王尚食從她們面前一一走過,掃向她們的臉龐,到了青蘿這里時,停下步履,打量著她那雙清靈靈的大眼睛,問:“你為什么想進尚食局呀?”
青蘿心中一喜,端端正正向她行了個禮,答:“奴婢聽聞凡是給萬歲爺呈上的食物,尚食都要先嘗,替萬歲爺試毒,所以奴婢想能當此任的,定是忠勇之人,便情不自禁地心向往之。”
她講出早早準備好的說辭,一番馬屁拍得真誠自然,就連旁邊的綠竹聽了,也暗笑稱贊。
果然,王尚食很是受用,笑呵呵道:“嗯,模樣水靈,人也機靈——”
剛說了一半,身后傳來柳尚儀的兩聲咳嗽,只聽她道:“再多看看。”
王尚食先是一怔,而后微微側頭,用余光觀察了下柳尚儀表情,最后點了下頭,默默從青蘿面前經過。
青蘿失望不已,內心大罵柳尚儀。
接著王尚食又到了綠竹跟前,不等她開口,柳尚儀又咳嗽了兩聲,王尚食意會,這次問也不問,便徑直走開,在后面的宮女里挑了幾名帶走。
尚食局之后是尚服局,青蘿繼續拉著綠竹出列,但有了尚食局在前,尚服局的首領女官已知柳尚儀言外之意,挑人之時直接繞過她們二人。
青蘿與綠竹對視一眼,心里皆起了不好的預感。
不出她們所料,尚宮局與尚功局也是如此,很有默契地不選她們。幾輪挑選下來,只有她們剩到了最后。
空蕩蕩的院落,兩人站在那里,對面的柳尚儀冷眼以待。
下屬女官問:“尚儀,她們兩個怎么處理?”
柳尚儀斜眼瞅向她們,幸災樂禍道:“給蘇尚寢送去吧。”
言畢,柳尚儀拂袖而去,留給她們一個高傲的背影。
青蘿失望又失落,臉上滿是無奈,看向綠竹。
綠竹溫聲勸道:“別想太多,既來之,則安之。”
一名宮女帶著她們去往尚寢局,不同于尚儀局的熱鬧氣派,尚寢局處處顯著冷清,連人員也是稀少。
到了一處寓所前,宮女道:“這是蘇尚寢的住處,你們自去找她吧。”
青蘿連忙拉住她的衣袖,好聲道:“好姐姐,我們又不認得她,你幫我們找吧。”
“誒,不著急。”宮女抽回自己衣袖,語氣淡淡,“待會兒你們就認得了。”
她無視青蘿求助的眼神,冷漠離去。
青蘿無奈,又瞅向綠竹。
綠竹再次溫和勸道:“既來之——”
“則安之嘛,我知道了。”
青蘿擺了擺手,轉身向里面走去,小聲嘟囔:“整天就會這一句。”
兩人進到里面,是個小院落,剛轉過影壁,便碰到兩名灑掃的宮女端盤出來,青蘿趕緊上前向其中一名宮女詢問:“姐姐,請問蘇尚寢在哪里?可否帶我們去見她?”
這名灑掃宮女聽得蘇尚寢三個字臉色一變,也不言語,只向她們投以一個同情的眼神,轉身便走。
青蘿只好又去問另一個,剛叫了一聲姐姐,那名宮女就連連擺手,慌忙避開。
“這里的人真怪,都不說話。”青蘿皺眉。
綠竹道:“我們再往里邊走走。”
兩人又繼續向里行去,再未見人影,直到走至正房大門,才看到一名中年女人,趴在階前木梯下,腦袋側抵在地上,一聲不吭。
青蘿見她穿著樸素,無官服在身,又恭恭敬敬地跪在這里,便猜測是侍奉的嬤嬤,上前問道:“嬤嬤——”
“噓!”
那嬤嬤示意她們噤聲,神色嚴肅地向她們招手,示意她們趴下。
“見蘇尚寢還得下跪?她好大的譜啊。”
青蘿小聲嘀咕,卻還是和綠竹一起照做,雙雙跪于另一側。
她伏于地面,也將頭埋得低低的,安靜等候。
啪嗒。
木梯傳來聲音。
想是人到了。
“見過蘇尚寢。”青蘿恭敬開口。
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回應。
青蘿等了片刻,也未聽到離開的聲音,心中實在好奇,便悄悄抬起頭來,偷眼瞧去。
她對上一雙滴溜溜圓的眼睛。
兩只眼珠,一只淡棕色,一只淡藍色。
還有長而白的毛發,圓滾滾的身軀,粗短軟的四肢,蓬且松的尾巴。
那是一只姿態優雅氣質高貴的——小白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