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

【題解】

《陰謀》，《漢書·藝文志》道家類曾有著錄曰：“《太公》二百三十七篇。《謀》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隋書·經(jīng)籍志》載為一卷并云梁時為六卷，“梁又有《太公陰謀》三卷，魏武帝解”。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認為，《陰謀》與《六韜》《金匱》等“皆《兵》八十五篇中之子目”。河北定縣四十號漢墓出土有《太公》竹簡，其簡文有的標明出自《陰謀》，證明余說極是。亦見《陰謀》是《太公》之一篇，乃為漢初流傳的先秦典籍。

本書輯錄《陰謀》的文字不多，內(nèi)容主要為賢君治國教民之法，比如“不以私害公；賞不加于無功，罰不加于無罪，法不廢于仇讎，不避于所愛；不因怒以誅，不因喜以賞；不高臺深池以役下，不雕文刻畫以害農(nóng)，不極耳目之欲以亂政”。另外還講明了賢君的賞罰之道以及五帝之戒。這些都是要告誡太宗君臣要謹慎終始，不可驕慢。

武王問太公曰：“賢君治國教民，其法何如？”太公對曰：“賢君治國，不以私害公；賞不加于無功，罰不加于無罪，法不廢于仇讎①，不避于所愛；不因怒以誅，不因喜以賞；不高臺深池以役下，不雕文刻畫以害農(nóng)，不極耳目之欲以亂政；是賢君之治國也。不好生而好殺，不好成而好敗，不好利而好害，不好與而好奪，不好賞而好罰；妾孕為政②，使內(nèi)外相疑、君臣不和；拓人田宅以為臺觀，發(fā)人丘墓以為苑囿，仆媵衣文繡③，禽獸犬馬與人同食，而萬民糟糠不厭、裘褐不完④；其上不知而重斂，奪民財物藏之府庫；賢人逃隱于山林，小人任大職，無功而爵，無德而貴；專恣倡樂，男女昏亂，不恤萬民，違陰陽之氣；忠諫不聽，信用邪佞；此亡國之君治國也。”

【注釋】

①仇讎：仇人，冤家對頭。

②妾孕：疑當作“妾媵”。古代諸侯貴族女子出嫁，從嫁的妹妹或侄女稱媵，后通稱侍妾為妾媵。

③仆媵（yìng）：姬妾婢女。衣：穿。文繡：刺繡華美的絲織品或衣服。

④糟糠：酒滓、谷皮等粗劣食物。不厭：不滿足，不飽。裘褐：粗陋衣服。

【譯文】

武王問太公說：“賢明的君主治理國家教化人民，他的方法是怎么樣的呢？”太公回答說：“賢明的君主治理國家，不會因私害公；賞賜不施加給沒有功勞的人，懲罰不施加給沒有罪責的人，法令不會對于仇家就作廢，不會避開所愛之人；不會因為憤怒而誅殺，不會因為喜悅而賞賜；不會因為增高高臺挖深池塘而役使下民，不會為雕繪刻畫文采而妨害農(nóng)時，不窮盡視聽的欲望而擾亂國政；這是賢明君主的治理國家。不喜好生命而喜好殺戮，不喜好成功而喜好失敗，不喜好有利而喜好有害，不喜好給予而喜好奪取，不喜好賞賜而喜好懲罰；妻妾干預(yù)國政，使朝廷內(nèi)外互相猜疑、君主跟臣子不和睦；侵占別人的田地宅院建成自己的樓臺館閣，發(fā)掘人家的墳?zāi)棺鳛樽约盒箴B(yǎng)禽獸的園林，婢妾穿著華美的刺繡衣服，自己的禽獸狗馬跟人吃同樣的食物，而民眾糟糠都吃不飽，粗陋衣服都不完整；君主不知情反而加重征稅，奪取民眾的財物收藏到君上的倉庫；賢人逃跑隱藏到山林之中，卑賤低下的小人擔任重要職務(wù)，沒有戰(zhàn)功卻分封爵位，沒有德行卻地位尊貴；專橫放肆讓倡優(yōu)歌舞表演，男女淫亂，不體恤民眾，違反陰陽二氣運行規(guī)律；忠心勸諫不聽取，相信任用奸邪小人；這是亡國君主的治理國家。”

武王問太公曰：“吾欲輕罰而重威，少其賞而勸善多①，簡其令而眾皆化，為之何如？”太公曰：“殺一人千人懼者，殺之；殺二人而萬人懼者，殺之；殺三人三軍振者，殺之。賞一人而千人喜者，賞之；賞二人而萬人喜者，賞之；賞三人三軍喜者，賞之。令一人千人得者②，令之；禁二人而萬人止者，禁之；教三人而三軍正者③，教之。殺一以懲萬，賞一而勸眾，此明君之威福也④。”

【注釋】

①勸善：勉勵為善，勉力為善。

②得：得意，滿足。

③正：端正。

④威福：指統(tǒng)治者的賞罰之權(quán)。

【譯文】

武王問太公說：“我想要減輕刑罰而增加威嚴，減少獎賞而多勉勵人們?yōu)樯疲喖s命令而民眾都受教化，應(yīng)該怎樣去做？”太公說：“殺一個人而使一千人懼怕的，殺他；殺兩個人而使一萬人懼怕的，殺他；殺三個人而使三軍驚恐的，殺他。賞一個人而讓一千人喜悅的，賞他；賞兩個人而讓一萬人喜悅的，賞他；賞三個人而讓三軍喜悅的，賞他。命令一個人而使一千人滿足，命令他；禁止兩個人而使一萬人停止，禁止他；教導三個人而使三軍端正，教導他。殺一人來懲戒萬人，賞一人而勉勵眾人，這是英明君主的賞罰之權(quán)啊。”

武王問太公曰：“吾欲以一言與身相終，再言與天地相永①，三言為諸侯雄②，四言為海內(nèi)宗③，五言傳之天下無窮，可得聞乎？”太公曰：“一言與身相終者，內(nèi)寬而外仁也；再言與天地相永者，是言行相副，若天地無私也；三言為諸侯雄者，是敬賢用諫，謙下于士也；四言為海內(nèi)宗者，敬接不肖，無貧富，無貴賤，無善惡，無憎愛也；五言傳之天下無窮者，通于否泰④，順時容養(yǎng)也。”

【注釋】

①再言：第二句話。永：泛指長。兼指時間和空間。

②雄：指為首者，居前列者，強有力者。

③宗：宗主，眾所景仰歸依者，某一方面的代表與權(quán)威。

④否（pǐ）泰：本為《周易》里兩個卦名：天地交而萬物通，叫泰；天地不交萬物不通，叫否。用來指世道盛衰、人事通塞、運氣好壞等。

【譯文】

武王問太公說：“我希望能有一句話讓我終身銘記，第二句話能跟天地相永長，第三句話成為諸侯的杰出者，第四句話成為海內(nèi)宗主，第五句話可以將天下代代相傳沒有窮盡，能夠告訴我嗎？”太公說：“一句話讓自己終身銘記的，是對內(nèi)寬恕對外仁德；第二句話能跟天地相永長的，是言語跟行動相符，像天地那樣無私；第三句話成為諸侯的杰出者，是尊敬賢人采納勸諫，對士人謙遜；第四句話成為海內(nèi)宗主的，是恭敬地交接不成材的人，不分貧富、貴賤、好壞、愛憎；第五句話可以使天下代代相傳沒有窮盡的，是通曉命運的好壞，順應(yīng)時宜包容供養(yǎng)。”

武王問尚父曰：“五帝之戒可聞乎？”尚父曰：“黃帝之時戒曰：吾之居民上也，搖搖恐夕不至朝①。堯之居民上，振振如臨深川②。舜之居民上，兢兢如履薄冰③。禹之居民上，栗栗恐不滿日④。湯之居民上，戰(zhàn)戰(zhàn)恐不見旦⑤。”王曰：“寡人今新并殷，居民上，翼翼懼不敢怠⑥。”

【注釋】

①搖搖：心神不定的樣子。

②振振：戰(zhàn)栗。

③兢兢：小心謹慎的樣子。履：踐踏。

④栗栗：戒備、畏懼的樣子。

⑤戰(zhàn)戰(zhàn)：戒慎、畏懼的樣子。

⑥翼翼：恭敬謹慎的樣子。

【譯文】

武王問尚父說：“五帝的訓誡能夠告訴我嗎？”尚父說：“黃帝之時，告誡自己說：我處在民眾之上，心神不定唯恐晚上到不了早上。堯處在民眾之上，戰(zhàn)栗著如同面臨深淵。舜處在民眾之上，小心謹慎如同踩在薄薄的冰層之上。夏禹處在民眾之上，畏懼戒備恐怕滿不了一天。商湯處在民眾之上，戒慎畏懼恐怕見不到早晨的太陽。”武王說：“我如今新吞并殷國，處在民眾之上，恭謹懼怕不敢松懈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