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11日

看著自拍者排成的長隊，比爾·阿克曼不禁皺起了眉頭。當時是晚上9點過幾分鐘，阿克曼穿著清爽的白襯衫，打著淡藍色領帶，剛剛結束在倫敦經濟學院的演講。當他伸手去拿披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時，一群年輕的金融專業學生匆匆走過禮堂的過道，他們手里拿著智能手機。

這種事情在這位54歲的對沖基金經理身上發生的頻率高得令人驚訝。1992年從哈佛商學院畢業后，阿克曼成立了一家投資公司——潘興廣場資本管理公司，在華爾街摸爬滾打近30年，阿克曼已成為那些想成為億萬富翁的人心目中名副其實的名人。他的名字已成為大膽的市場賭注的代名詞，而他那像是為紐約小報和有線電視量身定做的俊朗外表也為他的名聲增色不少，他在小報上的出現頻率很高，而在有線電視上，他經常吹捧自己的投資，偶爾也會抨擊對手。深色的眉毛下是一雙深陷的淡褐色眼睛，一頭白發從20多歲起就留著，阿克曼完全可以媲美好萊塢某個年代的男主角，或者至少是高爾夫頻道的英俊評論員。

2010年，他將一家名為General Growth Properties的購物中心從破產中拯救出來，從中賺了30多億美元，然后在證明蛋白質奶昔和維生素補充劑制造商康寶萊是騙子的運動中損失了10億美元。在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前，他做空房地產市場賺了大錢，但在投資肉毒桿菌素制藥公司時損失慘重，這場災難促使他公開道歉。在新世紀來臨之際，他開除了那些集肥胖、快樂和懶惰于一身的高管。所有藍籌股的董事會都在他的目標范圍內：杰西潘尼和鮑德斯連鎖書店（未命中），溫蒂漢堡和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命中）。

在21世紀第二個10年中期的巔峰時期，潘興廣場為從億萬富翁到阿肯色州教師退休基金等眾多投資者管理著200多億美元的資金。盡管在經歷了一系列投資失利后，潘興廣場的資產有所縮水，但阿克曼在2020年仍是華爾街的高管典范：魅力十足，侃侃而談，他犯的錯和做的正確決定幾乎一樣多，但從未受到質疑，而且他的想法背后有數十億美元的資金支持。他的名聲讓對手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們感到恐懼，因為他買了他們的股票，還經常公開抨擊他們的戰略。這也為他贏得了一大批粉絲，他在紐約的年輕金融家中尤其受歡迎，他們在曼哈頓中城的街道上很容易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他通常會讓他們沉醉其中。

但今晚不行。

2020年1月初，中國武漢的衛生部門公布了幾十例新的呼吸道疾病病例，這種疾病可引起肺炎，部分患者病情嚴重。這些病例似乎都與該市郊區的一個海鮮批發市場有關，該市場主要出售活海鮮和供屠宰的動物。第一例確診死亡病例發生在1月9日，死者是一名61歲的老人，據說他是市場的常客。【1】

2020年2月，阿克曼在倫敦經濟學院發表演講時，大約350名美國人[1]正乘坐美國政府包機從中國返回美國，在加利福尼亞州的美軍基地接受為期兩周的隔離觀察。就在阿克曼發表演講的當天，世界衛生組織給這種病毒起了個名字。“我來拼一下它，”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告訴記者，“C-O-V-I-D。”

這個名字是當時人們所知甚少的病毒的混合體。COVI：屬于冠狀病毒家族。D：能致病。這使它有別于無數病毒，那些病毒完成了自己的基因使命，卻不會使宿主生病。它在2019年的最后幾天被發現。科學家很快就對這種病毒的遺傳密碼進行了測序，并確定它是冠狀病毒的一種。冠狀病毒是一種病原體，被病毒學家稱為“隔壁的討厭鬼”，它們大多是溫和的，但容易出現令人討厭的變種。冠狀病毒的得名源于其表面覆蓋著棘突狀蛋白，這些蛋白看起來就像小孩畫的王冠，能刺穿人類宿主的細胞，使病毒得以復制。

阿克曼一直在閱讀相關的新聞報道，這些報道證實，病毒可以在人與人之間傳播，即使是那些沒有癥狀也不知道自己被感染的人也不例外——這是衡量病毒傳播速度的關鍵指標。1月31日，中國累計追蹤到密切接觸者136987人。阿克曼曾對妻子說：“這將不再是區域性問題。”

他擔心身患肺癌的父親，將父母接到了漢普頓莊園的客房。他出售了潘興廣場在星巴克的股份。星巴克在中國有3000多家門店。

他差點兒取消了這次倫敦之行。他好不容易才遵守了承諾，因為這次出行要參加的主要活動是在根西島舉行的潘興廣場年度股東大會。根西島是英吉利海峽上的一個小島，以遼闊的海岸線和寬松的稅法而聞名，是投資基金的熱門注冊地。該島對很多事情都很寬松，但年度會議是必需的，取消年會會引起監管問題。

在倫敦經濟學院的講座接近尾聲時，阿克曼請大家提問。一位聽眾提出了新型冠狀病毒的問題，正當阿克曼開始回答時，前排的一名學生咳嗽起來。阿克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突然向后一仰，引得全場哄堂大笑。隨后，他又嚴肅地說：“這是目前的黑天鵝之一。”

“黑天鵝”是經濟學中一個無處不在的術語。它源于一種過去的固有觀念——所有的天鵝都是白色的。這種觀念一直延續了幾個世紀，直到歐洲殖民者偶然來到澳大利亞，在這片大陸的奇異動物中發現了黑天鵝。近年來，這個詞被經濟學家采用，成為一種警示：當從未發生且大家都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時，最危險、代價最高的危機就會出現。

提出“黑天鵝”一詞的經濟學家納西姆·塔勒布賦予“黑天鵝”事件三個特征：罕見的、極端的，以及事后看來往往是合理的。當然，1914年，一個考慮不周的歐洲同盟網絡可能會將世界拖入戰爭。當然，意志堅定的恐怖分子可以用飛機撞倒紐約的摩天大樓。當然，房價的下跌和上漲一樣是必然的，2008年的教訓讓我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2020年2月，當阿克曼在倫敦向新一代金融家和企業高管發表演講時，“新型冠狀病毒會肆意傳播，導致全球經濟癱瘓并重塑全球經濟”的說法聽起來有些牽強。包括禽流感和豬流感在內的超級病毒恐慌一直以來都是有線電視新聞節目的素材，但最終銷聲匿跡。新型冠狀病毒具有獨特的破壞性或致命性的想法似乎是一種荒謬的理論。

但從紙面上看，它符合塔勒布提出的前兩個特征。首先，真正的大流行是罕見的。上一次大流行，即1918年大規模流感[2]暴發已經是一個多世紀以前的事了。要想了解始于1817年的全球霍亂疫情，還得追溯到之前的100年。14世紀四五十年代歐洲黑死病的暴發，要追溯到之前的400多年。近些年來，2002年在中國暴發的SARS（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征）和在非洲東部暴發的埃博拉疫情稱不上大流行，二者都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遏制。

但是，當大流行出現時，它們是極端的，符合塔勒布提出的第二個特征。據估計，1918年的流感導致全球每30人中就有一人死亡，每3人中就有一人患病。阿克曼告訴聚集在倫敦演講廳的學生們，當今世界的相互聯系要緊密得多。這一次，無論是生命損失還是經濟損失，幾乎可以肯定，代價會更大。

阿克曼在紐約的家中有妻子和9個月大的孩子，他不想成為早期患者。通常在這樣的講座中阿克曼在演講結束后不會逗留太久。然而這一次，阿克曼多留了一段時間，回答了觀眾幾個額外的問題，超過了晚上8:30的預定結束時間。阿克曼說，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剛從亞洲度假歸來的留學生。在倫敦的寒風中，他迅速鉆到一輛等候的汽車里。

幾個月后，他在談及這場演講時使用了一個詞，而這個詞在那時已經成為公眾常用的詞語之一。當時他還不知道這個詞的含義，他只是擔心，他與大學生們的那場對談會成為一個“超級傳播事件”。

注釋

【1】有關中國新冠病毒感染疫情的病例數、死亡人數和其他大流行病醫學事實的統計數據均來自我國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