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閉嘴。我竟不知你何時長了這本事,連你父皇都敢議論!”
李貴妃嚇得趕緊去捂他的嘴。
就這兩句話,已是嚇得她花容失色,光潔的額頭爬上一層汗珠。
朱翊鈞用至誠至善的眼神看著她:
“娘,我希望父皇長命百歲,不然將來我們孤兒寡母怎么應對那一群天底下最精明的大珰大臣?
“可是父皇沉迷丹藥媾和,身體每況愈下,非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你想讓父皇給我留下一個君權獨攬的局面,還是留下一片狼藉,任由內閣和司禮監瓜分皇權?
“兒臣更擔心的是,娘親是生母,陳皇后是嫡母,兒臣登基后,陳皇后就是圣皇太后,到時候兒臣聽娘親的還是聽陳皇后的?”
李貴妃被最后一句話擊中心扉。
心驚肉跳乃至魂不守舍。
一方面驚詫于朱翊鈞的言論。
一方面擔心隆慶不得善終后的混亂局面。
兒子說得沒錯。
正常情況,她當然希望隆慶多活幾年。
可是每當夜深,萬籟俱靜,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希望隆慶早點駕崩。
對這個滿身梅毒爛瘡、天天流著黃色膿水的男人,她早就受夠了。
她沒有雄心成為武則天那樣的女王,但是假如隆慶死了,兒子年幼登基,她絲毫不介意代執皇權。
這其中最大的問題在于,她是貴妃,不是皇后。
鈞兒繼承大統,按禮制她這個親娘也能當上太后。
問題是皇統的尊號。
如果她不能跟陳皇后平起平坐,鈞兒所說的問題就會成為現實,自己的親生兒子需得聽陳皇后的話。
她不知道的是,張居正在朱翊鈞剛一登基就把這問題解決了。
一朝兩個圣皇太后,陳皇后是仁圣皇太后,李貴妃是慈圣皇太后。
身份和地位并駕齊驅。
張居正這一招徹底籠絡住了李貴妃的心。
這是她最大的心病。
朱翊鈞也知道這個問題在未來并不是問題。
但此時的李貴妃并不知道。
所以才能輕而易舉捏住李貴妃的軟肋。
他必須拿捏李貴妃,因為無論做什么她都是第一關。
有她的許可,才能大展拳腳做想做的事。
雖說是自己親娘,但朱翊鈞很清楚,他登基后,變化最大的人就是李貴妃。
此前,她是一心修佛、待人和善,宮女太監背后都叫她觀音菩薩。
后來,她威加海內、獨斷專行,做了很多自私自利的事。
她是女中豪杰,但也不過是女中豪杰。
和多數女人一樣,她善猜忌、小心眼,管理后宮沒問題,治理天下差了許多。
光是對待朱翊鈞那個貪婪的外公和舅舅就能看出端倪。
乃至身邊的太監犯了錯,她也徇私枉法去護短。
但朱翊鈞知道,又不能全然繞過李貴妃。
李貴妃畢竟是未來的皇太后。
能量巨大。
利用好了,將是最可靠的政治盟友。
可以幫他擺平很多事。
他們母子倆聯手,事半功倍。
但是。
假如李貴妃不知好歹,倚老賣老,打壓皇權,甚至讓他30歲前不能親政,凡事都聽張居正的。
那他登基后,一定要想方設法廢掉李貴妃慈圣皇太后的尊號。
廢掉她其實并不難,因為李貴妃當上慈圣皇太后,做了太多徇私枉法、違背祖制的事。
“鈞兒,你到底想說什么?”
李貴妃不再居高臨下,而是款款蹲下,深深地看著朱翊鈞。
“我們總要做些什么,爭取讓娘親以后當上圣皇太后。”
“你怎么爭取?”
李貴妃感動的笑了。
“辦法就在父皇那里。”
“娘不希望你亂來,你還小,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娘若不放心,可讓馮大伴隨我去面見父皇。”
“你這孩子。”李貴妃又笑了:“也好,你也好幾日沒見你父皇了,去請個安吧。”
有馮保在,她放心。至少不會讓太子亂說話。
朱翊鈞帶著馮保來到了乾清宮東暖閣。
這是隆慶休息和處理日常政務的地方。
乾清宮御前理事對朱翊鈞行禮后,進去稟報。
朱翊鈞在門外等著。
隔著一段距離,就已經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
夾雜著一點點中藥味。
隆慶最近一直在喝藥、吃丹。
兩天不見,朱翊鈞不知道隆慶好點沒有。
他還是很關心的。
并不希望隆慶早死。
而且從朱翊鈞的記憶里,也沒有覺得隆慶多荒唐。
“花花,你別走!
“朕待你不薄,為何棄朕而去?”
房門打開,一個五品常服的宮女跑出來。
隆慶帝朱載垕緊隨其后,張開雙臂抓她。
“陛下,奴婢不是。”
宮女又羞又急,忙著躲避。
“你就是!花花,我快想死你了!”
隆慶撲過去,將宮女按倒。
在她身上胡言亂語磨蹭半天,始終沒有下文。
蓋因他元陽匱虛,疲乏無力。
須得吃了王九思的丹藥才能重振雄風。
饒是如此宮女也被嚇得嚎叫起來。
隆慶的瘋癲一幕,不堪入目,馮保早就跪地不起,腦袋埋在胸前,不敢看一眼。
“父皇……隆慶!”
朱翊鈞喊了幾聲沒反應,忽然一聲大喝。
隆慶豁然抬起頭:“你叫朕什么?”
馮保嚇出一身毛毛汗,太子竟然直呼國朝年號?
“她已經不在了,父皇忘了她吧。”
“朕不能忘!你們都要朕忘了她,朕偏不忘!花花沒有死!她就在宮里!”
隆慶吼完,呼哧呼哧喘氣。
“她死了。”朱翊鈞淡淡的望著這個一往情深、思念成疾的父親。
“她死了嗎?”隆慶悲傷的弓著腰,看著地上幾片黃葉子:“朕知道是誰害了她,但朕不能說。”
“朕不能說……”隆慶掩面哭泣。
他不能說,朱翊鈞和馮保就更不敢說了。
他倆都知道,那波斯美女花花是被人害死的。
但知道歸知道,卻并不一定是真的,誰也沒有證據。
哭了一陣,隆慶忽然閉嘴。
重新看了一眼朱翊鈞。
直起身子,瞬間判若兩人。
他尷尬的咳嗽一聲,挺胸抬頭整理衣襟。
恢復了九五之尊的威嚴。
“太子來了。”
隆慶若無其事的道。
仿佛剛才那個失態瘋癲的人不是他。
“兒臣給父皇請安。”
朱翊鈞屈身行禮。
“免了免了,回去好好讀書,凡事聽你母妃安排。”
隆慶巴不得這個兒子趕緊離開。
王九思的丹藥就快出爐,他急不可耐,轉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