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鼓勵和信任的目光中,范德爾低下頭。
是的,這些追隨著他的腳步,把他當成老大,愿意為他而死的兄弟姐妹們,會為了他所做出的決定,去跟執法官拼個你死我活,
只要他一句話,所有底城人都會站出來為他而戰,為了他而流血,
看吧,為了理想,為了目標,殺他個昏天黑地,
對他這個底城的英雄來說,這是多么輕松謝意,多么能塑造權威的一個決定!
所以,他就應該理所應當地下令,讓底城的兄弟姐妹們不顧生活,不顧家人,為了他而死在注定毫無勝算的戰斗中嗎?
英雄所該做的,不該是不惜一切代價地保護兄弟姐妹,保護自己的家人嗎?
執法官的步槍帶走了多少熟面孔?
走在日之門大橋最后面,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再換一個兄弟姐妹,卻依舊做不到的他再清楚不過了,
底城總不能真的用沉重的鑄鐵盾跟步槍抗衡,先不說底城有多少人能扛得起粗制濫造的大盾,
再硬的盾也扛不住無窮無盡的子彈,這是絕對無法彌補的實力差距,
戰爭的結局永遠都不會因眾人抱著必死的決心而有所改變,只會讓大家都犧牲變得不再理智。
就像是灰燼之日,
當執法官們拿出新式步槍的一剎那,他們的抗爭行動就注定會失敗了。
“讓我想想。”
“讓我好好想想。”
范德爾只身離開。
腦袋猛地一疼,希爾科踉蹌一步,在跌倒前被賽維卡接在懷里。
女人皺起眉頭。
“你傷還沒好?”
“輸了。”
男人環視著眾人,目光空洞,喃喃道。
“因為你們,
我們要輸了。”
推開一臉茫然的賽維卡,消瘦的男人捂著腦袋踉蹌著走了幾步,獨自離去。
勞埃德撓撓頭。
“我們是不是說錯話了?”
……
天黑前,像是遵循著身體本能,在黑巷游蕩了一下午的范德爾在夜鶯街的澡堂子洗掉了身上的煙味,一個人回到了福根酒館。
蹲守在酒館門外的西塞爾立刻站起身,想要為范德爾打開酒館的大門,卻被范德爾揮了揮手表示拒絕。
“我自己來,孩子們還好吧?”
一句話問出,西塞爾的神色稍有些勉強,眸光在不自覺地躲閃,細看之下竟是復雜到難以言表。
“還,還算好吧,最起碼真的能學到東西。”
范德爾皺起眉頭,
什么時候肌肉長腦子里的西塞爾眸光能有這么復雜了?
“什么叫還算好?讓你看門看傻了?學個什么東西?”
“說不清楚……反正老大你自己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在推門前,范德爾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部變得柔和起來,
等做好了準備,男人便微笑著推開酒館的大門,用早已在內心深處演練過無數遍的暖男笑容開口道。
“孩子們,你,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四個孩子也就算了,除了西塞爾之外的另外五個幫里人也如乖寶寶一樣坐在椅子上,范德爾的這聲‘孩子們’說的極為勉強。
五個幫眾有些尷尬地低下頭,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不敢看范德爾。
臉色蒼白,面容秀氣的黑發男孩放下捏著白粉筆的右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鏡,神情嚴肅地指了指高個子學生專用位。
“在上課,范德爾你也要來聽聽嗎?坐那邊就行。”
像是做賊心虛一樣,西塞爾賊眉鼠眼地在酒館大廳里溜一圈,主動幫范德爾把酒館的大門關上,
范德爾看了一眼黑板上那只能在書籍上才能看到的人體透視圖,又看向一本正經的男孩,一時間忘了自己來這里是要做什么,有些懵逼地點點頭,坐在了位子上。
“那么繼續上課。”
男孩敲了敲黑板,用粉筆標記了人體頭部。
“頭部是人體要害最多的地方,我們平時一定要注意保護,避免磕磕碰碰。
太陽穴,一旦被擊打,輕則頭暈目眩兩眼發黑,重則腦出血死亡,
雙眼,用雙指自下而上捅入,一旦遭受傷害將永久性失明,所以要愛護眼睛,
鼻骨也是十分脆弱的部分,一擊即碎,可令受擊者疼痛難忍,血流不止,所以走路要看路,別想其他事情,免得撞墻上……”
“等等,你這教的什么東西?李維斯,這些東西你是從哪里學來的?”
男孩推了推眼鏡。
“課上提問要先舉手打報告。”
范德爾皺起眉頭,站起身,砂鍋大的拳頭握緊。
男孩似乎忘記了打報告的事情,面色如常地避開范德爾的視線。
“是從健康安全的書上學來的。”
爆爆瑟瑟發抖,
好可怕的書,范德爾好像也有些嚇人。
蔚奧萊和麥羅卻是一臉興奮的樣子,這書說是健康安全,只要逆著練豈不是打架手冊?
只有克萊格面如常色,認真聽著,記著,看上去卻不是那么的感興趣,但你不能說他沒學。
環視一周,范德爾再次無語了。
五個幫派打手也就算了,四個平均年齡還不到十歲的孩子學這個是干什么玩意兒?讓別人看到了還以為鐵拳幫搞童子軍殺手呢,他還要不要風評了?
想到自己可能背上一口大黑鍋,范德爾就有些繃不住了。
“咳咳,別講了,別講了……臭小子,你過來。”
眼看范德爾獨自走進了地下室,李維斯掃了一眼乖巧的學生們。
“那么這節課就先上到這里,下課。”
待到男孩的話音落下,安靜的眾人才變得活躍起來,像是解除了某種枷鎖。
“李維斯,我敢說,范德爾肯定會訓你一頓。”
趕在其他人之前,蔚奧萊率先湊到男孩身邊,緊貼著男孩擠眉弄眼。
“我跟你一起進去?我就說是我讓你教的,看在我的面子上,范德爾肯定不會追究責任。”
“免了吧,你有啥面子?”
蔚奧萊當場石化。
麥羅來到男孩另一邊,崇拜地看著男孩。
“那書是叫什么名字?就叫健康安全嗎?在哪里有賣?李維斯,我學了能不能變成傳說中的殺手?”
“最好不要。”
“誒?為什么不要啊?”
“因為優秀的殺手會被諾克薩斯人抓走。”
聞言,麥羅有些恐懼地搖搖頭。
“諾,諾克薩斯人?那還是算了,我不敢吃人的。”
克萊格有些擔憂地走過來,看向眾人。
“范德爾肯定不想讓我們聽李維斯大哥說這個。”
明明是第一個往李維斯的身邊跑,卻落在最后面的爆爆只能站在克萊格的身后,揣著手手,似乎是有什么話要對李維斯說。
“我能應付。”
拍了拍克萊格的肩膀,李維斯走到爆爆身前,摸了摸女孩的小腦袋。
“不用擔心我,等我出來。”
女孩頓時一臉開心地點點頭。
正當此時,等了好一陣子也沒見有個鬼影走下來的范德爾忽然從門后面探出了大腦袋,語氣不滿地看向眾星拱月的李維斯。
“小鬼們,跟我單獨說說話還得開個小會?”
“來了。”
跟身后的眾人揮揮手,李維斯摘下平光眼鏡,步履從容地走進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