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麻煩了!”
信武朝著吉普車揮了揮手,待它緩緩啟動而去才俯下身提起了地上的行李袋......
“喲,信武哥?”
“誒,曉紅今兒上班呀......”
“今兒周日輪到我了,你回來了呀!”魏曉紅站在供銷社門口看著胡子拉碴的林信武忙說道,“這出門一趟,看你這樣子夠辛苦的!我幫你......”
“不用,就這幾步路!”林信武背上背著書包,雙手還各提著一個行李袋便搖了搖頭,“先進去了,回頭再嘮!”
“誒,好......”
林信武看著近在眼前的四合院大門,不禁松了一大口氣出來,隨即邁出步子朝著四合院走去!
“春兒!”
楊春正蹲在門樓子的門檻上發著呆,見林信武亂糟糟的頭發、臉上雜亂的胡須一時倒是認不出來,“誒!”
“臭小子......”
信武搖了搖頭,“我你三伯!”
“三伯?”
楊春還以為是院里誰家的,挪了挪腳往門邊靠讓人家過去,聽到是自己三伯忙站了起來認真地瞅著信武的臉,“林溫喜......林溫喜,恁爹回來了,恁爹......”
“啥玩意!”
信武搖了搖頭,摸著跑到近前來的楊春的頭發,“蹲在這兒干啥?”
“三伯,你兒子欺負我......你可得教訓教訓......”
“爸!”
信武見兒子從倒座房跑了出來便嗯了一聲,笑道“咋欺負你了?”
“不帶他回鄉下唄......”林溫喜跑了出來朝著楊春的屁股踢了一腳,“李爺爺李奶奶說讓春兒過去他們家住幾天,春兒他大舅明天要回來......”
“我不去,姥爺家不好玩兒!”
林信武搖了搖頭,“走,進屋去......”
“我要去太爺家......三伯,他們不帶我去!你帶我去好不好......”
“家里人呢?”信武沒搭理楊春的話兒,邁進倒座房的圓拱門見里頭靜悄悄的便朝著兒子問道,“大早上的,都上哪兒去了?”
“其他人都出去了,姑姑上前院給婧婧換衣服......”林溫喜跟在信武身后將楊春的頭給抱住了,扣在了腰間,“又不是我不讓你去,我媽不讓!”
林信武進屋把手里的兩個行李袋放到了門邊,一邊摘下身上的挎包一邊走到椅子邊上,“其他人上哪兒了?你們不是在鄉下么,咋回來了?”
“我早上跟大伯、大娘回來的......五叔早上跟大伯、大娘上內蒙古去了,六叔早上也出門了!我媽帶溫綏溫冬買菜去了......”
“你大伯上內蒙?”信武摸出香煙還沒點上,納悶地看著兒子道“他不是受傷了么,咋還上內蒙去了?”
“我也不知道呀......”
林溫喜搖了搖頭,“早上他們說要回家,我就跟著回來了......大哥跟表哥、表嫂他們好像去參加什么喪事去了!溫祺跟五嬸早上去鄉下,六嬸說下午再帶我們回去......”
“家里沒事吧?”
“沒有呀,媽讓我看家......”
林信武搖了搖頭,這兒子才十歲還懵懵懂懂的不怎么懂事兒呢,便把手里的香煙點了起來,“廚房提壺開水出來!”
“噢!”
“三伯......”楊春湊了過來,“我不想回我姥爺家,不好玩......你讓六嬸下午讓我去太爺家好不好?”
“你大舅他們要回來,哪兒能讓你回去!”信武有些疲憊的說道,“聽話!上你姥爺家里住幾天,完事再接你去太姥爺家里玩兒......”
楊春撇了撇嘴,有些不樂意地說道“那啥時候呀......”
“我不想上我姥爺家,鄉下好玩兒......他們都在鄉下呢!”
“我要揍你了......三哥!”小雅在門外就聽到楊春那不滿的聲音,抱著孩子一進屋就看到了客廳的信武,“你啥時候回來的?”
“剛到!”信武拍了拍手朝著小雅懷里的林婧伸手道,“婧婧,來......三伯抱抱!”
“咋突然回來了?前兩天六哥打電話不說還沒那么快么?”小雅見懷里的林婧看著信武有些懵的樣子便笑道,“你這樣子,她怎么肯!這些天累壞了吧?”
“那邊大面積消毒,我們這些醫院系統的人先撤回來一部分......有軍醫在那邊!”信武擦了把臉,見坐在邊上的林婧瞅著自己也沒有強行要抱她,“大哥怎么上內蒙去了?老六回去了?”
“嗐!”
小雅無奈地搖了搖頭,“陶思吉大叔去世了,大哥跟姐去送一送!”
“哎......老五送去的?”
“車站而已,爺爺那邊的房子準備重建!五哥現在在鄉下忙活建房子的事兒......”
信武皺著眉頭有些不滿地說道,“可哥那傷......這才出院幾天呀,傷到的位置還是肩胛骨。這不是鬧著玩兒么!”
“我估計還有別的事兒吧!”小雅搖了搖頭,“大前天接到胡格大叔來的電話,老六就去鄉下跟大哥說了。然后昨晚大哥讓鹿鳴回來買車票,讓六哥去鄉下接他們回來!”
“二舅媽跟表哥現在還在家里呢,有啥事兒還得自己跑去......”
“最近家里事兒多了去了!”小雅伸手接過溫喜提來的暖水瓶遞給了信武,“二舅媽本來今天就能出院了,可大哥他那三舅死了,今天宗慶跟溫平他們幾個過去了!明天等出殯了以后,再接他們到外頭那院子住......”
“這么快?”
“明天第七天了!”小雅從茶幾下面拿出放茶葉的罐子,“三大爺說按照規矩,宗慶他們算是自家人,本該早早就得過去那邊幫忙了。但是考慮到哥這邊,今天過去意思意思就行了......”
“好在你回來了,早上六哥載文英姐跟幾個小的去鄉下換五哥回來以后,六哥就去滄州那邊看看表哥他們那邊的事兒到底咋回事,完事還得跑一趟開封然后就不回來了,直接回云南!”
“六兒又上開封干啥......”信武有些納悶道,“那邊出啥事兒了?”
“我大伯沒了......爺爺本來準備回去的,但是大哥跟姐不肯!讓六哥麻煩才源叔去那邊找個地安葬......”
“啥玩意!”信武懵了,“你大伯?”
“就你大舅,徐鴻......”小雅一想到這事兒頭就大了起來,“這事兒......”
“不是死了好多年了么,咋還活著?”
信武連煙都不抽了,直接掐斷后不可置信地說道“你要說二舅還活著還有可能,大舅當年不是被打死了么?大舅死了,二舅才去的......”
“哎呀呀......”
小雅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生氣地說道“沒死,年頭在南方死了......都不知道他們怎么干的這事兒!嗐,也怪咱們心急了......千不該萬不該讓爺爺奶奶知道了......”
“前段時間有人私下在調查爺爺,還有人找上才源叔套話。才源叔讓真真回京的時候帶了信過來,原以為跟滄州那邊的大舅、二舅一樣,有人還活著來信了......那邊的人想為難咱們!”
“但,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也不怕這事兒,可有人還活著這不是好事么。誰知道人沒了......沒的還是早就認為已經沒了的大伯,而不是還可能在世的我爸!”
“這......”
小雅煩躁地說道,“前天早上僑聯的人來了,還有兩個不知道哪個部門的人!說大伯當年是跟了誰,咱們河南的哪個將軍......強草頭反復橫跳那個,他當年確實受傷了但被咱們的人救下來了!”
“然后加入了咱們的隊伍,回到原先的部隊以后找到機會走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回家找過爺爺奶奶,反正那會爺爺奶奶都已經離開老家上這邊來了!”
“但是因為他工作的特殊性,鬼知道他們說的特殊是啥玩意,一直沒有聯系咱們也沒有代為聯系!直到年初人沒了才想著跟家屬說一聲......”
信武聽到這些事兒,跟著煩躁了起來,“不是,那我大舅咋沒的?他現在也才六十左右吧......”
“沒說,啥也沒說!”小雅搖了搖頭,“來了還不如別來,說了還不如別說......只說了他人還活到了今年,當年離開了河南南下去了。至于做什么工作沒說,因為什么去世的沒說......”
“只是,六哥說......可能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本來不需要這么折騰的,但考慮到接下來的兩方的處境問題所以給咱們家一個不算交代的交代吧!”
信武雙目一睜,“在那邊成家了?”
“嗯,還有幾個孩子!但是具體情況......僑聯的人說,若是對方有意尋找的話,原則上是可以建立聯系關系的。若是對方無意的話,不能試圖跟大伯的家人有任何聯系......”
小雅無力地點了點頭,“也是為了他們的安全!但這事兒,怎么看怎么操蛋......”
“姥爺姥姥沒事兒吧?”
“能沒事么!”小雅無奈地說道,“不然也用不著五哥出來了,文英姐還得帶著孩子回去!原先不想讓他們知道的,但是考慮到本來他們就知道了一點,想搪塞也找不到好的理由......”
“六哥先回老家找個地,等骨灰回來了,再安排鹿鳴回去下葬......可我怎么都想不通,既然骨灰都回來了。那他那邊的家屬呢?”
“我都快氣炸了,可六哥......”小雅撇了撇嘴,“六哥事后說,有些事情咱們不可能知道!他們怎么說,咱們怎么應付就是了......可這,嗐......”
“來了還不如別來,說的那些話壓根就不是人話!連五嫂都氣得要罵人了......問啥啥不知道,說的也是白說。”
信武搓了搓臉,“大哥咋說的?”
“沒吱聲!”
“姐呢?”
“姐的意思是接下來雙方的關系要緩和了,讓六哥昨天去找那天來的人還有僑聯的人。意思就是,爭取讓大伯的家人能跟咱們聯系上!”
信武重新抽出一支香煙出來,邊搖頭邊點燃,“那鹿鳴的處境......”
“這倒沒什么......可三哥!”
小雅有些為難地看著林信武,“五哥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北大荒了,六哥事兒辦完也得回部隊了。大哥跟姐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家里......”
林信武看著小雅笑了起來,“放心吧,不出去了!”
“那就好......”小雅松了一口氣,“家里要是沒人在的話,有啥事兒......難免措手不及!”
茶碗里頭加了水忘記倒出來了,林信武看著發黑的茶水便給倒掉重新續上,“哥的傷還沒那么快好,姐還得上班呢......應該過幾天就得回來了!”
“沒那么快......”
小雅見林信武有些不解地看了過來便搖了搖頭,“姐連秋天的衣服都帶上了!”
“那邊晚上冷了點,這不是很正常么!”
“可......我總感覺哥這次傷了以后,這人怪怪的!”林婧使勁扒拉著自己的手要抱著便將她抱了起來放到大腿上,“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給人一種陰郁的感覺......”
“嗐,你是沒到唐山那邊待過......”信武一想到剛到唐山那會的情況,臉上盡是苦澀,“整座城市一夜就消失了,任誰都無法做到面無改色!”
“不!”
小雅搖了搖頭,“去年我經歷過,我也想象得出是什么場景。雖然砸死壓死的人看起來會血腥一些,但是溺死的人發腫發脹......太陽一出來散發的那種惡臭......”
“得了得了!”
信武見小雅竟然有些坦然地說起了去年在駐馬店的事兒忙給遞了一杯茶過去,“一些不好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我可沒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小雅看到信武那張消瘦、滄桑的臉露出惡心的樣子便覺得有些好笑,“我跟你們可不一樣,我可是七歲的時候被你們帶來京城的......”
“其實,我接觸的一些東西比你們大多數人都多呢!”
信武見小雅竟然有些調皮的樣子便無奈地搖了搖頭,端起茶杯呡了一口后便輕聲問道“小雅,我一直有個疑惑......但我卻一直不敢問!”
“什么事兒?”
“當初我上山后找大哥的時候,碰到了你們......”信武把茶杯放到了桌上,伸手摸了摸小雅的頭發“當初,你是想干嘛?”
“就這個呀?”小雅樂道,“我還因為什么事兒呢,竟然還不敢問......”
“那會小不懂事,但是聽說小孩子要是沒了得偷偷給埋了......那會鹿鳴快不行了,所以......嘿嘿!”小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小孩子嘛,想的太理所當然了......那么淺的坑,還是新土!”
信武原先還跟著有些笑意呢,可聽到這話卻有些毛骨悚然了起來,看著小雅咽了咽口水,“你見過?”
“沒見過......但我知道!”小雅知道信武問的是什么,收斂了笑容看著坐在邊上的楊春,“差不多跟春兒那么大,他家窮......”
“村里的?”
“不是......”
“算了,不問了!”信武摸了摸小雅的頭發,“過去的,該忘就忘了......別記得太清楚,現在比以前好,將來也一定會比現在好......”
小雅皺了皺鼻子有些小女生姿態地說道,“我也不想記住,可這記憶力太好了......沒事兒,現在那點事兒對我起不到什么波瀾!”
“去年從駐馬店回來,大哥還總擔心我呢。其實,我是在擔心他......”
“嘖嘖嘖!”信武收回手端起了茶杯,“這么好的妹妹,下輩子一定得投到咱們家來......別抓別抓,三伯喂你......”
腿上的林婧扒拉著信武手腕想要喝他手里的茶,小雅便任由她折騰去......
若是有來世,怎么可能不想生在這個家呢?
即便自己是收養的,家里人對自己姐弟倆沒有任何的遮掩。家里人也從來沒有因為沒有一絲的血緣關系而有什么區別對待,沒有像別人家對自己苛刻,表面上大家也沒有特意對自己太過于照顧......
一切自然地如同本就該是一家人,該夸的時候夸,該罵的時候也挨罵!
“三哥,你回來啦!”
“咦,文杰......你咋來了?”林信文看著門外的張文杰便趕緊招了招手,“外頭熱,趕緊進屋吹風扇來!”
“小兔崽子,喊人呀......”
“哈哈哈,沒事兒!”
“文杰叔!”
“誒......”張文杰進屋來到右手邊的沙發坐下,“什么時候回來的?”
“才剛到一會兒!”
信武給左手邊的張文杰端了一杯茶過去,“今兒周日,難怪能上家里來......最近忙不忙呀?”
“就那樣!”張文杰給信武遞了根大前門,“信文哥還在鄉下吧,我準備下午過去找他說點事兒,有什么需要我帶過去的沒有?”
“要不要緊的事兒?”小雅抬頭看著墻上的擺鐘,“早上回來了,收拾完東西去火車站了......十點八個字,我記得鹿鳴說是十一點的火車!”
“火車?他要上哪兒?”
“阿巴嘎,胡格大叔他們牧區......陶恩吉大叔周四去世了!”
“這樣呀,哎......”張文杰嘆了口氣,“有沒有說大概啥時候能回來?”
“沒說,但我估計沒那么快......”林婧抓著信武的衣服慢慢站了起來,看著張文杰欣喜地笑著準備繞過信武的身后慢慢走過去,小雅便伸手扶了扶,“廠里出什么事情了么?”
“昨天下午市里來人開了個會,上面可能要安排新的書記下來了......哥要是不在,還不知道......阿巴嘎......”張文杰有些著急地問道,“那邊電話多少?我打個電話過去跟他說說......”
“最快也得明天晚上才到呢!”
信武見林婧要去過邊上的椅子給張文杰抱便將她抱了過去,“這點事兒,我估計他沒那么大的興趣!”
“還是三哥懂大哥......”小雅拍了拍信武的肩膀,看著張文杰笑道“上次捐錢的事兒,怎么樣了?”
“呵......”
張文杰抱著林婧逗了起來,“這事兒就別提了,捐錢倒是大多數人都意思意思捐了點。但是物資沒過去了,至于那什么孤兒院也沒有下文了......”
“所以咯,現在你們廠里的醬油瓶就算倒下去了,他也不會順手扶著......”小雅一臉嫌棄地說道,“下面的人暫且不說,上面的人想干嘛這不是明擺著!”
“當年從朝陽廠出來,他是沒興趣搞點事兒。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