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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生的規劃

年輕時的偶像:司馬相如

李白在后來有很多崇拜者,而他在年輕時,卻是別人的崇拜者。他當時最崇拜的人,是他的老鄉司馬相如。

司馬相如是成都人,小時候和李白一樣,愛好廣泛,喜歡音樂,喜歡讀書,還喜歡劍術。在當時許多人眼里,他多半是一個“不務正業”的人。他老爹是個土豪,沒多少文化,也許是為了讓他健康長大,給他起了個賤名,叫“犬子”,相當于今天農村的孩子叫“狗蛋”“狗娃”一樣。他上學后,對這個名字不大喜歡,正好又讀了戰國時代有名的藺相如的故事,特別崇拜藺相如,索性就擅自作主,改名叫相如。

正好那時候他家里有的是錢,在景帝時代,他老爹拿錢給他捐了個武官,但司馬相如看不上這個官,他覺得自己的長處是玩文字,他想憑借辭賦當更大的官。但景帝不喜歡他這樣華而不實的文人。他有點絕望,覺得跟著景帝混,沒前途。正好梁孝王進京朝見,和他一見如故,他就辭了官,跑去跟梁孝王混。

這時候,他寫了《子虛賦》,名氣很大,但誰承想梁孝王死了,樹倒猢猻散。他只好厚著臉皮跑回成都,卻發現家里已是今非昔比,窮得沒法過日子了,便跑到臨邛去。那里有他一個哥們兒在做縣令。他去臨邛的目的,不是找縣令哥們兒救濟,而是要勾引當地大款卓王孫的女兒卓文君。當時卓文君剛剛死了丈夫,在娘家寡居。只要娶了卓文君,不愁沒錢花。他和他的縣令哥們兒打的是這樣的算盤。

司馬相如是怎么勾搭卓文君的呢?他和縣令哥們兒做了個局:他傾其所有,買了好衣服、好車子,大搖大擺到臨邛去了。讓臨邛的百姓以為來了什么大人物。縣令拜訪了他好幾次,他都不見。大款卓王孫驚訝了,心想:這是個什么樣的大人物呢?便非要請司馬相如到他家吃飯。這樣,他臉上多有光呀。

在飯局上,司馬相如彈了一曲琴,據后世演義,他彈的曲子叫《鳳求凰》,相當于今天的“哥哥”“妹妹”之類的情歌。卓文君懂音樂,一聽就明白了。當晚就跟著司馬相如私奔,跑回成都去了。

卓文君以為自己嫁了個高富帥,到成都一看,才發現司馬相如是個窮光蛋,連吃頓飽飯都成問題。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誰叫她上了賊船了呢。不久后,卓文君和司馬相如又跑回臨邛,盤了個小酒店,她站在柜臺上賣酒,司馬相如系了圍裙,和伙計們一塊洗刷酒器。

他們不是要做生意,而是成心讓卓王孫難堪,逼卓王孫掏錢。果然,死要面子的卓王孫受不了了,給了他們仆從、錢財,讓他們趕緊滾蛋,再別在臨邛丟人現眼。就這樣,司馬相如帶著一大堆錢財和仆人,以及他漂亮的老婆,回成都當他的土財主去了。

后來,有一天漢武帝讀《子虛賦》,以為這是古人寫的,大發感慨:“我怎么就沒福氣和這個司馬相如在一個時代呢!”正好那天服侍他的是司馬相如的老鄉、給漢武帝養狗的楊得意。這楊得意就順勢推薦了司馬相如。司馬相如又寫了一篇《上林賦》獻給漢武帝,漢武帝很是飄飄然,便賞了司馬相如一個郎官做,他一下子就由一個平頭老百姓變成了朝廷官員。

他并不滿足于做一個文人。在政治上,他同樣希望有所作為。而他也確實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績。他代表朝廷成功安撫處于騷動中的巴蜀百姓;成功招撫西南各部落,使之歸順漢朝。就是臨死前,他還建議漢武帝要封禪泰山。而后來,武帝確實是按他所說的去做了。他是一個生也不俗,死也不凡的人。

他的作品,他的故事,李白自小就熟悉,也一直夢想著走司馬相如的道路。他寫賦,學司馬相如;浪漫的生活,學司馬相如;后來的漫游,也基本上追隨著司馬相如當年的蹤跡;至于他給自己設計的成功路線圖,也基本上是學司馬相如。他之所以不愿意參加那些科舉考試,而夢想著一飛沖天,多半是因為有他這個四川老鄉的“成功經驗”活生生地擺在他面前。在某種程度上,他有一種司馬相如情結。

精神上的父親:魯仲連

只不過,李白是“心雄萬夫”的人,即使他崇拜司馬相如這樣的人,他所要做的,也并不是成為司馬相如第二。這是他高傲的心性、極度的自尊心受不了的。他所要做的,就是超越他們。他后來說他年輕時就已“作賦凌相如”,并對司馬相如、揚雄他們的文章大為不滿,說歷代都稱贊他們的文章,稱他們是什么文雄,不敢提出批評意見。依發展形勢來看,他們文章的缺點很明顯,一是心胸狹小,二是格局不大。[1]我們知道,司馬相如和揚雄文章的特點就是能吹、善吹,但此時李白卻已嫌他們吹得不夠大、不夠好了。

這無異于與他昔日的偶像正式決裂:拜拜了,偶像,俺可不愿意一輩子生活在你的陰影下。

而另一些人,卻在慢慢走近他的生命。

他們是謝安、諸葛亮、張良、范蠡等人。而他反復提及,一生都頂禮膜拜的,卻是一個叫魯仲連的人。

這個人,在中國歷史上,名氣沒有司馬相如大,但在李白心目中,卻是一個接近完美的人。

魯仲連是戰國時代的齊國人,一沒錢,二沒權,只是一個普通老百姓,一生卻干了兩件當官作宰的人也干不出來的大事:一是憑三寸不爛之舌擊敗了前來為秦國勸降的魏國特使,挫敗了敵人的圖謀,解了趙國的圍;二是給齊軍包圍中的燕國聊城守將寫了一封信,用箭射入城中,使其自殺,兵不血刃進入了齊軍攻打了一年也拿不下來的聊城。

這是他一生中的光輝業績。但讓李白念念不忘的,不僅是他的光輝業績,更重要的是他對待權力、金錢的態度,或者說他取得世俗成功后的人生態度:當初他解了趙國的圍,成了趙國的大功臣,趙國的平原君要給他封官,他不要;給他金錢,他也不要。他說了一句讓后來多少人汗顏不已,也讓李白一生都為之追求的話:“人們之所以看重天下之士,就在于他們為人排解危難而分文不取。不然的話,那就成了重利輕義的商人。那是我魯仲連說啥也不干的事。”說罷,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給了平原君這種貴公子們一個永遠也思解不透的背影。

二十多年后,他幫助齊軍拿下聊城,齊國要給他官爵,他的態度和對待趙國給他權位、金錢的態度是一樣的:他跑到海上隱居去了,也留下了一句話:“我與其富貴而看人眼色,寧可貧賤而自在地活著。”這幾乎可作為李白的座右銘。或者可以說,是魯仲連代他做出了他想做的事,也代他說出了他想說的話。[2]

他和魯仲連都是平民老百姓,卻都想著要做“天下之士”,要干出一番事業來。憑什么干出事業?憑自己的能力和本事。他們都對自己有著無比的自信。魯仲連在圍城之中,見到天下鼎鼎有名的平原君,問他怎么辦,這位高官、大名人給他的回答是:“我現在還敢說什么呢?”魯仲連當即表示了他的失望:“我原本以為你是當今天下的賢公子,現在才知道你不是。”在那一刻,他肯定深深地意識到了,地位之高,權位之重,名氣之大,也掩蓋不了他們這些達官貴人識見的平庸、能力的孱弱。而他這個平民,卻擁有遠大的抱負、對自己才華和能力的自信,在這個危難時刻,自覺肩負起了挽回時代危局的重任。

李白從他的故事中,難道沒有得到什么重要的啟示嗎?他面對達官貴人那么自信,他屢屢向人表明,等他做出偉大的成就后,就要功成身退,做一個瀟灑的、自由的、不受約束的人,難道不是受魯仲連的影響嗎?當他后來和一個又一個的達官貴人交往時,難道沒有產生一種“富貴與否并不是判定一個人是否聰明的標準”的念頭嗎?在某種程度上,魯仲連是他精神上的父親。他一生都在向魯仲連靠近,在向魯仲連致敬。只是他在政治上,沒取得魯仲連的功績,也就無法像魯仲連那樣“功成身退”。他是一個“失敗了的魯仲連”[3]。

他后來用詩頻頻向魯仲連表達傾慕之情。他用兩個詞來評價魯仲連:一是“倜儻”。何為倜儻?今天這個詞幾乎不怎么用了,但在當年,凡是和這個詞沾邊的人,一定是一個瀟灑的人、超凡脫俗的人、能力超群的人、有著特殊個人魅力的人。二是“高妙”。不論是“高”還是“妙”,單個用來夸人,已是不小的贊譽,而李白對于魯仲連,他覺得他必須把這兩個詞全數送給他,才足以表達他的敬佩敬慕之情。

他說,魯仲連一出場,就像海上升起明月一般,整個世界都是一片光明。在他眼里,魯仲連簡直就像光明使者一樣:“帶光明給世界,帶溫暖給人類。”[4]

他說,誰說泰山高,和魯仲連的高風亮節相比,一點也不高;誰說秦軍人多,還不是讓魯仲連的三寸不爛之舌打退了。[5]

他說,魯仲連就像獨立于天地之間的蘭花和白雪一樣,在清風的吹拂下,又高潔,又自在。[6]

他說,他擊退秦國,舉世敬仰,卻一不要官,二不要錢,只是向平原君笑笑而已。[7]為什么向平原君笑呢?這是輕蔑的笑啊。笑平原君你太庸俗,你太小瞧我魯仲連,小瞧天下之士,我是那種愛權愛錢的人嗎?幫助趙國,是為了權為了錢嗎?你侮辱了我,也侮辱了天下之士。

他說了一大堆,既是在說魯仲連,更是在說自己,在向整個社會表明他的人生態度。這相當于他的人生宣言。

他最后說,他和魯仲連是一個脾性,受不了條條框框的約束,他們是一路人,最終都要“拂衣而去”。往哪里去?往名山去,往江海去,往那沒有約束、沒有羈絆、自由自在的仙境一般的處所去。[8]

人生規劃圖

他是這樣規劃自己的人生的:共分三步走。

第一步,通過某種途徑為帝王所知所用。

走出第一步,他給自己規劃了兩條路。

第一條,走諸葛亮式的路:憑著自己的努力,或是通過隱居修道,或是通過詩賦創作,成為某個圈子里公認的“臥龍”,然后由某個“伯樂”推薦,直接進入朝廷高層。諸葛亮當年是因為崔州平、徐庶等人的賞識、推薦,才為劉備所知所用,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的。那么,他的伯樂是誰呢?他等待著這個人,也等待著風云際會的這一天。[9]

第二條,走姜子牙式的路。這是他的“奇思異想”:有一天,他將像姜子牙與周文王相遇那樣,不用任何的“伯樂”,直接被當今天子所知所重。他為什么會把希望寄托在這種極小概率事件中呢?就在于他認為“天不秘寶,地不藏珍”[10],只要你是個人才,“天生我材必有用”,遲早會脫穎而出。他稱這是“天道”。

而無論是走諸葛亮式的路,還是姜子牙式的路,都與他強大的自信有關。那就是他一直不把自己當一般人,而是自視為“逸人”——非同一般的人,超出流俗的人;視為“大賢”——要才有才,要德有德,而且有的不是一般的才、一般的德。這樣的人,他不相信會被埋沒一輩子。也就是說,他相信“是金子遲早會發光”。他也相信,他是大唐王朝品質最優的一塊金子。

這樣的想法在今天看來,會覺得幼稚,甚至是可笑。但在當時,卻是許多讀書人的普遍想法。不僅李白、高適、岑參,甚至杜甫也有這樣的想法,他們都嫌科舉式的發展道路太慢,都想著跳躍式發展。只是大部分人沒走通,只好走了科舉的路,但也有一些人走通了,比如中唐有名的李泌,他走的就是這條路。后來,李白也確實沒通過科舉,而是憑著他的隱士身份和詩名,一下子成了皇帝身邊的工作人員。只不過,和李泌不同的是,李白并沒有像他當年規劃的那樣,進入朝廷中心。

第二步,走戰國時管仲、晏嬰那樣的路,幫助帝王做出足以彪炳史冊的豐功偉績來。

對于這一點,李白從生到死從來沒有避諱、遮掩過。他在任何時候都這樣說,對任何人也這樣說。在這個世俗社會里,做出政治上的偉大成績,是他畢生追求的一大夢想。也正是他所說的“事君之道”“榮親之義”:他并不像杜甫或我們所想象的那樣,“天子呼來不上船”。對于自己與君王的關系,他年輕時就有非常清楚的定位:他并不蔑視君王,而是要用自己的才華為其服務,從而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

這是心懷政治理想的讀書人必須要選擇的道路:要么與當權者合作,像他所崇拜的諸葛亮那樣;要么與當權者不合作,像陶淵明那樣。而不合作,獨善其身,對整個社會的發展不會產生絲毫的影響,這是李太白式的讀書人所不甘心的。李白一生很少提及陶淵明,原因也就在這里。對此,他看得很清楚,他后來所說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之類的話,也只是他無數的大話之一罷了。而且,這里的權貴,無疑是不包括君王的。至于他所說的“榮親之義”,也無非是要“光宗耀祖”。這是一個世俗社會男人正常的想法,我們的大詩人也未能免俗。而這樣的“未能免俗”,別人也許是只做不說,而我們的大詩人卻是又做又說。

第三步,像戰國時的范蠡、漢朝的張良那樣,在世俗社會做出大成績后,隨即抽身而退,按自己的心意,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這里,李白顯出了與別人的不一樣:別的人也許僅僅是規劃了第一步、第二步,通過跳躍式發展,進入朝廷中心,實現自己的人生夢想。而他并不滿足于此。他給自己規劃了兩個人生,一個是為他人,通過自己獲得的權力,讓國家安定,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還有一個,是為自己。別人過上好日子了,那自己的人生價值就實現了,還待在這個位置上干什么?他要辭官歸隱,修仙訪道,享受生活。他要向別人表明,他追求權位,卻并不貪圖權位。一旦天下安定了,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了,他才不稀罕這些東西呢![11]

這是他對人生的一個規劃。在這個規劃中,他把儒家的理想和道家的理想毫無障礙地結合在了一起。從這里,可以看出他的夢想,以及他的人生態度。大詩人和小詩人的區別是,前者不僅會做夢,更會做偉大的夢。他的夢,都是與社會,與整個人類的生活和發展息息相關的。

注釋

[1]見《大獵賦》序。

[2]魯仲連事詳見司馬遷《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

[3]李長之語,參見李長之著《李白傳》,東方出版社,第67頁。

[4]《古風》其十:“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

[5]《留別魯頌》:“誰道泰山高,下卻魯連節。誰云秦軍眾,摧卻魯連舌。”

[6]《留別魯頌》:“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

[7]《古風》其十:“卻秦振英聲,后世仰末照。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

[8]《古風》其十:“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

[9]參見《讀諸葛武侯傳書懷贈長安崔少府叔封昆季》。

[10]參見《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

[11]參見《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近者逸人李白,自峨眉而來……乃相與卷其丹書,匣其瑤瑟,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愿位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事君之道成,榮親之義畢。然后與陶朱、留侯,浮五湖,戲滄州,不足為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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