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聲沉悶墜響，地面激起塵煙。

看著灰頭土臉，如死狗般被人從馬上扔下的董邳，董六深吸了口氣。

他藏在袖口下的雙手，指節攥得發青。

臉上卻看不到太多情緒波動。

牟慧卻做不到董六這般平靜。

看著不省人事的董邳，她那雙杏眼中，滿是驚慌與擔憂。

顯然她亦清楚自家夫君被抓回，于他們而言意味著什么。

嫁于董邳已有七載，她很了解董邳的性格。

當下如此形勢，莫說什么夫妻情分。

便是他之血脈至親，只要能換他一命，他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她這夫君心性極其涼薄。

就連董邳父親董旻，她那君舅在世時，亦曾用‘禽牲’二字來責罵董邳。

這些年，董邳在她心中，與死無異。

二人神色張遼盡收眼底。

見牟慧神色驚慌，又極力掩飾。

那兩小女娃亦畏懼而關切看著地上之人。

張遼鷹眸微瞇。

這母女三人識得此人。

不僅識得，還很熟悉。

此人斷不是董六口中那所謂的‘西涼卒’。

“潑醒他?！睆堖|似笑非笑，視線在董六及牟慧二人臉上來回轉換。

果然，聽得這話，董六眉頭微蹙，牟慧渾身一顫。

“唯。”

一漢卒忙解下腰間水囊，拔開軟木塞，‘咕嘟咕嘟’往董邳那滿是塵土的臉上傾倒。

涼水一激，董邳立即醒來，猛地坐起。

就在所有人目光為董邳吸引時，董六趁機扭頭看向項翀，

他嘴唇動了下，無聲說了一字。

人群中，項翀見得董六口型，臉色猛地為之一怔。

短暫錯愕，項翀朝董六點了點頭，隨即沒入人群，不知去向。

“汝是何人？”見董邳醒來，張遼俯身，一雙鷹眸死死釘在董邳臉上。

“哼！嘶！”董邳臉色痛楚茫然，嘴里哼唧不斷。

就在這時，路邊人群中倏地射出一道黑芒，直奔地上董邳前心。

眾人皆不及反應，唯有張遼除外。

“當啷！”

只見電光火石間，似早有防備的張遼猛地拔出腰間八面漢劍，手腕一翻，手中漢劍向上一撩，便將那激射而來的黑芒擊開。

“有刺客！”

“保護都尉！”

“……”

張遼身旁眾漢軍甲士紛紛大驚失色，立即將他層層圍護起來。

冷著臉收劍，張遼低頭往地上尋摸。

見得竟是一支弩矢，弩頭還淬了黑色鴆毒，張遼眸間滿是驚愕。

軍弩。

這可不是尋常人能弄得到的。

莫非此人當真是那郿縣逃出的西涼卒？

看著地上弩矢，董邳雙目瞪得渾圓，蒼白的臉頰不斷抽搐，下頜豆大冷汗不斷滴落，喉間不斷吞咽。

好一會，董邳眸間驚懼褪去，一股瘋狂取而代之。

“想殺我，你們竟想殺我！”

“想讓我死！”

“想讓我死，哈哈哈……”

“那便一起死！”董邳滿臉獰笑，自言自語，似已崩潰。

一見董邳這幅神情，董六心中一揪，心頭浮現一縷不好預感。

果不其然。

只見董邳手腳并用，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看向張遼，臉上帶著一股瘋狂，叫嚷道：“吾乃隴西董氏，左將軍董旻之子，董邳?！?

“董虢，你個無情無義之徒，吾今日即便是死，亦要拉著你之家人，一起下那無間地獄，哈哈哈哈……”

董邳仰天吼叫，臉色，面容病態般扭曲，眸間血絲纏繞，一副癲狂狀。”

“嘩！”

頓時，眾漢軍甲士及路邊觀望百姓，集體嘩然沸騰。

張遼聞言，雙目瞬間瞪得渾圓，眸間瞳孔狠狠一縮，驚得嘴都合不攏。

他猜到了董六等人身上藏著秘密。

可不曾想竟是皇甫嵩奏報當中，那些已銷聲匿跡的董氏血親。

這潑天之功，竟悄無聲息讓他給撞上了。

目光掃過遠處那幾輛馬車，張遼眸間猶如烈焰般熾熱。

他那握著劍的右手在微微發顫。

“看，此車乘坐著董虢生母項婉，幼弟董淝，幼妹董白。”董邳歇斯底里，瞪眼看著張遼，連指路邊那幾輛馬車，面露猙獰道：“此車是董越與那牛輔之妻兒，那一輛則是我董氏那老不死的?！?

“哈哈哈，大母，可愿與孫兒一同赴那黃泉路耶？哈哈哈……”

看著已癲狂的董邳，張遼眸間滿是厭惡。

此人，喪盡天良，狗彘不若。

“走！”

就在這時，董六忽從左手寬大的袍袖中掏出一匕首，邊沖向張遼，邊朝僵在原地，驚惶茫然的牟慧吼道。

“拿下此人！”張遼抬起右手，劍指董六。

“殺！”數名漢軍甲士當即迎向董六。

“隨我來！”

說罷，張遼不再看董六，領著數十甲士沖向項婉等人所在車馬。

“殺！”

張遼剛沖到馬車旁，路邊混亂的百姓群中，忽響起一聲渾厚暴喝。

“殺！”頃刻間，近百名百姓裝扮的青壯男子，提著刀劍齊聲殺出。

“呃??！”

“噗嗤！”

“當啷！”

雙方接陣瞬間，張遼身邊近三十名甲士匆忙迎戰之下倒下大半。

“百戰悍卒！”見得破甲軍強悍戰力，張遼臉色大變。

一時間，他不由有些后悔。

是他一時為眼前這潑天功勞沖昏了頭腦。

這董氏族人既然敢混跡在百姓群中，那定然是有大量人手暗中護衛。

這般淺顯之理，他竟忽視了。

且對面這領軍之人亦頗為不凡。

對方是故意引而不發，待他們近前才突然暴起。

為的就是殺他們個猝不及防。

眼見身邊士卒不斷倒下，張遼當即喝令道：“傳令，全軍上馬，于兩側迂回合圍，不得放走一人。”

“唯！”張遼身旁一傳令兵立即解下腰間的黑色號角，仰頭吹響。

“嗚……”

項翀上了項婉所在馬車，手握韁繩。

驟聞那低沉渾厚的號角聲，扭頭一看。

見遠處大量漢軍士卒紛紛上馬，正在迅速集結，已有部分騎軍往兩側包抄而來，他臉色登時大變。

一旦這些騎軍完成合圍，屆時他們將插翅難逃。

可一時間，該往哪逃，他亦難以抉擇。

如今繼續往前，是上千騎軍，無異于送死。

回郿縣，皇甫酈已平定叛亂，回了便是自投羅網，死路一條。

“向南，登塬！”

正當項翀心下凄惶茫然時，渾身是血的董六握著血淋淋的左臂跑來。

見得董六，項翀臉色狂喜，忙抬眼向南看去。

“好！”見得數里外那幾處高塬，項翀登時便明白了董六的用意。

只要他們能登上那高塬，便能借助地形扭轉當下極其不利的局勢。

以破甲軍之戰力，即便僅有百人，居高臨下守住登塬隘口定然不難。

屆時他們便可從容退入秦嶺山脈之中。

一旦入了山林，那這數千騎軍便無用武之地，再難威脅到他們。

想到此處，項翀心中一振，急忙向右一勒手中韁繩。

“啪！”調轉馬頭，項翀狠狠抽了馬臀一鞭。

“律律律……”馬兒嘶鳴，邁開四蹄狂奔。

“快，跟上！”董六跳上另一架馬車，急聲催促那駕車的破甲軍卒。

見四輛馬車相繼駛離，破甲軍卒亦紛紛殺人奪馬，跟上護衛。

“快，隨我追！”張遼翻身上馬，領著剛集結而來的數百騎追擊。

策馬狂奔，張遼臉色焦急。

一旦讓董家人上了那高塬，他們便只能下馬步戰。

騎軍下了馬，便再無優勢可言。

沿途，四輛馬車上不斷有箱子等物被拋下，企圖遲滯張遼等人。

破甲軍卒則將四輛馬車圍在中間。

但馬車又如何能跑得過戰馬。

不到百息的功夫，張遼便率軍追了上來。

新一輪廝殺展開。

破甲軍步戰無雙，馬站亦睥睨天下。

但凡敢于貼靠過來的漢騎，無一不被斬落馬下。

見己方騎卒不斷落馬，而對方于馬背上卻如魚入水，似猿猴入了那山林，幾無所不能，張遼眸間滿是不可思議之色。

他麾下這些騎軍，皆北軍精騎。

論戰力，僅次于北方胡騎。

可不曾想對上這群來歷神秘的百戰悍卒，竟是這般的不堪一擊。

單論騎術，這群百戰悍卒已可與那胡琦媲美，甚至要強上些許。

眼見離那高塬越來越近，張遼心下暗急。

若真讓這些董氏血親逃了，于他而言，非但無功，恐要擔下莫大罪責。

一念及此，張遼當即喝道：“放箭，生死不論。”

漢軍騎卒聽了，紛紛從大腿上解下小弩，端起便射。

“咻咻咻咻……”

“呃啊……”

“咴咴咴……”

一波箭雨傾瀉而出，人仰馬翻，只見十數名破甲軍卒中箭墜馬。

車中，聽得弩箭射在擋板上的‘篤篤’聲，項婉緊緊攬著一雙兒女。

“阿母，我怕！”

見董白小臉煞白，小身子抖個不停，項婉用力將其抱緊，柔聲道：“莫怕，莫怕，阿母在，阿母在。”

“快！”

“啪！啪啪！……”

車外，項翀奮力揮著馬鞭，神色惶急，不斷鞭笞身前的駑馬。

那駑馬滿嘴白沫，速度未見加快分毫。

兩側原野，馬蹄轟鳴，塵土飛揚，千騎如黑色潮水，洶涌而來。

兩支騎軍默契十足，若黑鷹展翅，一右一左，畫出壯麗弧線。

一旦這兩股黑色洪流于高塬前交匯，項翀等人將再無活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