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茲莫醫生走了,除了建議病人盡快攜帶特制的空氣過濾器之外,還留下了幾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疼痛穩定心肺功能的草藥配方,
因為病人的年齡太小,甚至不能服用現有的煉金藥劑,不然強大的副作用和成癮性會對病人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至于說更激進的治療方法,科茲莫是不敢提的,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來男孩在鐵拳幫地位非凡,治好了也就罷了,治不好只會白白得罪人。
房間里只剩下了三人,范德爾沉默地站在床邊,希爾科上前一步,拍了拍范德爾的肩膀。
“至少我們要讓他在剩下的時間里快快樂樂的生活,還有呼吸裝置的事情我也會盡快安排。”
范德爾像是木頭一樣沒吭聲,希爾科輕吐一口氣,正欲再勸慰幾句,一直處于邊緣狀態的李維克卻是忽然開口,打破了沉寂。
“人生經歷告訴我,大部分醫生只是在自己所能認知的范圍內給出建議,
一旦涉及到了認知范圍之外的地方,他們就會退縮,因為懦弱和懶惰而不肯再前進半步,
只有極少部分的好醫生敢于探索未知的領域,不怕背負罵名,只為拯救更多的生命。
之前我就知道在上城沒有好醫生,現在看來底城也一樣,
那個醫生竟是連激進一些的療法都不肯給出就給這個孩子直接判了死刑。”
范德爾的神情稍稍生動了一些,皺著眉頭看向身后的生物學博士。
面對范德爾略顯不善的眼神,李維克并未有絲毫的退縮。
“如果我當初相信了醫生的話,恐怕早就失去了我的女兒。”
終于,范德爾開口了,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
“你的意思是,有辦法?”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對你很重要,那你就不要放棄任何希望,哪怕這個希望像是寒冬臘月的一點火星。”
李維克博士嚴肅道。
“這世界上還有很多我們認知以外的東西,進步之城只能容得下科學,卻容不下魔法和其他的奇跡,
固步自封和墨守成規讓我們無法客觀而正確地觀察這個世界,無形之中失去了很多可能性,想要得到這種可能性,我們必須依靠自己。
至少跟我的女兒比起來,這個男孩的情況要好很多。”
范德爾點頭,他認為李維克的話在理。
在議會主席黑默丁格以及部分議員的直接影響下,進步之城一直以來都對魔法采取相當保守態度,不允許公開宣傳討論,更不允許私下研究使用,
想要使用魔法必須經過議會的審批,在執法官的監管下,‘有限而隱秘’的使用,且魔法的作用必須對社會和商業起到正向作用。
如此高壓的管理方式的確降低了進步之城的魔法犯罪率,但同樣也扼制了發展魔法的可能性,從結果上來看,跟視魔法為洪水猛獸的德瑪西亞王國也差不了多少。
百無禁忌的法師罪犯壓根不在乎管理條例,這些人繼續通過魔法犯罪來為自身牟取利益,給城市帶來更消極的魔法影響。
而那些高傲而不屑于用魔法來犯罪的法師則會因為高壓政策拒絕踏上祖安的土地免受侮辱,這些法師更愿意去諾克薩斯或是初生之土這種包容魔法的地區。
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中,魔法成為了上下城極其稀有的東西,恐怕只有那些有權有勢的寡頭和財閥家族才有能力雇傭法師暗中為自己做事。
總而言之,在皮爾特沃夫,科學是唯一且正確的主旋律,不容任何置疑的聲音出現。
但跟自己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安慰人能解決問題的話,這世界上的問題就沒有這么多了。
看了一眼很明顯被男孩影響到思考能力,臉上有些犯蠢的范德爾,希爾科瞥了一眼目的性極強的李維克,淡淡道。
“我想李維克博士的意思是讓我們趕緊給他建造實驗室。”
聞言,范德爾的神情緩和了下來。
“實驗室和變異蜥蜴的事情我會安排人手加快處理,但你也別忘了把這孩子的‘可能性’考慮進去。”
“那是當然,我的研究本就是為了緩解甚至逆轉器官衰竭的過程,包括灰瘴對人體器官的損害問題。”
目的達成,李維克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看向昏迷不醒的男孩。
“讓這個孩子來我的實驗室吧,或許這個孩子會跟安娜成為朋友也說不定。”
……
“姐姐,李維斯哥哥醒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并未再做那些支離破碎的怪夢,李維斯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爆爆皺巴巴的可愛小臉。
小姑娘用雙臂支著腦袋靠在床邊,像是關注了他很久,胳膊都支的有些發麻,見他醒來,眉眼間的憂愁竟是大于驚喜。
男孩順著爆爆的目光轉過頭看向另一邊,另一顆腦袋側躺在自己的床沿邊,粉發女孩帶著惺忪睡眼睜開眼睛,穿的還是自己的衣服和褲子,不是蔚奧萊又是誰?
看了一眼天色,是黑的,有種喝斷片的空虛感,緊接著男孩就回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識前的記憶,
這兩個孩子不會是守了自己一天一夜吧?
“你們……”
“李維斯!”
話還沒說完,醒來的蔚奧萊就沒大沒小地抱了上來,女孩硬繃著嘴不肯哭出來,眼淚卻嘩啦啦地滾落,滴在男孩的臉頰上,滑落在有些干燥的唇角。
蔚奧萊的眼淚,又咸又苦。
被自己的姐姐所感染,另一邊的爆爆也抽著鼻子盈滿了淚水,無聲地從另一邊抱住男孩,好像男孩是撒手沒一樣不肯放手。
要問的問題重新吞回肚子里,李維斯想了想,張開雙臂,直接把兩個孩子摟住,輕拍兩人的脊背。
“我沒什么事兒,只是喝酒太多醉倒了,看你們兩個小貍花貓,哭的稀里嘩啦,都是大孩子了,害不害羞?”
“真的是這樣嗎?”
蔚奧萊稍稍松開了李維斯的腦袋,梨花帶雨地盯著男孩。
男孩點頭。
“真的。”
“你又在騙我,不過這次我不會再上當了。”
蔚奧萊鼓起腮幫子,跟只倉鼠一樣。
“……”
果然人是懂得吃一鍥長一智的,小鬼頭也一樣。
“范德爾找來了底城最好的老醫生,老醫生都走了,你卻沒能醒來,還睡了這么長時間。”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李維斯就準備跟兩小只開誠布公地談一談自己的想法。
“別看我現在這樣子,我相信我還有救。”
李維斯的第一句話就把蔚奧萊姐妹兩人鎮住了。
男孩更嚴肅了幾分,話語中還有著十足的信心。
“就算是底城治不了,上城治不了,我還能去初生之土,去瓦羅蘭大陸尋找治病的機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絕不會坐以待斃,
我考慮過,魔法是最有可能讓我的身體有所好轉的東西。”
“可魔法這種東西哪里是說找見就能找見的?而且我聽別人說,法師都是一群十分兇殘的家伙……”
與姐姐蔚奧萊不同,妹妹爆爆一個勁的搖頭,擎著眼淚的腦袋跟撥浪鼓似的,示意男孩別去那么危險的地方。
男孩溫柔地揉了揉兩個孩子的腦袋,算上范德爾,這兩個孩子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絆。
或許在日之門大橋上說要給他一個家,哪怕自己挨餓也要讓他吃飽的女孩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想太多深刻的東西,
但只要有一個人把這句話當了真,這顆心就有了自己的歸處。
就算是天性最孤僻的人,也會渴望愛與被愛。
“蔚奧萊,爆爆,或許你們現在還無法接受,但人這一輩子,總要經歷著各種生離死別,
哪怕我不在了,無論遇到怎樣的坎坷和困難,你們都要堅強地活下去,永遠都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蔚奧萊又哭了,哭的稀里嘩啦,眼都哭腫了。
“你不要死,我聽你的話好不好?我什么都聽你的,你不要離開我和爆爆好不好?你還要教爆爆怎么用衛生巾呢……”
癟著小嘴哭到一半的爆爆忽然就紅了臉,低垂著頭不敢看向男孩,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并未注意到爆爆的異色,還當爆爆小天使依舊是什么都不懂,李維斯滿頭黑線地給了蔚奧萊一記腦瓜崩,咬著牙道。
“說什么呢,等那一天你這個當姐姐的得自己教爆爆!”
哭鬧了一會兒,眼見兩個小姑娘稍稍平復了心緒,李維斯才柔聲道。
“放心吧,現在我還不會走呢,至少得再長大個幾歲,把身體養的好一些。”
“我決定了,我要跟你走,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要保護你,誰敢欺負你我就揍死誰!”
被姐姐盯著,不知道剛才在想什么的妹妹后知后覺地舉起小手,像是個小復讀機。
“我,我也一樣!揍死誰!”
李維斯笑罵道。
“兩個小煩人精。”
“我就是小煩人精!你趕也趕不走!略略略~”
扯著嘴角做了個鬼臉,蔚奧萊用手背抹了一把糊在一起的鼻涕和眼淚,看得男孩直搖頭。
如果真要是不得不離開底城,那他必須得把蔚奧萊的臭毛病改過來,
不說成為圣女貞德的地步吧,至少也得有個女孩子的樣子,端莊典雅大方一些。
說真的,底城的煉金朋克風他個人很不喜歡,尤其是底城人流行在身上穿孔,扎釘,紋身,打環,好像不這么做就不能顯示自己很厲害,很有個性一樣。
除了能滿足某些變態的興趣愛好之外,他是一點都感受不到所謂的頹廢風美感,只覺得從生理上厭惡。
別人他管不上,只要他還在,蔚奧萊和爆爆就別想這么折騰自己的身體。
卻是不知道李維斯的想法,蔚奧萊對爆爆說道。
“爆爆,你去叫范德爾上來,我去給李維斯打碗熱粥。”
“好!”
乖巧的爆爆立刻跳下床,用衣袖‘呼啦啦’地捂在鼻子上擤了一把,這才小跑著離開。
好吧,不只是姐姐沒個女孩子樣,邋遢妹妹也得好好教育一下。
李維斯只感覺教育孩子的路途任重而道遠。
但有一說一,這些為自己而流的眼淚和鼻涕,他是真討厭不起來。
在爆爆帶著范德爾回來之前,洗干凈自己的蔚奧萊已經端著一碗熱粥坐回到了李維斯的身邊。
李維斯要伸手去拿瓷碗和調羹,卻是被蔚奧萊用胳膊擋開,小臉故作威嚴。
“媽媽說過,病人就得乖乖坐著聽話,來,啊~”
說罷也不給李維斯反駁的機會,蔚奧萊用調羹舀起一勺營養粥放在嘴邊吹了吹,用嘴唇感受過溫度不會燙嘴之后遞到了李維斯的嘴邊,紅腫的眼睛滿是期待。
猶豫了一下,李維斯并未拒絕蔚奧萊的好意,畢竟這是他少有能在蔚奧萊的身上感受到‘女性溫柔’的案例。
如果自己再打擊蔚奧萊的積極性,那下一次怕不是直接把碗甩到自己臉上,再扣著鼻孔鄙夷地罵一句‘你自己沒長手嗎還要人喂?’。
說真的,有些嚇人了。
哪怕是為了未來的那個溫柔賢淑的蔚奧萊,他也得忍著羞恥心把這碗熱粥喝下去。
粥喝了一大半的時候,房門被人推開,范德爾和爆爆走進來,兩人的身后還跟著小胖墩克萊格和小瘦猴麥羅,兩個男孩顯然也是從爆爆那里得知了李維斯醒來的消息。
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范德爾摸了摸李維斯的額頭。
“你這睡一覺,整個鐵拳幫的高層都得圍著你轉。”
“那說明大家伙兒有眼光,知道得圍繞著老大轉。”
一大一小,兩人相視一笑。
“我什么時候也能像李維斯大哥這么跟范德爾說話,那可太威風了。”
房間角落里當鼠鼠的麥羅壓低聲音,克萊格用手掌擋著嘴回應道。
“連蔚奧萊都做不到這一點,你就別想了。”
麥羅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找人給你定做了一個呼吸面具,差不多一個星期之后就能做好,
平時你就戴著,記得濾芯變了顏色就要換,
空氣好的時候可以偷懶不戴,但空氣差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戴,不然還得讓蔚奧萊抬你。”
蔚奧萊看了一眼范德爾,撇撇嘴,把調羹小心地喂進李維斯的嘴里。
“濾芯沒了去找本索要,本索雜貨鋪知道吧?就在黑巷的雜貨一條街,
那是咱們幫派的合作對象,手藝很好,可以信任,賬都記幫派上了,你別多給那個奸商錢就行。”
咀嚼幾次,李維斯咽下嘴里的營養粥。
“這是還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拉我入伙了?”
范德爾笑了笑,盡可能地不給李維斯任何壓力。
“另外就是我給你找了個上城來的博士,
你不是喜歡看書學習嗎?他正好能當你的老師,順帶讓他教你前往上城的考核內容,
跟他學習一年,如果順利的話,明年就送你去上城讀書,順帶看看醫生,調養調養身體,
等去了上城你就不用戴呼吸面具了,到時候我想辦法在上城看看能不能給你找個房子住。”
“范德爾。”
“怎么了?”
男孩下了床,抱住椅子上仿佛棕熊一般強壯的男人。
“你這伙,我入了。”
神色一怔,男人寬厚的大手抱住男孩,用險些讓男孩暈過去的力道輕拍了兩下,
眼看著男孩開始翻白眼,蔚奧萊和爆爆著急地大眼瞪小眼,開始在原地手舞足蹈地打手勢,打了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總覺得自己不該打擾這美好的一幕。
“算了,還是跟范德爾保持些距離吧。”
目睹了大哥差點被老大拍死,麥羅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