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寅時三刻,祁淳安便已起身。凈面梳妝后,她斜倚榻邊對鏡撫腮,鏡中人一雙明目流轉光華。
采寒抱來三兩套華服立在一旁,其余丫鬟捧著鎏金首飾匣候在廊下。采寒展開湖綠色煙羅裙:“小姐今日面圣,這翡翠纏枝紋樣最襯您氣色。“
祁淳安指尖輕點憑幾,聲線慵懶:“素些的吧。“
方嬤嬤眉心微蹙,朝采寒遞去眼色:“小姐,金鑾殿上容不得疏忽,太素恐落個輕慢君上的話柄。“
“父親新喪,“祁淳安抬眸時笑意清淺,“若穿紅戴綠地招搖進宮,才是真的失了孝道。“她指尖掠過鬢邊碎發,“今日只以素衣明志,嬤嬤莫要再勸。“
方嬤嬤見狀便不再多言,揮手命丫鬟換作素色匣奩。待眾人退至廊下,只留梳頭侍女執起象牙篦。“小姐今日想梳什么髻式?“銅盆里的茉莉浮著熱氣,侍女輕聲詢問。
“反綰髻即可,“祁淳安閉目養神,昨夜翻閱古籍至子時,此刻眼下仍泛著著青黑,“不必墜太多珠翠。“
半炷香后,銅鏡里映出松云似的烏發,玉釵斜挑銀花鈿,頰邊胭脂薄得像春雪初融。方嬤嬤示意丫鬟展開衣箱,祁淳安掃過月白湘妃裙、藕荷軟煙羅,最終指向雪緞上銀絲繡梅的襦裙:“這件。“
“再取蓮青緞面白狐斗篷。“她對著菱花調整衣襟,雪緞上的冰梅紋隨動作輕顫,“月昕,毛領再松些。“
車馬候在垂花門外時,祁淳安正倚著廊柱交代陳悠府中事務。她指尖捏著鎏金手爐,素白裙裾掃過青石板,步上馬車時斗篷流蘇輕晃,像極了雪中折枝的白鶴。
車輪碾過朱雀大街的晨霜,車簾外傳來貨郎叫賣聲。祁淳安指尖抵著眉心,原身記憶如碎玉拼圖般在腦海里重組:她曾以將軍府嫡女身份入宮數次,宮里不少人都認得她,言行端方得連太后都夸“不辱將門之風“。可如今這具身體里住的是個異世魂靈,若舉止間露出半分馬腳...
祁淳安掀開窗簾一角,晨霧里的宮墻已露出飛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斗篷毛領,忽聞車外小廝低語:“前頭是辛相府的馬車,瞧這排場……“
祁淳安垂眸輕笑,隨即蹙起眉頭,指尖捏緊了袖中那張謄抄著密旨的桑皮紙——素衣也好,舊裳也罷,這趟金鑾殿上的戲,她總得先扮好“孝女“這個角色才行。
采寒見祁淳安眉心微蹙,與月昕交換了個眼色。青銅炭爐在墻角滋滋散著暖香,她輕移到榻邊,指尖替主子理了理狐裘領口:“小姐可是有心事?“
月昕擱下茶點,端上新焙的碧螺春:“瞧您眉尖凝著雪似的,莫不是為了面圣的事兒?“
祁淳安接過茶盞,指尖摩挲著茶盞邊沿:“大病一場后,許多事都記不清了。若在金鑾殿上漏了禮數......“她聲音漸低,茶煙氤氳里露出幾分怔忪。
“小姐只管放寬心,“采寒安慰道,“往日進宮時,方嬤嬤總在前頭領著,奴婢又貼身跟著,遇見熟面孔奴婢自會悄悄通傳。“
月昕亦溫聲補言:“小姐但請寬心。昨日我已著意探聽宮中諸事,雖尚未及詳稟,卻已將緊要處記在心里。奴婢必寸步不離隨侍左右,但凡有需,定當及時通傳周全。“
祁淳安想起前夜燭下翻書時,確實吩咐過月昕去探聽消息。
祁淳安指尖輕輕叩了叩桌案:“是我疏忽了,竟忘了問你這事。“說罷目光拂過月昕腕間的翡翠鐲子——那是前日賞的,此刻在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
“你且在車上與我說說宮中情形。”祁淳安抬眸看向月昕。
“‘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月昕垂眸輕誦,指尖在膝頭比劃出“蕭”字輪廓,“今上姓蕭名煜城,乃先皇五子,臨朝已三十載。太后現于行宮靜養,此次進宮或不相見。皇后為淮南劉氏女,淮南王嫡長女,雖只育有太子一子,卻是后宮樞機。”
“太子行三,名淵。”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折疊的黃紙,上面用朱砂標著各宮方位,“貴妃系西洲耶律氏,膝下兩女一子:長公主已嫁駙馬,居卞城府邸,常入宮問安;柔樂公主年方十七,是現下宮中唯一留居的皇女,后妃正為其擇婿。二皇子乃貴妃所出,現于西南平亂。”
祁淳安指尖輕點輿圖上“李夫人”三字:“聽聞其子是碩白王?”
“正是。”采寒替主子攏了攏斗篷,“李夫人與陛下少年相識,其子行六,名鴻煊,鎮守西關屢建奇功。她素日深居簡出,喜翰墨不愛應酬,若遇著了,奴婢自會提醒。”
“那皇后......”祁淳安剛開口,月昕已接過話頭:“皇后娘娘對小姐向來青眼,往年入宮常賜珍玩,還曾欲收您為義女。”她目光掠過祁淳安鬢邊銀簪,“只是小姐那時......一心屬意太子,故婉拒了。娘娘寬宏大量,并未介懷。”
“貴妃呢?”祁淳安指尖摩挲著鎏金窗沿。
“西洲風俗與中原不同,貴妃娘娘性子爽利,卻不跋扈。”月昕壓低聲音,“倒是柔樂公主......柔樂公主名喚蕭婧,‘婧女告齊相,稱說辯且正。’乃宸雁國三公主。”她忽然噤聲,瞧著祁淳安似笑非笑的神情,才吶吶道:“曾與小姐有些齟齬,去年秋獵……”
采寒指尖猛地攥緊帕子,聲線微顫:“柔樂公主的母族是西洲王族,素重騎射。她自小在獵場長大,哪承想去年秋狝時,竟在陛下跟前輸給了小姐。當時她非要比箭,暗中使了絆子——“她忽然住嘴,見祁淳安挑眉示意,才咬牙道,“在您弓弦上纏了發絲。誰知小姐反手抽了她一鞭,箭還照樣中了紅心。“
“秋狝宴上,公主捂著臉頰向陛下哭訴,說您故意傷她。“月昕接過話頭,望著車窗外飛掠的宮墻,“后來太后罰您禁足三月,罰抄女戒。可民間茶樓早把這事編成了話本,說什么'將軍府女鞭笞金枝'......“她聲音漸低,見祁淳安指尖摩挲著腰間鞭穗,忽然意識到這物件正是去年陛下所賜,頓時噤若寒蟬。
祁淳安望著掌心的鞭穗流蘇,忽而輕笑出聲,今早搭上這鞭穗覺得不搭又想帶著。
“禁足三月換得陛下青眼,倒也劃算。“她將鞭穗收入袖中,目光掃過采寒發白的指節,“不算什么大事“
知曉了些內情,祁淳安眉間舒展不少,支著下巴望向窗外,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敲著車壁。采寒與月昕隔著炭爐交換眼色——前者眼神如刀,后者抿唇似笑,分明在無聲爭執那日秋獵究竟該瞞幾分。
馬車在神武門前碾過枯葉,祁淳安扶著月昕的手下車時,已將后宮脈絡與陛下近期新政在心底過了三遍。
她輕吸一口凍得發甜的空氣,任由高公公引著穿過朱漆門扉,目光卻被遠處太和殿的飛檐攫住——漢白玉御道直通天際,兩側廊柱如列陣的甲士,將宮闕襯得愈發森然。
“祁小姐大病初愈,圣上命奴才備了軟轎。”高公公弓著背掀開轎簾,金絲楠木轎廂里還燃著暖爐。祁淳安道過謝,踏入轎中時忽覺指尖發麻——這轎簾的織錦紋路,竟那么熟悉。
許多記憶一晃而過,根本抓不住。算了,感覺像觸發什么事物,地點才能有原主的一些記憶。
轎簾半掩,冷風透過縫隙吹拂著她的小臉,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她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思緒,似乎曾有過相似的場景,同樣是這扇大門,同樣是冷風吹拂,但心中卻交織著難以言喻的哀愁與期待。
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不過八九歲,阿姐剛來到家里,一家人趁著新春前往故宮游玩,父親舉著相機在午門前喊她名字,那時人潮洶涌,熙熙攘攘,對皇宮的肅穆并無太多感受。
如今,殿前朝暉寂寂,唯有甲士按劍肅立,檐下宮娥垂首斂袖,連呼吸都壓得極輕。祁淳安的目光落回殿門那組五龍盤云浮雕上,指尖掐進掌心——鎏金紋路里凝固著百年王氣,龍鱗下的陰影卻像張開的虎口。喉間突然泛起鐵銹味,她聽見自己心跳如鼓,震得耳后銀花鈿簌簌輕顫,仿佛下一秒便要掙開鬢發,跌進這深不可測的殿宇深淵。
太和殿前,祁淳安踩著鎏金臺階拾級而上,目光掠過殿門蟠龍紋時,后頸驟然泛起涼意。八歲那年擠在人群里摸過的銅獅,與眼前這尊鎮殿神獸重疊成影,只是那時掌心沾著初春的暖意,如今指縫間卻凝著深宮的寒氣。
高公公通報的聲音撞在殿壁上,驚起檐下幾只鸞鳥,她望著它們撲棱棱飛向灰云。
“祁小姐,圣上宣您入內。”
太和殿朱門轟然洞開,鎏金門檻映出祁淳安裙裾的碎影。她斂袖提裙,步過九龍御道時,靴底與漢白玉相觸發出清響,驚得龍椅前的銅鶴香薰輕輕晃了晃。階上那人披著明黃緞面龍袍,冕旒下眸光如淬了冰的刀,正隔著十二串玉珠打量她。
“臣女祁淳安,參見陛下。”她屈身行大禮,發間銀釵擦過耳畔,驚起一片細碎的光。殿內燭火無風自動,將她投在金磚上的影子抻得老長,像株被雪壓彎的竹。
“平身。”帝王聲線沉沉,帶著金鑾殿特有的嗡鳴。祁淳安直起腰時,后頸已沁出細汗,余光瞥見姜公公垂手立在龍椅旁,翡翠拂塵穗子紋絲不動。
“病愈了?”
“托陛下洪福,臣女已能起身侍奉。那日所賜的雪參鹿茸,當真是救命的良藥。”她指尖輕輕攥住裙角,素緞上的冰梅紋硌得掌心發疼。
“近前來。”
她踩著七步緩行,每一步都數得清楚。第三步時,聞到龍涎香混著松煙墨的氣息;第五步時,看見龍袍上金線繡的十二章紋;第七步頓住時,與御座僅隔三步之遙,能看清帝王眉骨下那顆朱砂痣。
“今后有何打算?”
“臣女幸得陛下賜封郡主,得以庇身。”她垂眸望著御前金磚縫里的青苔,“唯愿為先父守靈三年,打理祁家舊業。若能護得門庭清譽,便是......便是終身不嫁,亦無憾。”
“終身不嫁?”帝王指尖叩了叩御案,“往日卞城貴胄子弟托家中長者或是媒人踏破你府門,朕瞧著就有幾個不錯的。若你不便開口,可讓皇后娘娘指婚。”
“陛下隆恩,臣女沒齒難忘。”祁淳安泛起苦笑,“只是臣女家中已無親人,恐怕命犯孤刑,唯恐克夫妨家,不宜連累他人。皇家龍威蓋世,臣女孤煞不足以影響。”指尖慢慢撫過腰間鞭穗。
帝王沉默片刻,忽而輕笑出聲。冕旒晃動間,祁淳安看見他眼底掠過一絲興味:“既如此,便依你。傳朕口諭:以寧郡主婚事,悉憑其心意定奪,任何人不得干涉。”
“謝陛下天恩。”她再次行禮,額頭觸地。
“高爍,帶祁郡主去太液池散心。”帝王揮了揮手,“午膳后送她去大國寺,莫讓孝女寒了心。”
祁淳安退出殿外時,朱門在身后重重合攏。
才跨出太和殿門檻,姜總管已拂著拂塵跟了出來。祁淳安斂袖行禮:“姜公公這是?”
“郡主剛請的恩典,咱家自然得趕緊辦妥傳下去。”他笑得眼角堆起金粉似的褶子,招手喚來小徒弟,“陛下命高爍陪您逛太液池,咱家怕人手不夠,要不要多派些奴婢伺候?”
“不敢勞煩姜總管,有高公公足矣。”祁淳安婉拒時,瞥見高爍已垂手立在階下。
姜總管連聲應著,轉頭朝徒弟瞪眼:“還不快跟著郡主?仔細著點!”高爍俯身請了個安,便引著眾人往太液池方向而去。采寒與月昕一左一右隨侍,湖風掠過她們鬢邊,將遠處的玉笛聲吹得支離破碎。
正午時分,陽光正濃。太液池的荷香混著桂子味漫過來,祁淳安踩著碎金般的落葉前行,忽聞前頭現出人影。高爍猛地頓住腳步,壓低聲音:“郡主,是貴妃娘娘與柔樂公主。”
祁淳安自認倒霉,頭回以“新身份”入宮面圣,竟在太液池畔撞上這對母女。秋日高陽斜斜切過游廊,將貴妃身上的織金翟衣照得流光溢彩,柔樂公主腰間的珊瑚珠串隨著動作顛簸輕晃,倒像是把碎紅寶石撒在了她墨色的裙擺上。
祁淳安垂眸斂袖,恭謹行禮:“臣女見過貴妃娘娘、柔樂公主。”
貴妃耶律氏撥弄著護甲,一雙如春日綠水般的眼眸上下打量著她,唇角揚起半分笑意:“我道是誰,原是以寧郡主。可是嫌宮里冷清,許久不登本宮的門了?”尾音拖得極輕。
“臣女父親新喪,守孝期間不便入宮。”祁淳安膝頭微屈,素緞裙裾掃過青磚縫里的野菊,“今日面圣后,便要去大國寺為亡父祈福。”
柔樂公主蕭婧接過話茬,眼尾微挑假裝嗔怪:“祁淳安,祁將軍乃宸雁的將軍,為國出生入死。你莫要學得柔柔弱弱,一副文官家小姐做派。如今皇家將你納入羽翼,你也算有了倚靠。”
祁淳安抬眼時,正撞上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關切。這話說得夾槍帶棒,偏生尾音又軟下來,倒像是西洲人喝酥油茶時撒了把花椒——辛辣里藏著暖意。
祁淳安唇角揚起清淺笑意,聲線溫軟如春水:“多謝公主關懷,臣女定當銘記于心。只是眼下身子還帶著病氣,恐掃了二位雅興,便先行告退了。”言罷俯身行罷禮離開。
待那抹素白身影消失在游廊轉角,蕭婧攥緊耶律氏的衣袖,指尖因用力泛起青白,面上盡是怔忡:“娘……她是不是被打擊傻了?從前見我總愛沖上兩句,如今卻這般客客氣氣的……”
耶律氏輕拍女兒手背,目光掠過太液池的湖面:“休要胡說。祁家姑娘打小就懂分寸,哪像你沒輕沒重。”她指尖摩挲著鎏金護甲,忽而蹙眉,“不過今日瞧著確實反常——你瞧她袖口都泛著藥香,怕是真病得不輕。”說著轉眸盯著女兒泛紅的耳尖,“往后莫要再嗆聲與人置氣,娘知道你……”
“哪有什么心意!”蕭婧驟然轉身,她盯著搖曳的竹影,聲音越來越輕,“我就是瞧不慣她現在萎靡不振的樣子……如今既然能在獵場上贏過我,就該像個像樣的贏家——總這么病懨懨的,算什么本事……”
“婧兒,若是娘有一日突然離去,你能做到像祁家姑娘這般克制周全么?”
蕭婧身形猛地僵住,喉間突然泛起澀意,她張了張嘴,卻聽見自己的聲音碎成齏粉:“娘怎的突然說這些……”
“你總說她該做贏家。”貴妃招手喚來侍女撤下冷透的茶盞,琉璃燈穗在穿堂風里晃出細碎光影,“可這世上哪有永遠站在風里的贏家?祁將軍棺槨入城那日,她昏倒在城門口,醒來后病體未愈,日日跪在靈堂前,額角磕出血痕都未吭一聲,還不忘打理好家中事務——今日你只瞧見她眼下青黑,可曾看見她藏在袖口的孝帕?”
蕭婧盯著自己腕間與祁淳安同款的玉鐲子,那是去年上元節三人同游燈市時貴妃所賜。鐲子內壁還刻著“長毋相忘”的小篆,此刻卻硌得腕骨生疼。
“婧兒知道了,多謝母親教誨。”蕭婧挽住耶律氏的手臂,慢慢地往反方向走去。
太液池的荷花已斂去白日的盛顏,所幸蓬萊島上綠樹陰濃。祁淳安抬頭望著天際流云,輕聲道:“秋日正午的日頭竟也這般灼人,高公公,我走累了。”
高爍立刻會意,垂手恭謹道:“還請郡主再挪幾步,宮人已在小舟備下午膳。”
祁淳安淺淡一笑,蓮步輕移隨他往湖畔而去。雕花木舟上,青瓷碟盞里盛著玫瑰茯苓糕、蟹粉豆腐羹等精致膳食,裊裊熱氣混著荷香撲面。匆匆用過午膳,小舟已泊至岸邊。她踩著跳板上岸,便馬不停蹄地往大國寺方向而去。
出了宮門坐上青幃馬車,車輪碾過青石板的顛簸里,祁淳安望著車簾縫隙漏進的光斑。秋風卷著枯黃的槐葉撲在窗紙上,像極了靈堂白幡被風吹動的模樣。
祁淳安低下頭,看著掌心淡青的血管,忽覺此刻心境竟如這無根落葉——該以祁家遺孤的身份素衣捧靈,還是以新封郡主的儀制簪纓赴喪?還是一個素不相干的人來吊唁?
她并非這具身體的原主,對那位逝去的祈桑東將軍,唯有聽聞后的敬意,卻無血脈相連的錐心之痛。以子女之姿捧靈?這層身份于她而言,如同隔著霧面的銅鏡,看得清輪廓,卻觸不到溫度。
祁淳安悄然蜷進馬車角落,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偷穿華服的過客,從另一個叫“祁淳安”的女孩手中接過人生劇本,連這場莊重的喪禮,都要頂替同名同姓之人出席。指尖攥緊裙角,眼中晃過自嘲與愧疚:究竟是她侵占了別人的人生,還是命運借她的軀殼,完成一場未竟的告別?
“郡主別難過,將軍在天英靈......”采寒的勸慰聲混著月昕遞來的鮫綃帕,讓祁淳安鼻尖驟然發酸。她望著侍女們泛紅的眼眶,喉間泛起澀意——她們疼惜的“祁淳安”,此刻都不知道是否還飄蕩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