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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為她守 為已守

馬車在大國寺山門前停下時,祁淳安的淚痕已被指尖蹭得斑駁。

山風裹著鐘聲撲來,吹得她臉生疼。

祁淳安踩過滿地銀杏,聽著身后奴仆們壓低的啜泣,忽然挺直脊背,既然接過了這具身軀,便該擔起這副擔子。

佛殿飛檐下,她望著白幡,緩緩閉上眼,睫毛上未落的淚珠終于墜下,砸在階前青苔上,替這具身體里,兩個錯位的靈魂,落的。

禮部眾人已候在朱漆牌坊下。為首的禮部侍郎身著三品鷺鷥補服,腰間玉帶扣在秋日里泛著冷光,見她下車便領著屬官齊齊揖手,袖口暗紋在風中展開,如同振翅欲飛的寒鴉。

“郡主節哀。”侍郎聲音里摻著沙礫般的喑啞,從袖中抽出黃絹卷軸,“喪儀流程已按一品將軍規制備好,還請郡主過目。”他指尖劃過卷軸上“慎終追遠”的御筆題字,身后吏員立刻捧來鎏金托盤,盤中素帛疊得齊整,邊緣繡著三匝冰裂紋——那是唯有功臣之子才配用的喪儀規格。

祁淳安接過素帛時,垂眸應下,任侍女替她褪去華服,換上那襲無紋無飾的素白深衣。衣料貼著肌膚泛著涼意,發髻被拆開,束上孝絨抹額,壓得鬢角生疼。

靈堂檐角垂著九道白幡,在山風中獵獵作響。祁淳安跟著引禮官跨過門檻時,鞋底碾過撒在地上的谷粒,發出細碎聲響——這是民間“驅邪”的規矩,不知何時竟也入了官宦喪儀。

“一叩首,謝親恩——”

贊禮官的唱喏驚飛了梁上棲雀。祁淳安在蒲團上跪下,膝頭硌著塊凸起的青磚,疼得她指尖攥緊孝帕。面前銅爐里的檀香燃得正旺,煙霧繚繞中,她望著牌位上“顯考祈公諱桑東之靈位”的朱砂字,淚水毫無征兆地涌出眼眶。她不知道這淚是為將軍的忠魂,還是為那個困在時光里的少女。

祁淳安心底忽然漫起酸澀——或許此刻跪在靈前的,不止是她這個“外來者”,更是借她身軀還魂的原主執念。

“二叩首,謝親教——”

祁淳安俯身觸地,額頭貼在冰涼的青磚上,聽見身后采寒的抽噎聲。靈堂燭火被穿堂風撩得明滅不定,將她的影子投在棺木上。

“祁淳安,對不起。”她垂眸盯著掌心的孝帕,指尖摩挲著未拆的針腳,“你原該在春日里縱馬射箭的人生,卻被我這個闖入者截了去。”

香爐飄來的煙裹著苦澀,祁淳安望著靈位上“祈桑東”三字,喉間泛起澀意,喃喃著:“本該承歡膝下的女兒,如今卻成了我這樣的陌生人……”

“借你骨血承這世間因果,到底是做不到與你相同。”

煙霧模糊了視線,祁淳安對著牌位輕輕頷首。這一叩,是替原主謝父親的養育之恩;這一拜,是替自己敬將軍的忠骨。至于那些無法言說的愧疚與錯位,此刻都化作爐中香灰,隨著山風,飄向了未知的遠方。

喪禮期間,祁淳安在禮部儀程中步步恭謹。她親執孝帚掃靈階,夜守靈帷添燭油,每一次叩首都重得似要將愧疚碾進青石板。

這幾日,世人皆道祁家女孝感動天,卻不知她指尖掐進掌心的血痕,都在替另一個靈魂行這本該屬于她的禮。

頭七過后,祁淳安仍留在大國寺。每日寅時初刻,她都會在靈前供上溫好的青梅酒,那是府中老人告訴自己的。

香爐青煙裊裊中,她望著空無一人的蒲團,忽然覺得這具身體不是自己的,連說出的“父親”二字,都帶著生澀的隔閡。

守靈第九夜,月色漫過寺院黃墻時,小沙彌匆匆來報:“祁施主,楦禾師請您至法堂一敘。”

她捏著佛珠的手頓住,想起這幾日在廊下偶遇的灰袍僧人,他總在她掃落葉時,用禪杖點著地上的光影說“皆是空相”。

法堂內,燭臺映著《風經》殘卷,楦禾師手持的經幡上,銀線繡的迦樓羅鳥正振翅欲飛。祁淳安斂衽行禮時,瞥見他僧鞋邊緣沾著的銀杏葉——與她每日掃進竹簍的,是同一棵樹所落。

“嶼非安嶼,為何困于紅塵劫?”楦禾師的聲音像浸透了山泉水的木魚,清冷卻帶著暖意。

在這個世界,凡塵中人,被出家人稱作“嶼”,而他們的自稱則是“安嶼”。

祁淳安抬頭,正對上他眼底流轉的慈悲,竟比靈堂的長明燈更讓人安定。

夜風掀起窗紙,卷來檐角銅鈴聲。祁淳安的喉間忽然泛起咸澀,她望著佛前長明的青蓮燈,終是將那句“我是借尸還魂的外人”,咽回了泛著苦意的心底。

楦禾師將經幡輕輕展開,露出內側用金粉寫的“諸行無常”。他指腹撫過字跡,忽然輕笑:“異世之魂,既來之則安之。風過竹林皆作聲,哪片葉子不是應劫來?”燭火在他皺紋里跳動,映著那道被歲月刻深的眉骨。

祁淳安盯著楦禾法師,像是要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戲謔。然而,映入眼簾的,只有那如淵般深邃且滿含慈悲的目光。

“大師......您......您如何知曉?”祁淳安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楦禾法師輕輕嘆息一聲,目光轉向那盞青蓮燈,燈火搖曳間,他的面容忽明忽暗:“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她已經死去了。你也已經死去了。”

祁淳安呆立當場,雙腿像是被釘住一般無法挪動,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心頭,無數復雜的情緒在她心中翻涌,恐懼、震驚無助......如同洶涌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張了張嘴,卻半晌說不出話來,腦海中反復回蕩著那句“你也已經死去了。”

楦禾法師緩緩走到她身邊,目光溫和而悲憫:“孩子,前世種種已如過往云煙。現在好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祁淳安的腦海中一片混亂,她努力想要理清思緒,卻仿佛陷入一團迷霧之中:“可我......我不明白,既然都已經死去,為何我還會在此處?”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滿心的困惑與無助傾瀉而出。

“那便是命運的安排。”

祁淳安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命運?”她狠狠咬著下唇,一絲血腥氣竄入鼻中,混亂的思緒變得清晰幾分。

“命運為何要將我卷入這莫名其妙的人生?”祁淳安的雙目通紅,目光中滿是倔強,像是在質問楦禾法師,又像是在質問這所謂的嗎命運。

楦禾法師并不為他的激動所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中依舊滿是慈悲:“孩子,命運錯從復雜,非你我所能輕易參透。你既已身在其中,反抗亦是徒勞。”

“不!”祁淳安大聲打斷他的話,“扯出些狗屁命運就來安排我的人生?即便原來的我已經死去,我也不要被狗屎命運安排在這副軀殼里,聽天從命!”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情緒激動到了極點。

祁淳安福身行禮,語速飛快地說道:“今日多謝大師指點,淳安不勝感激。改日再來指教。”說罷,不顧楦禾法師略帶驚訝的目光,大步流星地朝著法堂外走去。夜風鋪面而來,吹亂了她的發絲,卻吹不滅她心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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