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好痛！

“呸，野崽子！野崽子！”

“家里人都死絕了是吧，跑出來要飯吃！”

一群不及稻谷高的孩童嚷聲叫罵，把抓到的幼童捆起來，像昔日犯錯父母責打自身一般，手無輕重的摔打，完全不顧死活。

“把他丟水里去吧！”

“丟水里！丟水里！丟水里！”

孩童們拉著麻繩，如過年時殺豬拖豬出圈一般，拖著小兒興頭沖沖的往山里跑。

經過適才的一頓毒打，姜澍早就被打神志不清，如今被一路拖拽，頭和臉更是血肉模糊近昏死了過去。

山中深處有一汪清潭，透如明鏡，卻深不見底。

孩童們趴在潭邊扒望著水下。

“扔這兒？”

“萬一漂起來被人發現怎么辦啊？”

“笨啊！像阿爺他們沉趙阿姐那樣腳上綁塊石頭唄。”

“你怎么知道的的？”阿萬問道

吳四道：“當然是我偷跑出去看到的??！”

“趙阿姐是跟村外的野男人私奔才被扔到了水里?？墒撬歉缫粍e了吧。”阿萬腦袋左右轉看著，心里不安起來。

孩童之間的情緒傳染十分迅速，不約而同的哆嗦起來，似大夢初醒一般開始不知所措。

吳四叫道：“要不是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野崽子，我會挨了那么多頓打？村長他老眼昏花，他自己愛撿阿貓阿狗就算了還把人擱在我們家！阿爹阿娘還要養他！把他關柴房還打我！憑什么？！”

丁福跟著道：“就是！我阿娘帶我去小吳哥里玩的時候，還說這野崽子好看說我長得難看！不能留著他！”

小孩們嘀嘀咕咕沒人拿定主意，吳四又說道：“這野崽子要是回去了，定是要告狀的，你們不怕嘛？”

此話一出，眾人立時噤聲。數雙黝黑的眼睛齊齊盯向地上躺著的小孩。

姜澍氣息微弱，眼睛被血污糊死只能勉強睜開一條縫隙，仍舊能看清他們的眼睛。

那是一種空洞，如死水一樣，吹不起半分漣漪。

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懼將他包裹住。

“求……求……不……”姜澍撕扯開嗓眼，艱難的開口。

孩童們聞聲大驚，慌了手腳：“他醒了！”

“怎么辦啊！他要是喊人我們就完了！”

“我不想挨打！”

“阿爹會打死我的！”

“怎么辦啊怎么辦啊！”

吳四大喊著：“扔下去！”

他的話如當頭棒喝，眾人頓時找到了方向：“對！扔下去！”

“找石頭！找大石頭！”

孩童們紛紛四散開來，在潭邊找尋著大石頭。

姜澍躺在地上，眼淚和血水混在一起，模糊的視線里，只能看見他們慌亂驚恐的背影。

“這塊怎么樣？”

“這塊呢？”

吳四搖頭比劃著：“不行！得找更大的！”

時間緩緩流逝著，孩童們越找越大，越走越遠，而幼童的意識也越來越朦朧，到最后甚至無法集中精神去看他們一眼。

姜澍費力的挪動著殘破的身軀，想要逃走。

“小吳哥，他動不了了?！?

吳四冷冷一笑：“管他動不動得了，扔下去就是?！?

說罷，他率先將石頭綁在姜澍腳上，孩童們跟著照做。

“一！二！”

孩童們齊聲喊著號子將姜澍抬起來，猛的一悠，往水里丟去。

只聽撲通一聲悶響，水花濺起老高，隨后又歸于平靜。

他們看著潭水慢慢恢復平靜，緊張的心神這才放松下來。

阿萬：“我們不會被阿爹打死了吧？”

丁福咽了口口水，剛要說話，就見吳四指著阿萬瞪眼睛說道：“閉嘴！誰準你說出來的！”

他沖到阿萬面前，伸手便要打人。阿萬見狀驚恐的往旁邊一躲。

吳四見打不到人，氣急敗壞的指著眾人道：“今天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不然，我就打死你們！”

“我們不說！打死都不說！”

“走！都回家去?。　焙⑼瘋兗娂娖鹕?，驚慌失措的沿著山路往村里跑，誰也不敢回頭。

一陣風過，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潭水輕輕蕩漾，卻再無聲響。

而在深潭的水底，姜澍的身體正逐漸沉下去。

“……救……命”

手腳都被捆綁著，姜澍連一個能抓住生的機會都沒有。

刺骨的潭水急不可耐的鉆進他的鼻腔，暗流卷動扯著他一次次沖撞巨石磕破皮骨，血水混合，直沖他的心肺。

眼前光芒遠去，黑暗如巨獸一般，正張著血盆大口，將他吞噬。同墜石一起將他拉下無底的深淵。

姜澍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記憶的片段像破碎的鏡子一樣在腦海中閃爍。他連阿爹阿娘的模樣都記不清了，死了那么多年，怕早就投胎了吧，那他死后連魂魄都還是一樣——是個孤兒。

在地上被小人欺負，到地下被小鬼欺負。

難道他生來就是活該被欺負的命？！

姜澍看著自己的身體不斷地往下墜去，內心充滿了不甘和憤怒。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不甘心命運對他如此不公，不甘心這個世道如此不堪，更不甘心被那些惡人欺凌至死卻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遭受過的種種屈辱和苦難，想起了那些欺負過他的人們得意洋洋的嘴臉。他恨透了這些人，日夜反復的生活在無盡的痛苦之中。

而現在，他即將離開這個世界，卻連一絲還手之力都沒有。這種無力感令他感到無比絕望。

他多么希望能夠回到過去，重新開始一切。他會更加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不再被別人欺負，不再忍受痛苦與折磨。然而，現實卻是殘酷的，他已經無法回頭。此刻，他只能帶著滿心的遺憾和怨恨，沉入黑暗的深淵。

巨石落地，揚起一面黑沙，幼童雙目緊閉已經失去了意識，周身被血霧黑沙包裹，暗無光亮的譚底，從他脖頸布衣之間，漂出一道暗光。

那是一塊系著根紅繩的黑色石頭，戴在他脖子上揣在他內里的衣兜，被水流沖撞這才漂了出來。

潭底幽光慘慘戚戚宛若夏末的螢火蟲。

突然，水中波紋躁動掀起波瀾，潭底白光乍亮，疾如雷電般沖破水面。

“小家伙，醒來吧?！?

說罷，朝他后背便是一掌。哇啦一聲，張口吐了一地水。

月光灑在他身上，腦子里的畫面還停留在鬼門關前。姜澍躺在地上，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生命的脈搏重新在身體里跳動。

還活著？！

姜澍吃力地扭過頭，努力的看清身旁的人影。

那是一個身著白色長袍的女子，衣袂飄飄。月光映襯，描摹著她那曼妙的身姿，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銀光。

她面若桃花，眉如遠山，眸光如秋水般清澈明亮，紅唇若丹砂，一頭青絲如瀑，飄逸柔美，如詩如畫。

他瞪大了眼睛，一時間竟然無法言語。

筠纓微笑著，那笑容如春風拂面，讓人心醉神迷。

“小家伙，看什么呢？”

他感到自己的臉熱得發燙，慌亂地低下頭，聲音沙啞著：“不敢……冒昧了姐姐，對不起！”

筠纓朝他走來，腳步輕盈，將他抱起。

姜澍感到自己的臉更加紅熱，不敢掙扎。

她道：“不怕。論輩分你不該叫姐姐，該喊我一聲老祖奶才是?！?

“老祖奶？！”

姜澍錯愕，抬頭望向那個如謫仙一般的女子，不敢置信。如此年輕貌美的女子，竟自稱為他老祖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