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丞府的一間內室，窗明幾凈，案上放著幾本厚厚的書籍，書頁青黃有余，蒙著一層淡淡的灰塵。

臨著窗的位置光線充足，眺出窗外，是一片勃發綠意的花園，一年輕男子正立于窗邊，手中把玩著一把上繪透著拙樸氣息的折扇，但細細看去，卻又能發現絕非凡品。

此人正是方俊。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枝梢嘰嘰喳喳的鳥雀身上，鳳目微瞇，細眉若蹙，只聽他聲音低沉道：“你這個廢物！當初我是怎么交代你的，現在你再看看你是怎么辦的！”

鼻青臉腫的方材正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顯然是已經遭到過一頓痛打，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一邊更是腫得幾乎遮住了眼睛，只留下了一條細縫。

此刻聽到少爺發話，方材更是一口大氣不敢出，連額頭的汗都不敢伸手去擦，只能由其淌過浮腫的臉龐滴落在地。

此時尚是初春，微風從窗戶口輕拂而入，不知何以，方材心中卻是乍起料峭春寒。

方俊頓了頓，冷聲道：“當初我讓你把秦家那小子給我盯緊了，你盯哪兒去了？啊？！他居然認識學院的院長？他是怎么認識的，你現在倒是給我說說？”

“少爺，那院長……”

方材剛想辯解幾句，自己如何能夠知道那門房中的老人就是院長的，這事誰也想不到啊，再說了，他當初可是稟報過的，雖然草草地就略了過去，但一個小小門房，誰又會注意了？

“閉嘴！”

方俊一聲斷喝，把方材嚇得一個激靈，根本不容其分說，怒道：“我讓你說話了？啊？！我讓你說話了嗎？！”

“學院入院咱們暫且不去說，是那小子運氣了得，竟然機緣之下攀上了院長這個老不死的，想起來，我已經入院兩年也不曾知道，原來門房中那個瘋瘋癲癲的嗜酒如命的老頭就是院長大人，這可真是什么話來著，撅屁股看天，有眼無珠了。”

方俊說話的聲音雖然越來越低，仿佛自言自語一般，但給人的感覺卻是越來越冷，就像化寒初解的凍水，方材剛被一陣喝罵，哪里還敢去接話，只是聆聽著訓示，兀自低頭。

方俊意猶未盡，接著道：“咱們再說說這一次，那燕家小妮子從哪里找來的老女人，居然差點壞了我的好事，若不是父親竭力阻攔，恐怕秦風這會兒已經放回家去了，這事你怎的一點不知，還是說你故意瞞著我？嗯？”

“少爺，冤枉啊……”

方材一聽，魂都被嚇出來了，跪在地上的雙腿都不住顫抖，顫聲道：“少爺！小的是真不知啊！小的從小伺候少爺，對少爺絕無二心，哪敢瞞著少爺啊，小人一直都跟著那小子，只是當時在學院門口，那小子碰上了燕家的小姑娘，然后一同騎馬去了老城街，小的追之不上，小的那是拼了命得跑，最后終于不負少爺重托，在老城街找到了那小子，當時那小子還管閑事來著，小的見了不過是一個尋常販賣香囊的老婦人，那小子送老婦人回家，也不曾待得片刻，就喝杯水的功夫，根本不可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啊。”

方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啪的一聲手中折扇一合，卻沒有打算立刻放過他的意思，陰聲問道：“如此說來，這一次又是他的運氣逆天咯？”

“是……不是……是……”方材想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應答，心中忐忑至極。

方俊終于不去看他，聲音歸復清冷，道：“算了，下不為例。”

方材如蒙大赦，就想要站起來先拍兩記馬屁，忽然又覺得現在這個時候好像有點不合時宜，而且他也不敢擅自站起身來，只好繼續跪著。

“起來吧。”方俊已然轉過身去，繼續看著窗外的滿園春色，只是覺得窗外的鳥叫聲很是讓人心煩。

“多謝少爺！少爺英明神武，秦家那小子縱是偶得了幾次運氣，那還不是少爺的手中玩物啊，只要少爺樂意，隨時都可以讓那小子一命嗚呼。但憑那小子可以活到現在，全是少爺宅心仁厚。少爺放長線釣大魚，運籌帷幄于千里之外，絕非一般人等可比，這等氣魄，直教人由心懾服，心服口服。”

方材一站起身來，那絕對是立馬馬屁如潮，只不過說話間屢屢牽動面部神經，讓他每說一句話都要抽一口冷氣，但他也硬是忍得，只為多說上兩句奉承言語，要知道，他這次已經辦事不力了，要再在少爺心中落個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印象，那狗腿子這活計絕對是干不下去了，少不得還要套了麻袋扔進蘇河里去喂了王八。

方俊聽著窗外鳥鳴之聲，只覺方材說話與鳥叫別無二致，心中一陣煩惱，冷哼了一聲。

方材立馬不再多言，言多必失，方俊已經不高興了方材還是能看出來的。

“你去找那個我們準備好的人吧，讓他晚上去趟牢房，做什么就不用我教你了吧！”方俊忽然開口道。

方材會意地抹了抹自己脖子，低聲道：“明白！小的這次一定辦法，少爺盡管放心！”

“嗯！”方俊淡淡地應了一聲，又道：“另外，找幾個人把外面樹上的鳥窩端了，我不想晚上的時候還聽到他們在叫！”

“是！”

“下去吧。”

方俊一擺手，方材順著他的目光用自己瞇起的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眼神冰冷。

樹梢上，那幾只歡快鳴叫的小麻雀渾然不覺自己的日子已經到了盡頭。

滿園春色，一片冰寒。

……

從郡守府衙回來的路上，燕青雪就一直糾纏著問秦天佑聚神的問題，顯然她對此很是好奇。

秦天佑一直避而不答，他很是無奈，總不能說方副院長夜潛他家，殺人不成反被殺，賠了夫人又折兵，最后反而成就了他的修行更上一層樓。

其實，秦天佑并不知道，他那異于常人幾乎等同普通人兩倍的精神力，早已滿足了聚神的先決條件，是以方作人當夜的幻境破碎，如同前一次神識壓迫，水到而渠成。

“你到底說不說呢？我可是幫了你一個大忙呢！”

燕青雪畢竟是少女心性，把手背在身后，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的，煞是可愛的樣子。

秦天佑苦笑一聲，顧左右而言他，又重新了一遍道：“我不是說了嘛，昨晚上我回家之后，心中憂慮父親安危，實在睡不著，后來就索性在院中觀星，不知不覺中，大概是夜觀星象有所感覺，然后便聚神成功了。其中過程，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畢竟這是我第一次聚神，也不知道別人是否感覺和我一樣，就那么一瞬間，這個天地看起來就感覺不一樣了。”

燕青雪當然不相信他的胡扯，聚神哪能如此簡單，她自己就是成了脈道之后，日日凝神，夜夜苦思，最后終在百日之后聚斂神識，哪能如他一日成脈道，是夜凝神識的？

要說他厚積而薄發，她還真的有點半信半疑，那一半的信還來自于他是文試魁首，否則那是半分都不信的！

想是歷史上有名的尹相尹文啟也不至于如此神速吧？除非他是妖族或者魔族，有特殊修行法門，但很明顯，他又不是。

“哼！你騙三歲小孩呢，這話說得誰信！反正我是不信！”燕青雪忽然蹦蹦跳跳停了下來，兩只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他，直盯得他渾身不自在。

她有意無意地，似乎故意湊近了一些。

他的眼前是燕青雪那吹彈可破的臉頰，帶著一絲俏白，如同一朵綻放的白蓮，細細看去，她的皮膚極好，雪白的脖頸更是若隱若現，他甚至能看到她柔嫩小耳朵的細微絨毛。

秦天佑此時只剩下了一個想法，那就是想捏一捏這臉蛋。

因為那一張小臉在他看來實在是太過俏皮了些，就像是妹妹在哥哥懷里撒嬌一般，他忽然感覺這種沖動越來越強烈，如同有一個聲音在不遠處強烈地呼喚著他一般。

他鬼使神差地就準備伸出手去。

只可惜，他剛剛伸到自己耳邊一側，燕青雪就躲了開去，也不知是提前預料到了，還是很自然地如此這般，只是她的臉上很明顯白里透了一點微紅，一如淡淡淺痕的水蜜桃一般。

秦天佑的手在半空一僵，立馬撓向自己的腦袋，權當撓癢癢了，然后訕訕一笑，說道：“確實是這么一回事，你不信我也沒法了。”

“算了，我也沒說一定不信的。”燕青雪忽然輕聲道。

“對了。”秦天佑不想繼續糾結這個話題，看了一眼燕青雪，卻是想起了今日里，她帶來的老婦人，便將心中疑慮問了出來。

“那張小全的母親，你是怎的知道她知曉內情，而且一定會來作證的？”

“我也不知道呀。”燕青雪抬起頭來道，“我昨晚同你一道離開的，怎么可能知道，不過我父親手下的人，他們做事比較細心，在咱們走了之后，他們仍是留在那里，然后便探聽到了，其實說起來，他們也是無心之舉，因為他們恰巧看到了張小全鬼鬼祟祟地盯著我們，為了安全起見，所以他們才……”

“嗯！”秦天佑沉默半響，心中嘆息一聲，“果然是小弟多，好辦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