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水把白河鎮泡發了。
陳庭站在老宅的閣樓里,指尖拂過樟木箱上的積灰。十年未啟的箱鎖已經銹死,銅鑰匙擰到第三圈時“咔”地折斷,半截金屬殘留在鎖孔里,像顆頑固的蛀牙。
箱子里有股霉味混著樟腦丸的辛辣。最上層是母親那件淡紫色旗袍,布料一碰就脆化成蝶翼般的碎片。掀開衣裳,底下壓著本硬皮賬冊——封面燙金的“陳氏針織”已經氧化發黑,內頁卻保存完好,連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都帶著詭異的清晰。
1999年5月15日
支出:電線(3.5mm2銅芯)2000米¥18,000
實際使用:800米
窗外閃電劈過,照亮賬本邊緣的褐色指印。陳庭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想起父親書房里那個總上著鎖的鐵柜,每晚傳出點鈔機的沙沙聲。
“少爺?”老保姆吳嬸端著姜茶站在樓梯口,影子被雷光投在墻上,扭曲得像棵病樹,“這屋子漏雨,您別久待。”
陳庭合上賬本時,一張照片滑落出來。畫面里年輕的李德彪站在電路房前,身旁是摞印著“阻燃PVC管”的紙箱。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老李說多余材料存北倉”**,墨跡被水暈開,最后那個“倉”字洇成了黑洞。
二
垃圾場的鐵皮棚子漏雨,水滴在搪瓷盆里敲出催眠的節奏。
秦野蹲在煤油燈旁,用彈簧刀削著桃木枝。刀尖每次劃過木紋,都帶起一絲甜腥的樹脂味。黑皮帶來的消息像蒼蠅般在耳邊縈繞:“李德彪明晚在‘紅浪漫’見客戶,聽說要談開發區的地皮。”
“客戶?”秦野削下一片樹皮,露出里頭粉紅的芯子。
“戴金絲眼鏡的。”黑皮意味深長地笑,金牙反光晃在霉斑點點的墻上,“你那老相好。”
煤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火光搖曳中,秦野看見自己左腕內側的燒傷疤痕——那是十年前攥住母親熔化的工牌留下的。何美珍現在躺在城北療養院,全身40%的皮膚像拼布般綴著移植的皮瓣,永遠穿著長袖,連夏天都裹著羊毛圍巾。
窗外傳來野狗廝打的聲音。秦野突然起身,彈簧刀“奪”地釘在門框上,刀柄纏著的電工膠布散開半截,露出里面藏著的保險單殘頁——“火災險特別條款”幾個字正好對著燈光。
三
白英的梳妝臺抽屜卡死了。
陳庭用裁紙刀撬開時,銅把手“嘣”地崩飛,在實木地板上砸出個淺坑。抽屜里塞滿泛黃的《白河日報》,社會版頭條都用紅筆圈起:
2000年7月12日
“安全生產月”檢查組明日進駐我鎮
2000年7月14日
針織廠電路改造獲評示范工程(附照片)
照片里父親和李德彪站在簇新的電箱前握手,背景橫幅上的“安全”二字被水漬暈染,看起來像“女全”。最底下壓著張皺巴巴的收據:
今收到陳正現金¥50,000
用途:封口費
收款人:李德彪
雷聲轟然炸響時,陳庭發現收據背面還有一行褪色的小字:
“北倉材料遇明火會釋放氰化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