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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喜帕裁紅

一尺紅羅、兩端宿命;

若肯落剪,萬線皆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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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分,晨曦微露。城西一家不起眼的茶肆之內,幾位平日里在里弄之間販賣綢緞布匹的小綢商、以及一位常在街頭巷尾說書評彈的老先生,正圍坐在一張油膩的八仙桌旁,就著粗茶淡飯,興致勃勃地談論著昨日“暗梅錦”引發的那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嘿,你們聽說了嗎?宮里那位趙大總管,據說自己個兒都穿上了沈家那種新式的暗梅錦衣衫了,還贊不絕口呢!可織造局那邊倒好,前腳剛貼出告示,說那是盜仿宮禁的劣品,要抓人下大獄,這不是明擺著自己打自己的臉嗎?”一位綢商呷了口茶,壓低聲音說道。

“可不是怎的!”說書先生一拍大腿,接口道,“要我說啊,沈家那位大小姐,當真是個有膽有識的奇女子!簡簡單單一件布料的事情,竟讓她攪得官府上下左右不是人,臉面都快丟盡了!”

這些夾雜著敬佩與幸災樂禍的議論之聲,隨著清晨微涼的晨風,悠悠地飄進了不遠處的沈府之內。沈如織端坐于窗畔,手中正拈著一根銀針,細細打磨著針尖,側耳靜聽了片刻,清冷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淺淡的彎弧:看來,輿論的風向,已經開始朝著對己有利的方向傾斜了。這第一步棋,算是走穩了。那么,接下來的一招,便可趁熱打鐵,將這把火燒得更旺一些。

她的目光落在書案之上,那里,依舊鋪著那方在前幾日還曾象征著她柳清婉即沈如織的無盡屈辱與悲憤、如今卻被她親手裁剪到只剩下兩個巴掌大小的紅嫁帕。朱紅色的真絲帕面之上,經緯分明,邊沿處被金剪裁出的刀口齊整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今日,她便要將這塊承載了太多沉重記憶的“喜帕”,徹底“分尸”,化整為零,裁成百十碎片,如同撒下無數火種一般,將希望與抗爭的意識,植入到更多被壓迫、被束縛的女子心中。

卯初時分,天光大亮。偏院的小小花廳之內,氣氛卻顯得有些異樣。平日里甚少往來的沈家各房女眷——包括嫡堂的幾位姐妹、庶出的妹妹沈如瑛、以及幾位守寡多年、在族中并無多少話語權的族中寡嫂們,此刻都依照沈如織的邀請,齊齊聚集于此。她們或坐或立,神情各異,有的帶著幾分好奇與探究,有的則顯得局促不安,忐忑不已。

沈如織將那塊只剩下殘片的紅嫁帕,在眾人面前的桌案上緩緩平攤來。她手中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金剪刀,剪刀的尖端輕輕觸碰著那鮮艷的紅布,聲音清冷而堅定:“諸位姐妹,諸位姑嫂,今日如織請大家前來,并非要談論什么閨閣嫁娶之事,我們只談生計,談如何憑自己的雙手,掙得一份尊嚴與體面。眼前此布,若依舊當做一塊普通的嫁帕,至多也就能遮住一人之面,掩蓋一時之悲;但若將它拆解成百十碎塊,賦予其新的價值,卻足以換來百十口人的飽暖,點亮無數雙黯淡的眼眸。”

眾人聞言,皆是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沈如織不再多言,直接手起剪落,開始示范:

她首先從殘帕的中心,裁下一塊約莫巴掌大小、圖案相對完整的方形布塊——“此為‘繡樣票’,亦可稱之為‘學坊入場之憑’。凡持有此票者,皆可入我即將開辦的‘沈氏繡研學坊’免費學習基礎織繡技藝?!?

接著,她又沿著布料的經緯,裁下數條約莫一指寬窄的細長布條——“此為‘色卡布’,可供諸位在學習草木染技藝之時,用以練習配色、測試染料效果。”

最后,對于那些裁剪剩下的零碎邊角料,她也未曾丟棄,而是以一種極其簡單卻實用的盤結之法,將它們搓捻成一個個小巧玲瓏的“束絲扣”——“此為‘束絲扣’,乃是織機換梭換緯之時必不可少的消耗品,雖不起眼,卻用量極大。諸位閑暇之時,皆可制作,積少成多,亦是一份進項?!?

轉瞬之間,一匹本應象征著“婚姻束縛”的紅嫁帕,便在沈如織的巧手之下,被徹底拆解成了三種截然不同、且各有實際用途與潛在價值的“生產資料”??粗切┥⒙湓谧腊干系募t布碎片,在場的沈家女眷們,原本迷茫或不安的眼神,漸漸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光芒所點亮。

庶出的妹妹沈如瑛,平日里因身份低微,在府中總是小心翼翼,此刻卻第一個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鼓起勇氣上前了一步,小聲問道:“大姐姐……若,若我也想進那'繡研學坊'學習技藝,可,可否先賒欠著學費?待我學成之后,再慢慢償還?”

“自然可以?!鄙蛉缈棇λ郎睾鸵恍?,當場便取過紙筆,參照前世柳家工坊管理學徒的一些經驗,迅速起草了一份簡單明了的章程:

·入學憑證:一塊“繡樣票”加上兩日力所能及的義務幫工(如整理絲線、打掃工坊等);

·學成之后:可按所完成繡品之工時及精細度換取相應工錢,表現優異者,更可優先獲得入股織坊或學坊之資格。

族中一位守寡多年的寡嫂,人稱“紅姐”的,此刻早已紅了眼圈,聲音哽咽地問道:“大小姐,我年紀大了,眼神也不濟,做不來那精細的繡活,縫紉也慢得很,可否帶著我那未成年的小閨女一同前來學些手藝?她手巧,學東西也快?!?

“當然歡迎?!鄙蛉缈楛c頭道,“紅姐莫要妄自菲薄,學坊之中,并非只有刺繡一途。那草木染的工序之中,便有許多揀選花草、研磨染料的活計,正需要細心之人。您的小閨女若是手巧,學起那些盤絲結扣、乃至簡單的絡絲紡線,定能事半功倍。小孩子心無旁騖,學起東西來,往往比成年人更靈巧專注?!?

隨著沈如織一番條理清晰的解釋與安排,以及她手中那把金剪“喀嚓喀嚓”的不斷落下,桌案之上那塊曾經完整的紅嫁帕,變得越來越細碎,最終化為無數承載著希望的“火種”。而與之相對的,是那些原本在深宅大院之中看不到前路與希望的姑娘、寡嫂們,她們的臉上,漸漸褪去了麻木與愁苦,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躍躍欲試的昂揚神色。

辰時,日上三竿。顧昀依照昨日之約,前來沈府偏院,名義上是取閱沈如織整理的關于“落針玲瓏機”眾籌會票股主的名冊,實則是想看看這位奇女子今日又會有何驚人之舉。他尚未踏入院門,便已聽見院內傳來一陣陣此起彼伏的、清脆的金剪裁布之聲,以及女眷們壓抑不住的、帶著幾分興奮與新奇的低低笑語。

他微微一愣——記憶之中,沈府的內宅,尤其是這些平日里鮮少拋頭露面的女眷們聚集的場所,總是充滿了壓抑與沉悶,何曾有過如此生機勃勃的景象?昨日這小小的偏院,尚且因拒嫁之事而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戒備與緊張,今晨不過短短一個時辰未到,竟已變得如同春日里燕子筑巢般熱鬧而充滿了活力。

沈如織從花廳內迎了出來,將一本薄薄的冊簿遞到他手中,上面已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地寫入了二十七位沈家女眷的姓名及她們自愿認領的“學坊股份”或“義務工時”。令人驚訝的是,這其中,大多竟是沈家那些平日里在族中毫無話語權、甚至備受欺凌的庶出或旁支女眷。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已招募了近三十名‘會票股主’?”顧昀翻看著名冊,劍眉不由得微微挑起,語氣中帶著幾分訝異。

“碗里的飯,與手中能創造價值的剪子,永遠比那虛無縹緲的族譜名分,更能讓她們覺得可靠與安心。”沈如織淡淡地說道,語氣平靜,眼神卻銳利如鋒。

顧昀的目光不經意間瞥見廳內桌案之上,最后一片殘余的紅嫁帕也被一雙略顯粗糙卻異常堅定的手裁成了數枚小巧的“束絲扣”。他心念微微一動,想起了江南民間的一些古老習俗,低聲問道:“沈姑娘可知,在江南民俗之中,新婦親手‘裁紅’,亦有剪斷過往、避除災厄、祈求新生的美好寓意?”

“我知道”沈如織握著金剪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復雜難明,“只是,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祈愿,我更在乎這被裁開的紅羅,究竟能換回幾兩可以果腹的生絲,能點燃幾分足以燎原的生機。”

前世,我柳清婉便是被那些所謂的‘三從四德’、‘夫為妻綱’的規矩與名分死死束縛,最后才會落得那般家破人亡、含恨而終的下場。這一世,我便要親手剪斷這些束縛,為自己,也為天下所有不甘命運的女子,裁出一條全新的活路來!

午后,沈家一間久已閑置的小廂房,被沈如織臨時改造成了一間別開生面的“女工技藝交換所”,并正式開了張。

交換所的規則就張貼在門口的木板之上極其簡單明:

?憑借一片由紅嫁帕裁剪而成的“色卡布”,即可在此處登記,并預支?錢的銅板——這筆錢雖少,卻也足夠尋常人家買些油鹽醬醋、或是幾捆引火的柴禾;

?十枚由紅嫁帕邊角料制成的“束絲扣”,則可在此兌換一兩尚未染色的粗制生絲,用以練習或紡織;

?若是有一定刺繡或縫紉手藝者,更可憑借“繡樣票”領取學坊提供的基礎材料,完成指定繡品或成衣后,再依照成品的精細程度與所耗工時,與學坊管事商議折價,換取相應的工錢或更高級的絲料。

這規矩一出,不過短短一日未盡,那間小小的交換所之內,由各房女眷們用“色卡布”和“束絲扣”換取的粗絲、以及小額的銅錢,便已堆滿了原本空蕩蕩的碗筷柜。而那些被沈夫人派來暗中監視的族中管事和好事男子們,則看得是目瞪口呆:這些以前只會在后宅之中漿洗縫補、或是搬弄是非長舌的婦人們,如今竟在沈大小姐的帶領下,硬生生搞出了一個初具規模的“小市集”,而且看起來……似乎還真能成事!

更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聞訊前來參與置換的,還不僅僅是沈家的女眷。消息不知如何傳了出去,鄰近幾條街巷的裁衣鋪、繡莊里的女伙計,甚至一些家境貧寒、想要學門手藝貼補家用的民婦,也紛紛壯著膽子,帶著家中積攢的碎布頭或自己平日里做的一些小針線活計,上門來探問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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