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我們被出賣了!”
“快跑!別管我!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哪怕是為了我,別想著報仇!”
“轟!!!”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震耳欲聾,
下一刻,像是身體墜入海底,耳邊是咕嘟嘟的水泡聲,
意識明明越來越模糊,大腦卻不肯休息,仿佛正置身于危險之中,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強行插入意識深處,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的映射在視神經里。
隔著毛玻璃一樣的馬賽克,一個看不清面孔的女人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也看不清女人的面孔,他只知道,那個人對自己很重要,她保護了自己,而自己,永遠地失去了她。
或許是一次猶豫,或許是一次仁慈,又或許是一次疏忽,
他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
他悔恨,他憤怒,他不甘心,他揮動著拳頭,一次次地打在朦朧的薄膜上,想要擊碎眼前的鏡花水月,哪怕只能看清楚那張面孔。
但下一刻,窒息感卻猛地涌上來,
肺部,火辣辣的疼,疼的要命,像是被烈火灼燒。
心臟仿佛被人攥住,要在下一刻爆裂開來。
“李維斯……”
有聲音響起,
像是有人拽著他的手,想要把他從深海中撈起,晃啊晃,光越來越近,身體漸漸有了掌控感。
伴隨著血腥味,眼前出現了朦朧的光線,女孩小心翼翼的聲音傳入耳中。
“李維斯,李維斯……”
像是靈魂重新回到了身體里,男孩猛地睜開眼睛,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映入眼簾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張五官精致的假小子臉,短寸粉發凌亂地耷拉在發梢,不修邊幅的小臉上滿是驚慌之色。
蔚奧萊打著小燈蹲在他的床邊,面頰蒼白無血,像是犯下了什么不可彌補的大錯。
心力咯噔一下,李維斯看著手上沾染了血液的女孩,頓時睡意全無,坐起身來。
“你,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女孩哭喪著臉,硬憋著眼淚,不肯放開男孩的手。
于是血就沾染到了男孩的手上。
“別怕,告訴我,發生什么事情了?”
蔚奧萊哭喪著臉,指了指自己血淋淋的褲子。
“我,我要死了,半夜起來去個廁所,結果一尿血就一直流個不停,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干凈,我的肚子好像爛掉了,
李維斯,如果我死了,你替我好好照顧爆爆,這是我最后的心愿……”
男孩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想一想,蔚奧萊已經十一歲了,來初潮再正常不過。
用另一只干凈的手拍了拍蔚奧萊的脊背,李維斯輕聲安慰道。
“你不會死,蔚奧萊,這只是正常的生理現象,不是你的肚子爛掉了。”
“真,真的嗎?你是不是在騙我?”
這一刻的女孩眼淚汪汪,哪有平時的半點威風與強硬,不過是一個需要呵護的孩子。
男孩柔和的神情嚴肅了些,用干凈的手輕輕抬起女孩的臉頰,讓女孩躲閃的眼睛看向自己。
“蔚奧萊,你相信我嗎?”
似是從男孩的眸光中得到了勇氣,蔚奧萊可憐巴巴地點點頭。
男孩遂繼續道。
“每一個女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會有這么一天,這意味著你開始向大姑娘成長了,所以你不必因此而感到害怕,亦或是害羞,這是每一個女孩子都會有的人生經歷。”
看了一眼依舊是一片漆黑的天色,李維斯動作迅速地穿上外衣外褲,雖然有些冒昧,但他還是決定去酒館的房間里找一找有沒有成年女士愿意幫忙。
“你等在這里,我去給你找個女士幫你……”
說罷李維斯就要走開,卻是沒想到,蔚奧萊反倒是把手握的更緊了一些,根本不肯放手。
“不,不要走,求求你了,不要走好不好?我好害怕,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女孩還是沒能忍住,低聲哭了出來,哭聲像是一道刺扎在了李維斯的心里,
破碎夢境中的無言悲愴在此刻放到最大,記憶中朦朧的女人面孔與梨花帶雨的蔚奧萊相重合,男孩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再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好,我不走,你不要哭了,我就在這里,哪里都不都去。”
輕聲安慰了好一陣子,蔚奧萊才止住眼淚,當然這并非毫無代價,
代價就是李維斯剛換洗的衣服變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還多了些難以洗干凈的血漬,
明天這件衣服又得交給隔壁裁縫鋪的羅琳大嬸洗了,當然范德爾是給羅琳大嬸按月發工資的,倒是談不上麻煩人家。
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想了想,李維斯決定現學現教。
“這些臟血叫經血,是很不干凈的東西,不洗干凈會對身體有害。”
蔚奧萊懵懂地點點頭,眼巴巴地看著李維斯,也不知道聽懂了沒。
李維斯耐心地指了指房間里的熱水壺。
“這里有熱水壺,還有洗臉盆,我把熱水打進洗臉盆里,你洗洗身體,然后換上衛生巾和新褲子。”
“衛生巾是什么?”
“是防止臟血弄臟褲子的干凈棉布,洗干凈之后,記得要把衛生巾穿在內褲里。”
“知道了,那,那你倒了水之后也不要走。”
男孩嘆息一聲,嚴肅道。
“我就在門外,肯定不走,除非你想讓我看你洗屁股。”
“看我洗屁股?那,那可不行。”
臉頰瞬間變得羞紅,蔚奧萊扭捏地跺跺腳,找回了平日的三分氣勢。
“那說好了,你可不能騙我。”
“騙你是小狗。”
用著哄孩子的語氣,從床底下拿出委托西塞爾從上城采購的一箱衛生巾,
李維斯隔著半透明的消毒包裝簡單講解了一下使用原理,蔚奧萊伸手就要拿來拆開看看,被李維斯揮手拍開。
女孩一臉委屈地嘟起嘴,咕噥道。
“看看也不行?小氣鬼!”
“當然不行,先洗手,洗干凈身體再碰這東西,以后做事別這么毛躁。”
在洗臉盆里倒好熱水,把擦臉毛巾放在盆邊,男孩又把自己的一套干凈衣褲從衣柜里拿出來,猶豫了一下,又拿出自己剛晾洗干凈的內褲。
他就兩條內褲換著穿,不然的話肯定給蔚奧萊一條新的。
“湊合穿一下,我在門口等你。”
“嗯。”
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蔚奧萊目送李維斯走出房門,卻是沒有開始行動,而是踮著腳走到房門口,等了十來秒,猛地拉開。
背對著房門的男孩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過來。
蔚奧萊訕訕一笑。
“哦,原來你沒走?”
“哦你個頭哦哦哦!”
給了蔚奧萊一個腦瓜崩,李維斯的耐心也差不多快被熊孩子磨沒了,沒好氣地把蔚奧萊推回房間里,關上房門。
“快點收拾自己,臭烘烘的就別湊過來。”
“我才不臭呢!不信你聞聞?”
不甘地反駁了一句,蔚奧萊也放下心來,開始按照男孩所傳授的步驟和方法清理自己。
本以為自己得等十幾二十分鐘,卻是沒想到,不過三五分鐘房門就再次開啟,比許多男人撒尿還要快。
換上自己衣服的蔚奧萊恢復了元氣滿滿的樣子,笑著伸手摟住李維斯,一副大姐頭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剛剛掉過血。
“衛生巾真好用哈,李維斯,弄臟了你的洗臉盆和毛巾,我把我的給你用。”
李維斯滿頭黑線地看著自己送給蔚奧萊的新衣服又因為蔚奧萊貼著自己而被蔚奧萊舊衣服弄臟的臟衣服而變臟,眼皮都沒忍住跳了兩下。
再說了,不光是洗臉盆和毛巾,
我的兩件衣服你都弄臟了好吧?
而且,
你的洗臉盆和毛巾有多干凈嗎?
忍住,她還只是個孩子,對待孩子,一定要多包容。
但有一說一,這具小孩的身體本就是病秧子,忍的心臟有些不舒服了。
男孩按著胸口,搖搖頭。
“不用了,那東西讓西塞爾買新的就行。”
“那好吧。”
似是有些遺憾,蔚奧萊撇撇嘴,又壓低聲音靠近李維斯耳邊,像是一條難纏的小狗。
“李維斯,今天我一個人睡不著,能睡你這邊嗎……”
“不,能。”
男孩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可怕,蔚奧萊終于落荒而逃,臨走的時候還沒忘記做個不服氣的鬼臉,順走一箱子衛生巾。
等到蔚奧萊離開房間之后,男孩才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已經亂成一鍋粥的房間,
這里肯定是不能睡覺了,光是臭味就得把自己熏死,只能找個地方湊合一晚,明天再處理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這樣想著,李維斯只感覺自己心跳加快,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一樣刺的難受,肺部也是跟著了火一樣燥的不行。
踉蹌著轉身扶墻離開房間,男孩只覺得雙眼發黑,像是低血糖一樣,狀態簡直差到了極點。
抱著腿跌坐在走廊的墻根處,臉色慘白的李維斯把頭埋在膝蓋上,呼吸短而急促,嘴唇不住地發顫。
“李維斯哥哥!”
急匆匆的腳步聲從一旁傳來,男孩轉過頭,恍惚間看到了藍色短發,下一刻,男孩就暈了過去。
“姐姐!姐姐!李維斯哥哥暈倒了!”
偷看了許久一直未被兩人發現的爆爆確認李維斯昏倒在地之后,第一時間就找上了自己的姐姐。
正滿臉羞紅地躲在被窩里錘床墊蹬腿的蔚奧萊猛地從床上跳起來,顧不得跟妹妹多說什么,風馳電掣地跑出房間,臉色變得煞白,
只是妹妹就在身邊,她必須得拿出做姐姐的樣子。
“爆爆,你快去叫人!”
“好!”
爆爆連忙去酒館一樓喊人,蔚奧萊著急忙慌地把暈倒的男孩抱起來,不假思索地直接帶回了自己的房間,也不嫌臟,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蓋上被子,看著昏迷中的男孩蜷縮著身體,面無血色地哆嗦個不停,蔚奧萊鼻子一酸,心里跟缺了什么東西一樣堵得慌,
這個瞬間,她回想起了蝮蛇幫入侵的那個夜晚,李維斯威脅那些壞人說自己得了絕癥不怕死,
爆爆還懷疑過李維斯說的是真的,之后自己專門找李維斯求證過,知道是假的才放下心來,
可,
可萬一,
李維斯是為了不讓自己擔心而騙自己呢?
一想到某個可能,眼淚就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轉,女孩俯下身子摟住男孩的面頰,不住地低聲祈求。
“你會沒事兒的,你會沒事兒的,范德爾會找醫生過來,你很快就能醒過來,我說好了要保護你的,你不要說話不算話啊,我還在,你可不能離開我……”
李維斯出事了。
氣喘吁吁的西塞爾只用一句話,就把正跟希爾科和李維克博士討論煉金實驗室選址的范德爾從涉及到幫派發展前景的重要話題上扯了回來。
范德爾瞪大眼睛,有些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什么。
“你說什么?”
西塞爾一臉焦急之色。
“李維斯又暈倒了!這次不是醉倒的!肯定是身體出了問題!奎勒已經去請科茲莫醫生了!”
看了一眼臉色不太好看的希爾科與神色大變的范德爾,李維克頓時意識到‘李維斯’一定是一個很關鍵的人物,忽然開口道。
“范德爾先生,我在治療女兒的過程中也算是學到了很多病理知識,我也跟去看看可以嗎?”
自是不會拒絕李維克的好意,范德爾當即拍板,一行人風風火火地趕回福根酒館,在蔚奧萊的房間內,看到了正在為男孩檢查身體的科茲莫醫生。
“孩子怎么樣了?”
有著花白胡子的底城老醫生放下聽診器,并未直接回答范德爾的問題,而是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其他人,尤其是環繞著病床雙眼泛紅的孩子們。
“你們先出去。”
“可是……”
范德爾沉著臉看向蔚奧萊,重復了一句,語氣更重。
“出去!”
咬著嘴唇,蔚奧萊摸了摸妹妹的腦袋,牽著妹妹的手率先離開房間,
麥羅與克萊格跟在身后,西塞爾和賽維卡最后出去,把房門關上,兩人守在門口,不給孩子們任何可能偷聽的機會。
房間里只剩下了范德爾,希爾科,李維克和科茲莫醫生四人。
被三人盯著的科茲莫醫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嘆惋道。
“這孩子恐怕在年齡很小的時候吸到了灰瘴,他的心肺系統受損嚴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大發病的風險。”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事情變得復雜到了極點,也簡單到了極點。
復雜的原因是底城的灰瘴分為很多種,對人體的損害有輕有重,
簡單的理由則是年齡越小,灰瘴對人體造成的傷害和后遺癥就越大,
“抱歉,我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