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姜。是也不是?”
他怔怔地點頭。
“那便是了,瞧你這張小臉定是你老祖爺的嫡親孫子。”
筠纓捏了捏他那兩個跟火柴棍似的胳膊,身上下都沒有幾兩肉:“小家伙你這也太瘦了,以后要是長不起來,可是娶不著媳婦兒的。”
“姜澍!我叫姜澍,不叫小家伙!”姜澍執拗道。
“哦喲,還生氣了?”
筠纓嘴上逗弄著他,心里卻是心疼。
那破舊不堪的衣裳,面容憔悴,肌膚泛黃,比小野貓還瘦。
回想起曾經的姜慕年,豪情滿懷,是那赫赫有名的侯門之后。
如今后人卻沒落至此,險些連血脈都保不住。
“人生善惡非命定,為善作惡各自招,多行善事福報來,但行惡事……”話到此處,筠纓看著他,摸了摸他瘦的如刀鋒的小臉:“那就得天來收了。”
姜澍對上那雙明亮如鏡的眼眸,眸光微顫,似是聽出了什么,卻又不是很明了。
筠纓:“他們是叫你野崽子嗎?”
姜澍抿著唇,偏過臉去,眼中霧氣騰升。從前流浪,為活命跪人乞食,裝像逗人耍寶,只為了一塊饃饃,一口吃食。時運不濟時,還要與狗搶食,但便是餓著肚子也從未去偷去搶過。
他不是有娘生沒娘養的野崽子,他有娘教,阿娘教他的做人之道,他從來沒有忘過。
姜澍忍著,眼淚不爭氣的掉了出來,抬手用力的揉搓眼睛把眼淚按回去。
“從前沒有人給你撐腰,但往后有了。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老祖奶給你撐腰去。傷人性命者,也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姜澍動作一滯,驀然抬首,眼瞳通紅,眼中閃過不可置信的希望的光芒。
漂泊于大江大河,偶然得了一塊浮木,那他會不惜一切的抱住,是生的希望。可一旦得到了,心里就害怕失去,如他阿爹阿娘那般。
姜澍恐是自己幻聽,喉間滾動不敢發聲,生怕打破夢境。無言地緊握住她的衣襟,強烈的心緒在沉默中涌動。
筠纓輕撫著他的小腦袋,那毛發柔軟濃密,毛烘烘的,身上的那股子勁頭,跟小獸一樣,倔哄哄的。
“不急。先找地兒吃飯,等吃飽了,老祖奶帶你去一個一個串門去。”
“老……”姜澍張了張嘴,那老祖奶三字愣是說不出來,擱那支吾半天。
“覺得別扭不喊也行。喊我名字筠纓也成。稱謂嘛,怎么舒服怎么來。”
“仙人前輩?”
筠纓大笑:“不錯不錯。叫仙人前輩想說什么啊?”
“我是北上逃荒來的……我身上沒有銀錢。”姜澍越說動靜越小。
盡管這個仙人前輩,看起來貌若天仙,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樣,但他仔細打量后發現出來她發上的那根玉簪,并沒有佩戴什么貴重釵環首飾,似乎也沒有帶銀錢的跡象。
姜澍面露窘迫,筠纓笑道“再怎么說我都是你老祖奶,還怕我能虧了你不成?”說著,便將他環住,一躍而起,御風而行。
姜澍何曾見過如此景象,只覺得奇異夢幻,不由得暗掐自己,痛感立時傳來。
“飛起來了?!”他忍不住驚呼出聲。
風在耳畔呼嘯,腳下的風景飛速掠過,他緊緊抱住她的腰,心中有懼也有驚,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
“別怕。”筠纓道:“抱緊我就好。”
姜澍用力點頭,將臉埋在她的肩膀處。
筠纓的身上還有股香味,淡淡的,好怪好聞的。
翻過山的另一頭,落在一處林中。
筠纓抱著他找了處小土坡,道:“乖乖待著別動,祖奶給你搞金子去。”
姜澍心道,這荒山野嶺的哪里來的金子,莫不是要施展什么點石成金的法術?
姜澍腦海中,思緒紛飛。
而今世道混亂不堪,人、妖、精、怪更是魚龍混雜。
若能習得一身本領,那自己豈不就是有了立身之本?
過去,他也動過拜師學藝的念頭,奈何投師無門,又沒有銀錢付不起拜師的禮金。
如今他大難不死,幸遇貴人,想他的機遇是要來了。
姜澍正想的出神,忽聽一聲巨響,給他嚇了一跳。
只見筠纓挽起衣袖,撿了根樹杈子,將及腰的長發簡單的束起。
兩腿邁開,雙臂環樹,“呀哈”一聲。以力拔山河氣蓋世之姿,將一棵參天大樹猛的拔起。驚的姜澍是目瞪口呆。
什么賽沉魚落雁之貌,如謫仙降世之姿,剎那間,在姜澍心中崩了個粉碎。
沖擊感之強烈,將他震倒在地,無法動彈。
筠纓就這樣抱著樹干隨手往邊上一扔,好似扔的是一根小草一般。
大樹轟然倒地,如驚雷炸響。
姜澍眼瞅著一群野兔、山雞被驚的棄家出逃,滿山亂竄。
“拔錯了?”筠纓狐疑地挖了挖樹下的土坑,嘴里嘟囔著:“算錯了?”
筠纓再次環顧四周,掐指一算,視線又落在一棵樹上。她起身將剛拔錯的樹扛了回去,埋好土,完事深鞠一禮:“打擾了,怪我記錯了。”
轉身又去拔另一棵。
如此反復多次,終于是在西頭一棵大樹坑下挖到了她想要的東西,那是一個立起來有半人高的大麻袋。
筠纓不由感慨,睡得太久連個小六壬的算不準了。跟著扛起麻袋,回身向遠在百米外的姜澍揮手叫到:“小家伙,過來。”
姜澍從地上爬了起來,還不忘拍干凈身上的土灰,小跑到她跟前,問道:“仙人前輩,你不是會法術的嘛,為什么不用法術來搬樹呢?”
筠纓彎眉一笑:“那當然是因為我睡了太久了,想活動活動筋骨了嘛。”
睡了太久?
在哪?
姜澍:“莫非仙人前輩一直睡在那水潭里?”
筠纓道:“非也,非也。”
“仙人那這些……”
筠纓:“這是盜匪埋在這兒的不義之財,咱們這是他們拿錢消災呢。先不管這些,既然有了錢,那就先找個地方吃飯再說。我都餓了,你不餓嗎?”
“仙人前輩修習術法,按理來說應是辟谷了才是,怎么會餓?”姜澍不解。
“辟谷不是不吃,而是可以不吃。不食五谷以靈氣代食。懂了嗎小家伙?”
“哦。”姜澍輕哼一聲,小家伙這三字屬實不是很喜歡,撇撇嘴:“那你方才還嚷嚷著餓。”
“神仙也是有五臟六腑的好不好?光喝風能飽嘛,我這肚子空了少說千八百年了還不讓我吃點東西?”
“那神仙……”
小孩子好學是好事,但一問起來就沒完沒了了。筠纓伸手一把按住他那喋喋不休的小嘴:“老祖奶我貪吃!走,趕緊找飯吃!”
說罷,筠纓肩扛麻袋,彎身將他抱起,隨即消失在風中。
為了便于觀察,筠纓踏著云又升高了許多,視野一下開闊起來,可以一覽無余。
適才她醒來時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氣者,天地之靈萬物之精也。如水循環一般,生生不息。
現如今又怎么會變得如此稀薄,且又渾濁不堪?
難道……是上面出了什么事?
筠纓滿腹疑惑,想不出個所以然。她這一睡實在是久了些,還是等待會兒填飽了肚子,再去尋此方土地問問究竟吧。
夜半時分,街道上的燈火稀疏,大部分店鋪早已關門歇業。
筠纓費盡心思,終于找到了一家還亮著燈的客棧,推門走了進去。
“掌柜的,請給我準備間上房。有什么菜,能上的都上一遍!”
筠纓說罷,隨手丟下一塊金子。
掌柜剛對完賬簿,正吩咐店小二關門歇息,不料此時卻來了人。
掌柜瞥見來人,雙眼頓時一亮。
此女子的美貌令人驚嘆,而她懷里抱著的幼童卻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反差之強烈。
這大半夜的,孤兒寡母出來打尖住店?
掌柜注視他們片刻,又看向桌上的金錠,暗自琢磨,遂拿起金錠,小心翼翼地用牙輕咬,眼睛一亮,確認是真正的黃金無疑!
盡管掌柜對這女子來歷生疑,但開門做生意,來者皆是客。
現如今世道艱難,賺點錢可不容易。
掌柜將金錠妥善收好,滿臉堆著笑:“您稍等,我這就去為您準備上房。我們店里的招牌菜可是道道經典,包您吃的滿意!”
掌柜的親自在前方引路,將她二人上了樓。殷勤的打開房門,請人進去。
房間內布置得還算雅致,床鋪柔軟舒適,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紗灑落進來,添了股清幽淡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