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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原來穿書成炮灰了!

就在不遠處的花叢之后,一位身著墨綠織錦流云裙的女子,正斂聲屏氣,全神貫注地看著著二人的對話。見祁淳安轉身離開,她臉上原本的笑容瞬間凝固,一只手不自覺地捂住嘴巴,生怕發(fā)出半點聲響暴露自己。

待祁淳安經過這片花叢時,女子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猛地從花叢后躥了出來,一下子擋住了祁淳安的去路。

女子的臉上還帶著因緊張而泛起的紅暈,呼吸也略顯急促。她上下打量著祁淳安,眼神中帶著探究,開口說道:“你先別走,本公主有話問你?!?

祁淳安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一愣,停下腳步,有些疑惑又略帶防備地看向柔樂公主,但還是依規(guī)矩福身行禮:“以寧見過柔樂公主!”

“以寧?!笔掓耗钪@個封號,尾音微揚,“桓瀾——這封號倒真合心意?!?

祁淳安垂眸盯著腳下青磚,雖不解公主為何對自己的封號這般上心,仍恭謹開口:“回殿下,這是禮部三易其稿才定下的。公主若喜歡……”

“喜歡?”蕭婧掩不住她語氣里的澀意。她忽而抬眼,眼眶泛紅,“瞧瞧本宮這封號——柔樂,柔樂,莫不是盼著本宮做個傀儡木偶,整日里只曉得低眉順眼逗人發(fā)笑?”

祁淳安喉間動了動,終究將話咽回腹中,只覺袖底拂過的風都染著難辨的愁緒。

柔樂公主親昵喚她「桓瀾」,顯是將其當作親近之人,可此刻她吐露這般心聲……該如何回應?忽然驚覺自己連她閨名都未聽過。

「柔樂」二字聽著溫婉,她究竟在羨慕什么?這世道的女子不都以柔為美、盼人呵護么?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本宮母妃曾是西洲鐵騎之首的長女,自幼在馬背上縱橫,箭術冠絕天下。她拉弓如滿月,箭矢疾如流星?!比針饭髡劶澳赣H時,眸中驟然亮起璀璨光芒,可話音未落,神色便黯然下去,“只嘆本宮庸碌,未能承襲母妃半分天賦,馬術箭術皆平平無奇?!?

蕭婧深吸一口氣,指尖攥緊織錦裙擺,竭力穩(wěn)了穩(wěn)聲線:“本宮自幼困在這宮里,連口氣都得順著規(guī)矩喘。就說這封號——”她喉間動了動,目光掠過天空飛行的大雁,“哪由得自己選?!?

話音未落,她忽而抬眼望向祁淳安,睫毛下眸光微顫,像春潭里晃碎的月光:“能獲此獨特且寓意美好的封號,切莫再做糊涂事了,辜負了這般好名字?!?

祁淳安忙不迭搖頭,心底疑云更濃——不過是個封號,公主為何突然剖白至此?她望著公主垂眸時顫動的睫毛,忽覺那抹胭脂色下藏著更深的心事。

“殿下謬贊了,不過是個空名而已。臣省得?!?

蕭婧低笑一聲:“虛名?在這紅墻里,連虛名都得爭破頭去搶?!彼鲱^望著天,云絮掠過瞳孔,像誰在命運里輕輕嘆了口氣:“不知待到何時,本宮方能真正去做自己想做之事,擁有自己夢寐以求之物?!?

祁淳安目光微凝,輕聲問道:“公主想要什么?”

蕭婧凝望著祁淳安,緩步近前,朱唇輕啟:“本宮要的,是將這天下權柄緊緊攥在掌心?!逼畲景猜勓裕鄣左@瀾驟起,唇瓣微張卻未作聲,萬千思緒在眸中翻涌。

蕭婧身姿挺拔而立,目光如炬般緊盯著祁淳安。

“本宮要讓天下兵馬聽我調遣,不再打那為了顏面卻禍國殃民的仗;要站在朝堂之上與百官唇槍舌劍,為宸雁百姓諫言謀福;更要讓我的母妃重返西洲,繼續(xù)做她的婧將軍!”

這些話雖未從蕭婧口中說出,卻早已在原主腦海中盤旋千遍——這正是祁淳安躺在病房里,聽著姐姐請來的巫師做法、陷入第二次昏迷前聽到的最后聲響。

她記起來這是本古早言情架空小說,這段話赫然印在書的封底。原主與她同名同姓,卻是個可憐的炮灰。高中同學覺得有趣,推薦她讀了這本書:原主在家中變故后性情大變,受盡欺凌,竹馬因她牽連被貶偏遠之地,嫁與自小愛慕她的李儀軒后仍作妖不斷,最終淪為主角團的墊腳石,凍死在寒冬。

而眼前的柔樂公主蕭婧,正是書中女主,她實際手握重兵,想要自己登上皇位。

祁淳安不自覺攥緊拳頭,呼吸驟然急促,整個人像被公主的話語釘在原地,心中翻涌著萬千復雜情緒。

前番幾次三番示好,如今又傾訴理想抱負,為何偏偏在原身孤立無援時,用著原身的資源、踩著原身的肩膀登上皇位?

祁淳安肩膀不自覺繃緊,嘴唇微動,隨即垂眸淡笑:“柔樂公主當真是胸懷大志,巾幗不讓須眉?!?

“桓瀾?!笔掓喉畲景玻环胚^她臉上分毫神情,猛地攥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你可愿助我?”

祁淳安微微揚起下巴,彎月似的笑眼里盡是不屑與嘲諷,毫無懼色地撞上公主的目光:“方才公主還勸臣莫要自我放棄,如今……是想讓臣做什么呢?”

蕭婧臉上的笑意驟然僵住,苦笑著退了兩步,泛紅的眼眶擠出幾滴淚,語氣懇切道:“是本宮心急了,桓瀾莫要動氣。等你病愈,我再來看你?!?

“謝公主體諒,臣不勝感激?!逼畲景搽p手交疊于身前,屈膝行半蹲禮,頷首垂眸,目光始終落在公主裙擺上,輕聲道:“臣衣裳沾了酒水,先行告退,愿公主福澤綿長?!毖援叄3种卸Y的姿態(tài)緩步后退幾步,才轉身輕步離去。

蕭婧頷首目送,微風撩動發(fā)絲時,她下意識別到耳后,指尖動作透著幾分悵惘。忽而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望向不遠處湖畔,眸光微瞇。

“蕭淵,你拿什么和我比?”她低語間帶著睨視天下的自信,轉身時廣袖揚起細碎金紋,朝著宴席方向款步而去。

祁淳安離開御花園時,酒水已滲進貼身衣物,夜風一吹更覺刺骨。主仆二人行至某宮殿偏殿,小侍女叩門喊話:“屋內可有人?我家郡主衣裳著了酒水,需換身干爽的。”

祁淳安面色蒼白卻仍維持鎮(zhèn)定,只是胸腔發(fā)悶,不得不深重呼吸。殿門開啟時,暖融氣息撲面而來,與方才御花園的暗潮形成鮮明對比,她的呼吸也隨之平順幾分。

“郡主殿下,快隨奴婢來。”一位妙齡宮女忙迎上來,引著祁淳安向內室而去。

內室早有宮女候著,見她進來便立刻呈上干凈衣物與干毛巾。祁淳安頷首致謝,在宮女協(xié)助下褪去濕衣。冰涼布料滑落時,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宮女們手腳極快,轉眼間便為她披上軟披風、換上干凈里衣,又扶至暖爐前稍坐,這才取來一套簇新的華麗宮裝為她換上。

這件宮裝剪裁精致,它以一匹月白色的蜀錦為面料,質地輕柔細膩,仿若流淌的月光,觸手生溫,泛著柔和的光澤。湊近細看,錦緞之上,用細膩的銀線繡著繁復而靈動的纏枝蓮紋,線條流暢,疏密有致,似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每一朵蓮花都用精妙的針法勾勒出花瓣的層次,花蕊處點綴著細小的珍珠,盈盈閃爍,宛如清晨荷葉上的露珠,為整件宮裝增添了幾分靈動與清新。

領口與袖口處,以淡粉色的軟綢滾邊,色彩過渡自然,如天邊的一抹云霞,溫柔而嬌俏。滾邊上繡著精致的梅花,針法細膩,花瓣栩栩如生,仿佛散發(fā)著淡淡的梅香。

腰間系著一條同色系的絲絳,絲絳上掛著一塊溫潤的羊脂玉佩,玉佩上雕刻著如意云紋,寓意吉祥如意,隨著女子的動作輕輕晃動,更添了幾分溫婉的氣質。

裙擺寬大,層層疊疊,行走間仿若流動的云霞,輕盈飄逸。裙擺的邊緣,用金線繡著一圈連綿的海浪紋,浪尖上點綴著細碎的寶石,光芒閃爍。

祁淳安不是瞎子,見這衣服的做工用料都快趕上自己的郡主禮服,問道:“這件宮裝是哪位娘娘的?”

最年長的宮女福身行禮答道:“回郡主殿下,這是李夫人入宮冊立婕妤時李家送的禮服。娘娘得知您來了慶桂宮,特命奴婢們取來這套衣裳給您換上?!?

慶桂宮是李昭儀李靜韻居住的宮殿,祁淳安就顧著換衣裳,忘了看眼殿門上匾額的字了。

“有勞姑姑代為轉達謝意,以寧日后必當親向李夫人致謝?!逼畲景参⑽⑶飞恚嫔蠏熘皿w的笑。她早知李昭儀在宮中地位尊崇,皇后之下除貴妃外,夫人品階最尊,而這宮中唯有李昭儀獲此位分。今日這等好意,背后怕是另有計較。

宮女一邊解著禮服系帶,一邊笑答:“郡主心善。我家娘娘身子乏累,已回正殿歇息,郡主若方便,不若換好衣裳便直接去謝恩?”

祁淳安頷首應下:“既是有緣,以寧自當親去拜見昭儀娘娘。”

掌事宮女聞言喜色浮面,眼角細紋都舒展開來,忙與其他宮女協(xié)作著為祁淳安換上宮裝。當女子輕移蓮步,光影在其上流轉跳躍,時而如粼粼波光,時而似云霞變幻。

祁淳安移步至妝臺前,一宮女執(zhí)象牙梳輕梳云鬢,另一人持粉盒細細補妝。祁淳安望著鏡中忙碌的身影,指尖不自覺輕叩桌面,腦中回想著宴會上的種種。

“姑娘發(fā)式有些松散,奴婢替您重梳個時興的墜馬髻如何?”梳頭宮女輕聲提議。祁淳安點頭默許。只見那宮女手法嫻熟,須臾間便挽出個精致發(fā)髻,又綴上幾朵珍珠小花,更添幾分柔美風韻。

補罷妝容換好華服,祁淳安在宮女攙扶下緩緩轉身,對著銅鏡細細端詳——鏡中女子容光瀲滟,哪還有半分方才的狼狽模樣?

她隨宮女穿過九曲回廊,往正殿而去。一路上,慶桂宮的亭臺樓閣錯落成畫,繁花疊翠間盡展皇家奢華??伤劢怯喙鈪s留意到,暗處往來的侍衛(wèi)宮女雖神色自若,舉手投足間卻藏著練家子的利落氣息。

看來,李昭儀的“身子不適”……倒像是需要保護,戒備森嚴的架勢。

踏入正殿,李昭儀端坐在主位,身姿婀娜,面容溫婉,眉眼盡染柔和之色。見祁淳安進來,她即刻起身迎上,笑意盎然道:“桓瀾,可算把你盼來了,快讓本宮瞧瞧?!蹦钦Z氣熟稔親昵,恍若久別重逢的長輩。

祁淳安憶起采寒與月昕所言,自己與宮中高位娘娘素日相交尚可,而李昭儀素以溫婉賢淑聞名。可她心底暗忖:方才為何這般急切召見?只因掛念小輩?

“以寧見過昭儀娘娘,多謝娘娘借衣之恩。”祁淳安盈盈下拜。

李昭儀忙扶起她,雙手輕握其臂上下打量,眼底盡是贊賞:“這衣裳穿在你身上真是相得益彰。你這孩子出落得越發(fā)標致,直叫人歡喜?!闭f著便拉她至主位,輕拍身側空位,“來,坐本宮身邊,咱們好好說說話?!?

祁淳安依言坐下,腰背挺直,雙手規(guī)矩地交疊在膝上,眼角余光始終留意著李昭儀的一舉一動。

李昭儀輕輕握住祁淳安的手,手指溫柔地撫著祁淳安的手,語氣溫柔又關切:“本宮知道你遭遇了那么大的變故,難免會做些沖動的事。陛下知道祁家滿門忠烈,定會厚待你,若是遇著什么事了,盡管傳信到宮中,陛下和本宮都會幫你的。本宮聽說,你與太子之前有些往來,在民間傳成了男女的相思情?!闭f這話時,她的眼神中既有長輩對晚輩的關懷,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祁淳安心中一驚,面上卻波瀾不驚,眼睫微微顫動后迅速恢復平靜,嘴角噙著一抹恰到恰到好處的淺笑,輕聲說道:“陛下的大恩大德,以寧沒齒難忘,惟愿盡到郡主的職責,為國家效力。先前以寧是有些想不開,做了些傻事,讓陛下和娘娘為以寧擔憂了。以寧從前年歲尚小,心智不全,但對太子殿下一直只有兄妹之情,如今受皇恩成了郡主,更應與太子殿下做好兄妹,定不讓坊間再有這樣的流言毀壞皇家聲譽了?!?

李昭儀微笑,抬手為祁淳安捋了捋鬢邊的碎發(fā),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能想開更好,而且桓瀾那么好的女兒家,哪家公子看了不喜歡,婚嫁之事不急?!?

祁淳安心中明白,李昭儀的話不全是關心,也代表一部分圣上的意思,來試探警告自己。

她垂眸,手指下意識地揪緊了衣角,須臾,緩緩說道:“娘娘的美意,以寧心領了。以寧家中變故眾多,已無至親,命犯孤刑,不愿再禍害別人了,只想終身不嫁,為逝者祈福?!?

李昭儀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又恢復了和煦的笑意,沒有再繼續(xù)聊這個話題,而是話鋒一轉,聊起了宮中的瑣事:“最近內務府新采辦的料子倒是不錯,顏色鮮亮,花樣也別致,雖說素色穿在你身上也是極美的,但本宮覺得你更適合艷色。過幾日本宮讓人給你送些去,你也做幾身新衣裳。還有御花園的江梅快開了,改日咱們一道去賞賞?!闭f話間,她拍了拍祁淳安的手。

祁淳安露出乖巧的笑容,認真回應道:“那就多謝娘娘惦記,以寧還得回宴席上。若能有幸同去,以寧定當好好陪娘娘賞玩?!?

祁淳安向李昭儀告辭后,在宮女的引領下,沿著熟悉的宮道,步履匆匆地朝著宴席趕去。一路上,她的思緒如脫韁之馬,在過往幾日的種種經歷間縱橫馳騁。

短短幾日,諸多事件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輪番上演:皇帝突如其來的豐厚賞賜、陳家兄妹敏銳地識破身份、李侍郎在關鍵時刻伸出的援手、太子的冷漠與試探、柔樂面對自己毫不掩飾的野心、后宮妃嬪各自的站位與她們背后錯綜復雜的家族勢力,這些都盤根錯節(jié),猶如巨大的蛛網,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使得整個局勢變得詭譎多變。

許是最近接連生病受傷,這具身子雖說從小習武但年歲尚幼,身體的苦痛和精神的緊繃讓她覺得身子愈發(fā)沉重,漸漸地難以支撐這如潮水涌來的思考。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祁淳安一無所有地來,宛如一葉孤舟,茫然無措地承接不屬于自己的命運,一開始只能憑借書籍中的只言片語以及派下人四處打探來的零碎消息,試圖拼湊出這個世界的全貌。然而,每一個人的示好與賞識,每一分猜忌與厭惡都如裹著薄紗的利刃,攪動著她脆弱不堪的神經,讓她心力交瘁,疲憊不堪。

如今,祁淳安被硬生生地推到了局勢的中心,那些往日與祁家交好的世家貴族、士官商賈、甚至是旁系親戚,在利益的天秤面前,隨時可能將自己,甚至整個祁家無情地吞沒。想到這里,祁淳安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內心的波瀾。

“郡主殿下,到了?!睉c桂宮掌事姑姑欠身行禮,“奴婢便送到此處?!?

祁淳安立在殿前空地邊緣,頷首道謝后不動聲色地回到座位。甫一落座,便察覺幾道目光直直投來。她抬手示意采寒近前,低聲問:“陛下離席了?”

“方才高公公來問郡主為何未到,奴婢如實回稟。公公復命后,又傳陛下口諭——政務纏身,先行離席,余下禮儀由皇后娘娘主持?!?

“知曉了。”祁淳安側首睨向廊下,“月昕呢?”

“回郡主,月昕被陳家長公子帶走了?!?

祁淳安瞳孔驟縮,掌心“啪”地拍在桌上:“不聲不響送人來又帶走,當祁府是隨意出入的客棧么?”

采寒及眾奴婢霎時跪倒:“郡主息怒。”

“都起來吧?!逼畲景仓讣饴舆^酒盞,皓腕輕抬間將琥珀色酒液一飲而盡,辛辣感順著喉管熨平心間褶皺。抬眼時,目光穿過撥弦弄管的樂師,猝然與人群中的李侍郎李儀軒撞個正著。

那人立在背光的陰影里,仍是慣常的沉郁面色,眼底寒潭般深不可測。少頃,他緩步起身,指尖摩挲著酒盞邊緣,面上扯出抹生硬的笑——笑意浮于眼角,卻未達眼底。他端著酒杯朝她走來,袍角掃過青磚,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以寧郡主,恭喜?!崩顑x軒欠身時,袖中熏香混著酒氣撲面而來,語氣里藏著幾分難以名狀的意味。他目光灼灼鎖著祁淳安,仿佛要將她眼底神色剜出來細究。

祁淳安唇角揚起溫婉笑意,既含郡主矜貴,又帶三分親和:“有勞李侍郎掛懷了?!甭暰€輕柔卻字字清晰,落在對方耳中似有金石之音。兩人言笑晏晏間,殿上絲竹聲忽然低了半分——這看似尋常的寒暄下,暗潮正順著杯沿漫過青磚縫,在鎏金燭影里翻涌成無聲的較量。

盞中殘酒凝著金箔光影,祁淳安悄悄揉了揉發(fā)麻的膝頭。主位上的皇后忽然抬手,絹帕掩唇輕咳一聲——這聲清響如同一枚銀針墜入玉盤,喧鬧的殿內霎時靜得能聽見燭芯爆響。

皇后眸光柔和掃過席面,審視與關懷交織的眼神掠過眾人,聲線溫婉卻帶著上位者的威儀:“今日宴飲盡歡,時辰不早,諸位便各自回府吧?!痹捯粑绰洌瑵M座皆起身謝恩,山呼之聲此起彼伏,鎏金燭火將叩首的身影投在殿柱上,晃成搖曳的墨影。

祁淳安隨著人群起身時,指尖輕輕攥緊了袖口。她望著皇后垂落的流蘇步搖,忽覺這場宴飲的落幕,不過是檐角黑云壓城前的最后一縷風。

祁淳安帶著一身的疲憊與滿心的煩憂回到了祁府。剛跨進府門,她便察覺到府中氣氛有些異樣,平日里見到她都會恭敬行禮的下人們,今日竟有幾個神色慌張,眼神閃躲。祁淳安秀眉微蹙,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她冷著臉,聲音不高卻透著威嚴:“把所有人都給我叫到前廳來。”

不多時,府中的下人們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了前廳,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祁淳安緩緩踱步,目光如利刃般掃過每一個人:“我不過是封了郡主,去宮中赴了個宴,你們就這般懈怠,眼中還有沒有規(guī)矩?”她的聲音冰冷,嚇得幾個小丫鬟身子微微顫抖。

“郡主饒命,是奴婢們的錯。”一個年長些的嬤嬤連忙跪下,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祁淳安看著跪在地上的眾人,心中的氣稍微消了些:“今日便暫且記下,再有下次,定不輕饒。都下去吧?!毕氯藗內绔@大赦,紛紛退下。祁淳安剛要回房,管家的方嬤嬤匆匆跑來:“郡主,陳公子來了,還帶了月昕回來?!?

祁淳安一怔,自己還沒上門把賣身契甩回去,倒帶人上門來了,究竟是什么個意思?她快步回到前廳,只見陳邱玹還未換下宴席上的打扮,正一臉笑意地站在那里,而自己的貼身侍女月昕,正低著頭站在一旁。

“陳公子,你這是何意?當初說為了照顧我把人送到我府上,現(xiàn)在不經過我的同意帶走月昕又送她回來?當我祁府是什么東西都收的雜物間嗎?”祁淳安看著陳邱玹,語氣里也帶上了幾分質問。

陳邱玹面上笑意不減,袖中玉扳指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郡主,微臣不過是擔心郡主,又身負伯父的托付之責,所以,請月昕姑娘來陳府,問問郡主近日的情況?!彼桃鈱ⅰ罢垺弊忠У脴O重,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

祁淳安冷笑一聲,目光掃過月昕微微發(fā)抖的指尖:“哦?既是詢問,為何月昕回來時連走路都打飄?方嬤嬤,去查查月昕身上可有傷痕?!彼捯粑绰洌玛客蝗弧皳渫ā币宦暪虻乖诘?,發(fā)髻散落的碎發(fā)遮住了半張蒼白的臉。

“郡主饒命!”月昕的聲音帶著哭腔,“陳公子只是問了些郡主在宮中的事,可...可陳公子不知道哪聽來的消息,說小姐與太子殿下私會…”她猛地捂住嘴,驚恐地看向陳邱玹。

祁淳安的瞳孔驟然收縮,在御花園的事,還有幾個人看到了?她轉頭看向陳邱玹,卻見對方依舊笑意溫和,只是抬手輕撫腰間玉佩:“郡主莫要誤會,微臣也是為了郡主清譽著想。伯父生前有意與陳家結為姻親,若聽聞些風言風語...”

祁淳安周身驟然騰起寒意,不等陳邱玹說完,揚手便是一記耳光。脆響驚得眾人齊齊后退半步,陳邱玹的臉瞬間偏向一側,嘴角滲出一縷血絲。

“收起你這副假惺惺的嘴臉!“祁淳安胸口劇烈起伏,指尖顫抖著指向門外,“我祁淳安的清譽,何時輪到你一個外人來'維護'?“她冷笑一聲,眼中盡是輕蔑,“什么伯父遺愿,不過是你監(jiān)視我的借口!“

陳邱玹緩緩轉頭,袖中玉扳指在掌心硌出青白痕跡。他抬手抹去嘴角血跡,眼中閃過陰鷙:“郡主這是何意?莫要忘了,祁家如今...“

“住口!“祁淳安踏前一步,鳳目圓睜,“本郡主的事輪不到你來管!“說罷,抬起腳往陳邱玹身上又是一腳。

祁淳安看著吃痛的陳邱玹,眼睛微微瞇起:“少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還過來裝什么?今日便告訴你——我無心婚嫁,更不會嫁你!若再敢算計我,休怪我不念舊情!“

陳邱玹死死盯著眼前人,袖中青筋暴起。片刻后,他突然大笑出聲:“好!郡主今非昔比了!微臣不多叨擾?!霸捯粑绰?,他甩袖而去,靴跟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驚起滿院寒鴉。

“不送!”

祁淳安望著陳邱玹遠去的背影,緊繃的身體突然泄了氣,扶著桌沿勉強站穩(wěn)。方嬤嬤見狀急忙上前攙扶,卻被她輕輕推開:“去看看月昕?!?

月昕仍跪在原地,淚水在臉頰上劃出兩道水痕。祁淳安蹲下身子,指尖撫過她頸間新添的淤青,聲音冷得像淬了冰:“說吧,他還問了什么?”

“郡主恕罪...”月昕渾身發(fā)抖,“他...他還問您在冊封禮前還見過誰。那日在相國寺……”話未說完,祁淳安已經猛地攥住她手腕。

“原來如此?!逼畲景侧?,指甲幾乎掐進月昕皮肉。陳邱玹看似針對太子,實則在試探她與其他人的關系。若她與其他勢力牽扯過深,祁家便成了各方忌憚的棋子,陳家正好以“護佑”之名將她牢牢掌控。

“這幾日月昕跟著方嬤嬤好好學學規(guī)矩”她轉身走向內院,進入書房后,反手扣上雕花木門,指尖撫過暗格里藏著的羊皮地圖。燭火在窗欞上投下斑駁光影,將她的剪影拉得老長,她將地圖攤開擺在案桌上,指尖重重按在淮南地界,那里標注著祁家所謂的綢緞莊,不過是私鹽轉運的幌子。

看來,祁家也不算什么清廉的家族。祁淳安見怪不怪,她從檀木匣里抽出半卷賬冊,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私鹽往來的暗語。指尖劃過“聽雨軒“三字時,記憶突然翻涌:原主母親的家中生意多在淮南。

“叩叩——“敲門聲驚得她迅速合上冊子。方嬤嬤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郡主,姜家派人送來了密信?!捌畲景泊蜷_暗格夾層,將信箋湊近燭火,淡青色的火焰驟然竄起,顯露出隱形的字跡:江家近日增調二十艘漕船,淮南世子三日前喬裝現(xiàn)身肥洲碼頭。

肥洲,地處淮南最南端,此地河網縱橫,舟楫如梭,商船往來如織,漁帆競逐碧波,貿易之繁盛、漁業(yè)之興旺冠絕淮南。自開國皇帝巡視至此,見其物阜民豐、商賈云集,賜名“肥洲”。

她攥著信紙的手微微發(fā)顫。劉家是異姓王淮南王族,染指漕船,分明是要壟斷淮南商賈的水路。

淮南水鄉(xiāng)已有淮南王管治數(shù)十年,如今賞給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做封地,狗皇帝的心思還真讓人容易猜到。

祁淳安突然笑出聲,笑聲里帶著幾分癲狂。

想借我的手,我母族的勢力,挑起淮南水鄉(xiāng)各方勢力紛爭,既能制衡異姓王舊部,又能坐收漁翁之利。這般算計,當真昭然若揭!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祁淳安望著雨幕中搖曳的燈籠,忽然扯開領口的盤扣,從頸間摘下母親留下的玉牌。冰涼的觸感讓她稍稍清醒,指尖撫過背面刻的“安“字。好在她早已與姜家取得聯(lián)系,不然現(xiàn)在真是孤立無援。

祁淳安重新鋪開宣紙,筆尖懸在半空良久,終于落下一行小字:“速查劉家漕船動向,必要時截斷其與其他勢力往來。“火漆封印時,她盯著凸起的祁家紋章,目光冷得能結冰。

既然大家都要將祁家拖入泥潭,那她就攪渾這池水,讓所有人都不得安寧。

“來人。”她輕叩銅鈴,待赤焰軍影衛(wèi)現(xiàn)身,直接將一錠金元寶拍在桌上,“三日之內,我要淮南水鄉(xiāng)所有勢力關系圖,從漕幫到鹽梟,從地方官員到豪紳商戶,事無巨細,統(tǒng)統(tǒng)查清。再去查陳邱玹近日書信往來,尤其是送往淮南的密函。”

影衛(wèi)領命而去,祁淳安卻未休息。她鋪開宣紙,蘸墨寫下幾行小字,用火漆封好后喚來前赤焰軍暗哨:“連夜送往李府,交給李侍郎,就說話本子看完了。”

李儀軒,但愿你仍如書中所寫,滿心傾慕予我一人,矢志忠誠永不移。莫要妄圖偏離既定軌跡,否則......

祁府外,陳邱玹僵坐在馬背之上,指節(jié)死死攥著一方繡著并蒂杜鵑的紫色絲帕,按壓在腫脹的面頰。絲帕上的緋色花紋漸次暈染,殷紅血漬正順著繡線紋路緩緩滲開,在月下泛著妖冶的光。他望著緊閉的府門勾起唇角。

陳邱玹深知,這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已激起千層浪?;茨戏獾?、私鹽暗樁、皇室糾葛,每一環(huán)都如同精密咬合的齒輪,正緩緩轉動。這座看似穩(wěn)固的朝堂,即將因這外鄉(xiāng)人的入局而天翻地覆,各方勢力的牌局也將重新洗牌。

夜幕之下,幾道黑影隱匿于祁府四周的屋檐樹梢。太子的暗衛(wèi)摩挲著袖中短刃,五皇子的眼線將密報塞進信鴿竹筒,蟄伏暗處的神秘勢力則用淬毒的銀針挑開窗紙——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這場由祁淳安而起的風暴,徹底撕裂這虛偽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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