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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版前言

歷史人物研究作為整個史學研究的有機構(gòu)成部分,較之制度史、經(jīng)濟史等專業(yè)性很強的課題,其研究成果具有最廣泛的讀者覆蓋面,人物傳記因而日益受到學術(shù)界的重視和讀書界的歡迎。作為人物傳記的一個門類,帝王傳記具有一般人物傳記的共性。在數(shù)以百計的中國帝王群像中,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康熙大帝等對中國歷史文化產(chǎn)生積極影響的帝王,成為這類傳記的熱點,且佳構(gòu)迭出。這是值得歡迎的。帝王傳記的傳主選擇,也有一種類似市場規(guī)律的東西在起作用,一般的史學工作者大概不會選擇宋光宗、宋寧宗這樣知名度平平的皇帝作為自己研究的對象。

然而,帝王傳記還有其特殊性。中國傳統(tǒng)的紀傳體史書,其第一類即是帝王本紀。劉知幾認為:“紀以包舉大端,傳以委屈細事。”(《史通·二體》)又說:“紀之為體,猶《春秋》之經(jīng),系日月以成歲時,書君上以顯國統(tǒng)。”(《史通·本紀》)倘若撇開經(jīng)傳、國統(tǒng)等局限性,這一說法有其合理因素。在君主專制時代,每一個帝王都是一個公認的歷史坐標點,這一坐標點對于相關(guān)歷史的理解和把握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以紀傳體史書做類比,少了某一人物的傳記,至多是取舍失當,而少了某一帝王的本紀,無疑是義例不明。問題還不止于此。在君主專制下,有什么樣的君主,就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時代。一代雄主漢武帝與他統(tǒng)治的時代是渾然一體的,白癡晉惠帝與他在位時代的歷史何嘗沒有內(nèi)在的同一性呢?在某種意義上,每一個帝王就是他統(tǒng)治下那個時代的縮影。

既然帝王具有歷史的坐標和時代的縮影的雙重意義,顯然,不僅那些有雄才大略、文治武功的帝王應該作為歷史人物研究的重點;即便是守成亡國之君、昏庸痿弱之主,也有必要列為傳主,加以研究和描述,以便讓后人通過帝王列傳的系統(tǒng)閱讀,就能把握整個歷史發(fā)展嬗變的長鏈,理解不同時代治亂興衰的軌跡。吉林文史出版社約我作“宋帝列傳”中的《宋光宗 宋寧宗》,基于以上思路,我力圖把光寧時代作為南宋歷史演進的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去研究,把光寧父子作為南宋中期歷史的取鏡獨特的縮影去表現(xiàn)。

光寧父子的統(tǒng)治時代共三十六年,上承孝宗,下接理宗。孝宗是南宋唯一欲有作為的君主,但正如王夫之所指出:“孝宗欲有為而不克,嗣是日羸日苶,以抵于亡。”(《宋論·寧宗》)南宋歷史是以孝宗禪位為分界線走向下坡路的,光寧父子正處在“欲有為”到“抵于亡”的歷史轉(zhuǎn)折期上。父子兩人,父親是精神病患者,發(fā)病前迫不及待地準備禪代皇位,發(fā)病后戀戀不舍地拒絕交出君權(quán),以一個精神病者君臨天下近三年;兒子則是一個智能庸弱者,作為一個普通人可非議處雖不多,作為一個君主卻是絕對的不合格和不勝任,被擁立時盡管連呼“做不得”,卻終于被趕鴨子上架。所有這些,最充分暴露了君主世襲制荒謬絕倫、缺乏理性的那一側(cè)面。

君主世襲制把這樣兩位君主放在南宋史的轉(zhuǎn)捩點上,結(jié)局是不言而喻的。光宗的統(tǒng)治導致孝宗“乾、淳之業(yè)衰焉”(《宋史·光宗紀》)。寧宗的統(tǒng)治由韓侂胄和史彌遠相繼專政,最后連皇儲國統(tǒng)“亦得遂其廢立之私,他可知也”(《宋史·寧宗紀》)。王夫之指出:“自光宗以后,君皆昏痿,委國于權(quán)奸。”(《宋論·理宗》)這一局面的形成,原因盡管復雜,但最終無不與在位君主的個人才略、識斷息息相關(guān)。庸懦之君的治下雖未必都有權(quán)奸出現(xiàn),但權(quán)奸卻必定出在暗弱之君的治下。

南宋歷史走向的逆轉(zhuǎn)正是定型于光寧時代。以政治史而論,南宋皇權(quán)的一蹶不振和權(quán)相的遞相專政始于這一時期。以經(jīng)濟史而論,嘉定初年爆發(fā)的紙幣信用風潮標志著南宋社會經(jīng)濟自此跌入了全面失衡的困境。以軍事史而論,開禧北伐的潰敗和嘉定之役的支絀預示了南宋在即將到來的宋蒙戰(zhàn)爭中的敗局。以思想史而論,嘉定時期理學官學化的前兆折射出統(tǒng)治階級在社會危機面前向新的統(tǒng)治思想求助乞援的迫切性。

如果把宋寧宗后期的統(tǒng)治放到更廣闊的歷史視野中去審視的話,展現(xiàn)的全景則是:一方面是蒙古鐵騎無往不勝的西征和南侵,一方面是西遼、花剌子模的覆滅和西夏、金朝、高麗的乞和,而另一方面卻是南宋完全缺乏現(xiàn)實的危機感。后人讀史至此,不能不為南宋方面扼腕和憂心。明人張溥以為:南宋之亡,“積于理宗四十年,成于度宗十年”(《歷代史論》卷十五)。實際上,在勃興的蒙古馬背文明面前,南宋滅亡的種種癥狀,早在宋寧宗后期就基本具備了。南宋之所以還能茍存半世紀之久,主要原因并不在于南宋方面,而在于夏、金的地理緩沖,在于蒙古騎兵更適宜在中亞、東歐廣袤的高原平野地帶馳騁,在于蒙古貴族的內(nèi)部紛爭,一句話,在于蒙元滅宋時間表的確定。

以帝王傳記的形式勾勒出光寧時期的歷史逆轉(zhuǎn),困難還是不少的。不僅現(xiàn)存宋代史料的分布,詳于北宋而略于南宋,詳于南宋前期而略于南宋中后期;問題還在于,傳記體的形式不容許過多地游離于傳主活動之外去表現(xiàn)那一時代的歷史。現(xiàn)存孝宗以前宋代列帝的個人史料足以描摹出傳主生平,而光寧以后南宋諸帝的個人史料就相對匱乏,由于光宗的精神病,寧宗訥于言寡于行的個性特點,反映他們父子個性特點的史料更是顯得寥落。研究南宋中晚期史,尤其是以帝王傳記的形式來表現(xiàn)光寧時代,在史料上缺少多金易賈、長袖善舞的優(yōu)勢。

為了彌補史料上先天的不足,只能在文集奏議和筆記野史中去發(fā)掘有關(guān)光寧父子的零散史料。這是用力多而收獲少的艱苦工作,但對豐富傳主的個人形象是有所補益的。在使用筆記野史時,我盡力做了比勘考訂。這些考證,有的在注釋中做了說明,更多的則直接將可信的結(jié)論寫入正文,以簡省篇幅。傳記中所有史實性陳述,均有據(jù)可查。歷史傳記不同于文學傳記,必須具有史學著作的科學性,它雖允許在史料若斷若續(xù)、若有若無處做出入情合理的推斷分析,卻容不得一點文學作品的虛構(gòu)性。對這一原則,我是嚴格信守的。

自20世紀80年代初期師從程應镠先生研治宋史以來,倏忽已過了十五個春秋。先生在歷史人物研究方面有過深思熟慮的見解和獨具風格的實踐,他所撰《談歷史人物研究》一文,所著《范仲淹新傳》《司馬光新傳》二書,成為我研究光寧父子的指針和借鑒。遺憾的是,先生已于兩年前逝世,再也不能在研究中當面請益了。令人一思至此,不禁黯然神傷。

1996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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