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灑在甲板上，船工們正在清點新到的軍需。劉掌柜站在一旁監督，臉上依然掛著那副和氣生財的笑容。但仔細看去，他的目光總是不經意地瞟向某幾個箱子。

“慢著！”劉掌柜突然喊道，“這箱箭鏃怎么少了？”

一個年輕船工連忙解釋：“剛才照單點過的，應該沒錯。”

“沒錯？”劉掌柜冷笑一聲，“你們這些船工，平日里偷奸耍滑也就罷了，現在連軍需都敢動？”

李三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心里直打鼓。昨天夜里，劉掌柜把他叫去，交代他今天要“配合”一下。那語氣看似商量，實則已經不容他拒絕。

“你也來看看。”劉掌柜沖李三招手，“這箱子是不是被人動過？”

李三硬著頭皮走過去。箱子確實有被撬動的痕跡，但那痕跡太過工整，一看就是刻意為之。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手法——昨晚劉掌柜就是這樣教他的。

“是...是有點痕跡。”李三支吾著說。

劉掌柜的眼睛瞇了起來：“可有人看見是誰干的？”

李三感覺嗓子發緊。按照劉掌柜的安排，他現在應該說看見那個年輕船工半夜鬼鬼祟祟地在這些箱子周圍轉悠。可話到嘴邊，卻總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周順從船艙里走了出來。他本想去找老張商量些事，卻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注意。昨晚他就覺得奇怪，怎么會突然多出這批軍需？而且搬運的時候，箱子的分量明顯比原來輕了不少。

“劉掌柜，”周順開口道，“這批軍需是從哪運來的？”

劉掌柜看了周順一眼，笑容依舊，語氣卻冷了幾分：“周船家這是什么意思？這可是朝廷的軍需，難道還有假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順不動聲色地說，“只是聽說前幾天在金山寺那邊......”

“金山寺？”劉掌柜打斷他的話，“那都是軍需官一人的過錯，現在人都死了，還提這個作什么？”說著，他轉向那個年輕船工：“你小子倒是說話啊！這箱子是不是你動過？”

年輕船工急得直冒汗：“冤枉啊！我真沒動過。這批軍需一到，我就一直守在這兒。”

“是嗎？”劉掌柜冷笑，“李三，你來說說，昨晚可看見什么人在這附近轉悠？”

李三渾身一顫。昨晚劉掌柜給他看了那封信——那封據說是他兒子親筆寫的信。可他總覺得字跡有些不對勁。難道，連那封信也是假的？

“我......”李三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怎么，你也被收買了？”劉掌柜的聲音陡然提高，“還是說，你也有份？”

李三臉色煞白。他知道劉掌柜這是在警告他——要么指認那個年輕船工，要么就和他一起完蛋。

就在這時，王婆突然出現在甲板上。她手里還提著裝藥材的籃子，但目光卻若有所思地在眾人臉上掃過。

“出什么事了？”她問道。

劉掌柜連忙換上笑臉：“王婆您來得正好。這不是發現有人偷了軍需嗎？”

王婆放下籃子，走到箱子前仔細察看。她的眼神在那些工整的撬痕上停留了片刻，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是啊，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偷過。”

劉掌柜一愣。王婆這句“一看就知道”咬得很重，聽在他耳中，不知為何竟有幾分刺耳。

周順也在觀察著箱子。這些撬痕實在太巧了，就像是專門留給人看的。他忽然想起前幾天在金山寺看到的那些軍械，也是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點都不像臨時轉運的樣子。

“王婆，”周順試探著問，“您說這箱子，會不會是......”

“會不會是什么？”劉掌柜又打斷他的話，“周船家，你今天話怎么這么多？”

王婆卻像是沒聽見兩人的對話，自顧自地打開箱子查看：“咦，這箭鏃怎么是新的？”

此話一出，劉掌柜的臉色明顯變了變。李三更是心中一驚——難道王婆發現了破綻？昨晚劉掌柜讓他幫忙調換箭鏃時，他就覺得新舊不對，但又不敢多問。

“新的怎么了？”劉掌柜強作鎮定，“這批不就是剛運來的嗎？”

“是啊，”王婆慢悠悠地說，“可我記得前兩天在金山寺看到的那批，明明是用過的舊箭。”

周順心中一動。難道說，這批軍需又被調換了？他下意識地看向李三，卻見對方的臉色更加蒼白。

“王婆，您是不是記錯了？”劉掌柜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那批不是......”

“不是什么？”老張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他不知什么時候來到甲板上，手里還拿著一塊鐵片。

劉掌柜一看那鐵片，臉色頓時大變。那是軍需官落水前留下的關鍵證據，上面赫然有著金國的工匠印記。

“這是......”年輕船工湊近看了看，“咦，和箱子里的箭鏃好像不一樣。”

“那是自然，”老張冷笑，“因為這是從原來那批軍需上取下來的。”

李三渾身一顫。昨晚他幫劉掌柜換箭鏃時，就覺得新舊不對，但劉掌柜說這是朝廷特意安排的。現在看來，分明是要用這批新箭鏃來掩蓋什么。

劉掌柜見勢頭不對，連忙轉移話題：“這些都是軍需官干的，和我有什么關系？倒是這箱子被撬......”

“和你有什么關系？”老張從懷里摸出一張紙，“那這張名單又作何解釋？”

李三眼尖，一眼認出那正是劉掌柜給他的那份“軍需清單”。只是上面的字跡怎么那么眼熟？仔細一看，竟和那封“兒子”的信一模一樣！

周順也發現了這個細節。他想起小六曾說過，在李三的本子里發現過一些奇怪的字跡。現在看來，那些都是劉掌柜刻意安排的。

“這...這是污蔑！”劉掌柜的聲音已經有些尖利，“我可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

“是嗎？”王婆突然說，“那請掌柜的解釋一下，為什么你的印信會出現在金人的信件上？”

此話一出，甲板上頓時一片嘩然。就連那個年輕船工也瞪大了眼睛——原來這批軍需的問題，竟然牽扯到金人！

劉掌柜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死死盯著王婆，仿佛要看出她究竟知道多少。但王婆的目光平靜如水，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他內心的慌亂。

“李三，”劉掌柜突然喊道，“你來說！昨晚到底看見誰在這......”

李三渾身一震，但這次他沒有再猶豫。那封假信的事實，讓他終于看清了劉掌柜的真面目。

“我看見的是你！”他聲音顫抖卻堅定，“昨晚是你讓我幫忙換箭鏃，還說......”

劉掌柜面色鐵青，正要說什么，卻聽見江面上傳來一陣鑼響。有船正從上游駛來，船頭掛著汪伯彥的旗號。

“說！”劉掌柜突然沖著李三吼道，“你到底想要什么？銀子？官職？還是......”

“我要真相！”李三的聲音都在發抖，“我兒子的信是不是假的？那些軍需，到底是不是要賣給金人？”

此話一出，甲板上頓時一片嘩然。就連周順也倒吸一口冷氣——他沒想到事情會牽扯到這么深。

劉掌柜的臉色變了又變。他死死盯著江面上那艘快船，嘴角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真相？好啊，我現在就告訴你真相......”

話音未落，他突然從袖中掏出一物，閃電般扔向江心。老張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沖上前，卻還是晚了一步。那東西“噗通”一聲落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是火漆印！”王婆低呼一聲。

周順這才看清，那是一枚金印，上面隱約可見金國的圖案。這枚印，分明就是用來偽造文書的工具！

劉掌柜放完印信，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靠在船欄上，喃喃道：“遲了，都遲了......”

“是不是遲了，還不一定。”王婆不知從哪摸出一封信，“這張名單，想必和那枚印信一樣重要吧？”

劉掌柜猛地轉過頭，看清信封上的字跡后，臉上血色盡失。那是一份完整的名單，上面不僅有軍需交易的記錄，還有參與其中的每個人的職務和印信。

“你...你早就知道？”劉掌柜聲音顫抖。

“從你在金山寺安排李三調換箭鏃的時候就知道了。”王婆淡淡地說，“只是沒想到，你們的胃口這么大。連漕運的路線圖都敢賣給金人。”

李三聽到這里，只覺得兩腿發軟。他這才明白，自己差點成了多大陰謀中的一顆棋子。那些軍需的調換，根本就不是為了謀財，而是為了給金人指路！

周順的目光落在江面上那艘快船上。船已經駛近了，他認出船頭站著的正是汪伯彥的心腹。此時那人也看見了甲板上的情形，臉色頓時大變，急忙示意回轉船頭。

“想跑？”老張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支響箭，“咻”的一聲射向天空。片刻后，江面上突然鉆出幾艘小船，正好堵住了快船的去路。

“你！”劉掌柜失聲叫道，“你是......”

“我是什么不重要，”老張淡淡地說，“重要的是你們打錯了算盤。這條江，沒你們想的那么好走。”

劉掌柜渾身一震。這語氣，這神態，分明是當年在汴京皇城司的那些人。可皇城司不是早就......

“帶走！”老張一聲令下，早已埋伏好的水師將士紛紛上船，把劉掌柜和幾個同伙押了下去。

周順看著這一切，只覺得心中翻江倒海。他這才明白，為什么老張總是對金兵的事了如指掌，為什么王婆會對軍需如此關注。

江面上，汪伯彥的快船已經被圍住。夕陽的余暉下，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倒映著道道船影。一隊隊士兵正在緊張地布防，顯然大戰在即。

“師傅，”小六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周順身邊，“我怎么聽見上游有馬蹄聲？”

周順心中一凜。馬蹄聲？在這里？他下意識地看向老張，卻見對方的目光早已望向北方，眼神銳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