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精了
- 壓角
- 七月集
- 4470字
- 2025-06-25 18:56:18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著方敘白瞬間繃緊的下頜線和驟然冷下來的眼神,臉上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種惡劣的、看好戲般的玩味,慢悠悠地補完了下半句:
“十年不見,成精了?”
方敘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初秋微涼的空氣涌入肺腑,帶著通道里特有的、淡淡的灰塵味道,勉強壓下了喉頭翻涌的血腥氣。
那目光太過冷冽,竟讓少年嘴角的笑意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然后,方敘白開口了”
“江同學,戲臺子早拆了?!?
她微微停頓,下頜線繃緊成一個倔強的弧度,冰冷的視線在他臉上刮過,帶著毫不掩飾的疏離與嘲弄。
“您這搭臺唱戲的癮頭,怎么還活在十年前?”
方敘白那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片,精準地刮過狹窄通道里凝滯的空氣。
江聿風嘴角那點玩味的笑意,如同被寒風瞬間凍結的湖面,寸寸碎裂。
他眼底那點興味盎然的探究,被猝不及防的愕然和一絲極細微的狼狽取代。
那雙過分好看的眼睛微微睜大,似乎沒料到這個看起來清清冷冷、剛從舞臺上走下來的女孩,會甩出如此尖銳又帶著歲月重量的一擊。
“你……”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那個“你”字卡在喉嚨里,帶著點難以置信的滯澀。
十年?她竟然記得?而且記得如此清晰,帶著如此刻骨的冷意?
沒等他組織好反擊的語言,或者說,連他自己也還沒完全理清此刻心頭翻涌的、被猝然掀開的舊事帶來的復雜情緒,方敘白已經動了。
她甚至沒再多看他一眼,她微微側身,動作利落得像一道青色的影子,精準地從他和冰冷的墻壁之間那點狹窄的縫隙里穿了過去。水藍色的練功服袖口擦過他的手臂,帶著一絲舞臺燈光留下的、若有似無的暖意,還有她身上一種極淡的、類似清冽梅枝的氣息。
江聿風下意識地繃緊了手臂的肌肉,側過頭,只看到她挺得筆直的、毫不遲疑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側幕通往后臺的拐角。
“靠……”一聲低低的、帶著點煩躁的咒罵,終于從他齒縫里擠了出來。他抬手,有些粗魯地揉了一把自己刺刺的短發。
“風哥?嘛呢?找你半天!”一個同樣帶著點京腔、卻更顯油滑的男聲響起,打破了這方寸之地的凝滯。
陳墨晃悠著走過來,胳膊肘大大咧咧地搭上江聿風的肩膀,順著他的視線往空蕩蕩的通道盡頭瞅了瞅,“看什么呢?魂兒被剛才臺上那小仙女勾走了?嘖,別說,是真絕,那身段,那嗓子……”
“閉嘴?!苯诧L沒好氣地抖開他的胳膊,聲音有點沉,“什么仙女?秤砣成精了還差不多?!?
“啥?”陳墨一愣,隨即樂了,“秤砣?風哥你這比喻……清新脫俗??!怎么著?你倆認識?有故事?”他擠眉弄眼,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江聿風沒理他,只覺得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感更重了。剛才那女孩冰冷的眼神和那句“活在十年前”
他煩躁地嘖了一聲,轉身就往體育館外走,步子邁得又大又急,仿佛要把身后那片殘留著尷尬和舊日灰塵的空氣徹底甩開。
“喂!等等我??!開學典禮還沒完呢!”陳墨嚷嚷著追了上去。
“秤砣?!他真這么叫你?!”林薇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在七班教室靠窗的位置炸響,引得前排幾個同學好奇地回頭張望。
方敘白正低頭整理剛發下來的厚厚一摞課本,聞言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
她抽出一本《高中語文必修一》,翻開扉頁,用娟秀的字體寫下自己的名字。陽光照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
“我靠!江聿風他有病吧?!”林薇氣得臉都鼓了起來,像只炸毛的松鼠,“長得人模狗樣,嘴巴怎么這么欠?九年義務教育就教出這么個玩意兒?仗著家里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敘白你別怕!下次他再敢嘴賤,我幫你罵回去!罵得他找不著北!”她揮舞著小拳頭,一副隨時準備沖鋒陷陣的架勢。
“沒事?!狈綌最^也沒抬,聲音平靜無波,“不相干的人罷了?!彼龑懞玫恼Z文課本推到一邊,又拿起一本數學。
指尖劃過光滑的封面,力道平穩。戲臺上那刺耳的哄笑和那句“秤砣”,早已被時間磨礪成一塊堅硬的石頭,沉在心底最深處。
憤怒和羞恥或許還有殘余,但更多的是被轉化成了某種更堅硬的東西。她沒空為一個驕縱少爺的無聊挑釁浪費情緒。
“什么叫不相干!”林薇不滿地嘟囔,湊近了壓低聲音,“不過說真的,敘白,他怎么會認識你?還叫你……那個?你倆以前真有交集?豪門恩怨?童年宿敵?”她的大眼睛里閃爍著八卦和擔憂交織的光芒。
方敘白握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筆尖在空白的扉頁上留下一個微小的墨點。
她垂下眼簾,遮住眸底一閃而過的波瀾,語氣依舊平淡:“小時候,在戲園子,見過一面。他和他爺爺?!彼D了頓,補了一句,聲音更輕了些,“他當時,笑得很大聲?!?
林薇倒吸一口涼氣,瞬間腦補出一場大戲。看著方敘白平靜無波的側臉,她滿腔的義憤填膺忽然像被戳破的氣球,癟了下去,只剩下滿滿的心疼。
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方敘白的胳膊,聲音軟了下來:“都過去了,敘白。你現在多棒??!今天臺上,簡直光芒萬丈!他就是個被慣壞的二世祖,懂什么藝術?別理他!”
方敘白終于抬起頭,對上林薇真誠關切的眼神,冰封的眼底終于漾開一絲極淡的暖意,微微彎了彎唇角:“嗯。謝謝你,林薇?!?
“謝什么!咱倆誰跟誰!”林薇立刻又元氣滿滿,拍著胸脯,“以后在七班,姐罩你!對了,你看到班委競選名單沒?文藝委員那欄,我第一個就寫了你!咱們班能不能擺脫‘文藝荒漠’的帽子,就靠你了方大神!”
方敘白還沒來得及回應,教室門口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幾個男生簇擁著一個身影走了進來,瞬間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是江聿風。
他換下了開學典禮時那身略顯正式的襯衫,隨意套了件寬大的黑色連帽衛衣,拉鏈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領口。
下搭一條做舊水洗藍的破洞牛仔褲,腳上一雙限量版的球鞋,整個人透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卻又極具侵略性的帥氣。
他單手插在褲兜里,另一只手拎著個嶄新的、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黑色雙肩包,姿態閑適得像在逛自家后花園。
陳墨笑嘻嘻地跟在他旁邊,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
江聿風的目光懶洋洋地掃過教室,掠過靠窗的方敘白時,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從未在昏暗通道里有過那場短暫而尖銳的交鋒。
他徑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那是林薇口中“風水寶地”的旁邊,也是整個教室視野最開闊、也最“自由”的位置。
他把包往桌肚里隨意一塞,長腿一伸,椅子往后翹起,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他掏出手機,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對周遭或明或暗的打量視若無睹。
“嘖,真當自己家了。”林薇撇撇嘴,小聲吐槽。
方敘白收回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數學課本上。
扉頁上,那個小小的墨點已經被她不動聲色地涂改成了一個不起眼的頓號。
她翻開書頁,開始預習第一章的集合概念。那些抽象的邏輯符號和定義,此刻反而成了隔絕外界紛擾的最佳屏障。
她需要專注,需要盡快適應重點高中的高強度節奏。至于那個坐在后排、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江少爺,以及他那些無聊的言行,最好永遠只是背景板上的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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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社?”學生會辦公室門口,戴著厚厚眼鏡、一臉嚴肅的高二學姐扶了扶鏡框,從堆積如山的社團申請表里抬起頭,懷疑地打量著眼前的方敘白,“高一(七)班的方敘白同學?你確定?”
“是的,學姐。我想申請重建臨江一中的戲曲社?!狈綌渍镜霉P直,聲音清晰而堅定。
她手里拿著幾張連夜趕出來的申請材料,包括一份詳細的社團發展規劃和一份沉甸甸的個人簡歷——上面密密麻麻地羅列著從小到大的演出經歷和獲得的各級戲曲獎項。
學姐接過材料,快速翻了翻,眉頭卻越皺越緊。“方同學,你的個人履歷確實很優秀?!彼恼Z氣帶著公式化的委婉,“但是,戲曲社……這個社團已經名存實亡快三年了。上一任社長畢業后,就再也沒有招到新社員,活動記錄為零。學校有規定,長期無活動、無成員的社團,原則上不再保留資格,資源也要收回的?!?
她頓了頓,看著方敘白瞬間繃緊的下頜線,放緩了點語氣:“而且,你看,現在學生們感興趣的,都是街舞社、動漫社、樂隊、機器人這些。傳統戲曲……受眾太小了。場地、經費都是問題。學校小禮堂的鑰匙都收歸學生會統一管理了,平時排練也很難批到合適的空教室。我覺得,你可以考慮加入現有的、更活躍的社團?比如合唱團?以你的條件,肯定受歡迎?!?
“學姐,”方敘白深吸一口氣,目光毫不閃避地迎上對方,“我知道困難很多。但戲曲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不應該因為暫時的沉寂就被放棄。我愿意承擔起重建的責任,努力招募新社員,制定活動計劃。場地和經費問題,我會想辦法克服一部分,也希望能爭取到學生會的支持。這是我的計劃書,請您看一下?!?
她把那份用心撰寫的計劃書往前推了推。
上面清晰地規劃了短期招新宣傳、基礎訓練、中期小型展演、長期引入專業資源等步驟,甚至詳細列出了需要的最小場地面積和預估的基礎耗材費用。
學姐看著那份詳盡得不像出自高一新生之手的計劃書,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猶豫。她推了推眼鏡:“這個……方同學,你的熱情和準備我很欣賞。但社團重建不是小事,需要指導老師簽字同意,還要經過學生會和校團委的聯合審批。最關鍵的是,”
她嘆了口氣,“你得先找到至少五個愿意加入的初始社員,社團才能正式申請成立。這是硬性規定。”
五個社員,方敘白的心沉了一下。
在開學才幾天、大家對戲曲普遍陌生的環境里,這無異于第一道難以逾越的關隘。
“我知道了,學姐。謝謝您?!彼舆^對方遞還的材料,微微鞠了一躬,“我會盡快找到社員,再來提交正式申請?!?
走出學生會辦公室,初秋傍晚的風帶著涼意吹拂在臉上。
方敘白抱著那疊厚厚的材料,站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看著公告欄里花花綠綠、充滿現代氣息的各色社團招新海報,心頭第一次涌上一絲沉重的無力感。
重建戲曲社的難度,似乎比她預想的還要大得多。
“喲,這不是方大社長嗎?怎么,碰壁了?”一個略帶譏誚的女聲在身后響起,刻意拔高的語調在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
方敘白轉身,蘇晚晴正婷婷裊裊地走過來,身邊跟著兩個同樣打扮精致的女生。
她穿著剪裁合身的小香風套裝,長發微卷,臉上化著恰到好處的淡妝,像個精致的洋娃娃。
此刻,她漂亮的杏眼里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看好戲的笑意,目光掃過方敘白懷里那疊寫著“戲曲社重建申請”的材料。
“我聽說你想搞那個什么……戲曲社?”蘇晚晴走近幾步,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飄了過來,“嘖嘖,都什么年代了,還有人聽那些咿咿呀呀的老古董?方同學,有理想是好事,但也要認清現實啊。別白費力氣了,找個靠譜點的社團不好嗎?”她身后的兩個女生配合地發出幾聲低低的嗤笑。
方敘白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被激怒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疤K同學,個人喜好不同而已。戲曲是不是老古董,不是由你我定義的?!彼穆曇舨桓撸瑓s清晰地穿透了那幾聲嗤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費不費力,是我的事,不勞費心?!?
蘇晚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對方如此平靜且強硬。
她剛要再說什么,方敘白已經抱著材料,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連眼風都沒再掃她一下。
那挺拔而決絕的背影,讓蘇晚晴精心維持的優雅表情裂開了一絲縫隙。
“晚晴,你看她……”一個女生不滿地嘀咕。
“哼,裝什么清高!”蘇晚晴盯著方敘白消失在樓梯拐角的背影,咬了咬涂著水亮唇彩的下唇,眼底閃過一絲陰郁,“我倒要看看,她能找到幾個傻子陪她玩過家家!”
三天后,午休時間。教學樓后那棟相對僻靜的舊藝術樓,三樓走廊盡頭。
方敘白看著眼前緊閉的門,門楣上那塊蒙塵的舊木牌上,“戲曲活動室”幾個斑駁的紅漆字依稀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