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語嫣睜開眼。她回來了，更確切地說，是回到了現實世界之中。

不是有暴雨和詭異的水流世界，不是無色無邊，空曠得令人心慌的主神空間，不是未知而恐怖，每行一步都有著足以危及生命的威脅，必須亦步亦趨謹慎探索的無限世界。

是現實世界。她心心念念的現實世界。

熟悉的床，熟悉的臥室，熟悉的窗外風景。一切就好像自己剛從夢里醒來一樣。

然而上一刻，在雨世界那種危險而陰暗的地方留下的記憶依然在腦中留存，那樣清晰，令人印象深刻。

羅語嫣從床上坐起，嘗試著動了動身體。一切正常，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有失去精神能力帶來的些微不適應，好像腦袋變得鈍了些。

同樣熟悉的鈴聲響起。羅語嫣抓起身邊的手機，看著來電顯示的聯系人名稱，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接聽。

“……媽？”

“哎，語嫣吶。”電話那頭傳來她魂牽夢縈的聲音，還伴著熱油刺啦和鏟子在鍋中攪動的聲音。

“你今天來不來吃飯吶？我這邊菜都快炒好咯，要是再不來，過一會可就涼啦。”

羅語嫣隱約記得，在父親離開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母親為家里做菜。她的手藝，即便過了數年，十數年，也難以忘懷。

只是后來自己上了初中高中，母親掙錢的壓力也越來越重，羅語嫣不得不自己學著做飯做菜。到后來，當了醫生，每天兩點一線，連做菜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天天吃外賣了。

“喂？喂，語嫣啊，”那邊的聲音見羅語嫣半天沒有回話，便主動問起來，“是不是嫌棄當媽的啰嗦啦？哈哈，要是咱們家語嫣想一個人下館子換換胃口，直接說就好啦，今天的飯做得不多，不會浪費的。”

“沒，沒有……”羅語嫣雙手緊緊抓著耳邊的手機，似乎怕稍微松一些那個聲音就會逃走一樣，“媽，你的病……”

“什么病？我身體康健的很，可不要咒我老人家啊。”羅語嫣的母親呵呵地開著玩笑，一點都沒有羅語言記憶中那種病怏怏的感覺，“呵呵，傻丫頭，我的病不是早幾年就被你治好了？睡糊涂了？”

“聽那邊的醫生說啊，好像是什么黑色腫瘤還是什么東西，他們也弄不清楚。最后還是在你的協助下做了手術，最后成功治好了，語嫣啊，你是不是睡過頭，弄得糊涂啦？”

“不是……媽，我馬上過來。”

不管是真實還是幻影，自己心中幾乎要噴薄出的激烈情感都在催促著羅語嫣，快去看看。

沒有掛斷電話，羅語嫣推開臥室的門。客廳里的陳設也都和自己印象中的一模一樣，給羅語嫣一種熟悉又不安的感覺。

“對了，我看新聞，好像外面不太平啊。”母親的聲音變得有些擔憂，“又是鬧了火災，又是有怪人在街上晃蕩什么的，你還是小心點，今天就呆在家里吧。”

羅語嫣剛剛走到大門口前，聽到電話中傳來的這句話，她握著門把的手停了下來，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她仿佛能聽到從窗外隱隱傳來的呼喊聲，還有警笛鳴響的急促聲音。

“喂？語嫣，這時候可千萬別嫌我啰嗦喲。”電話那頭的聲音苦口婆心地勸誡著，“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今天不來吃，未來還有好多好多頓呢。實在想吃，我給你送過來就行了。”

“……媽。”

“你不是剛當上主任醫師嗎，過幾天還要去哪個學校講座來著吧？嗨喲，我老人家想不起來啦，就算身體過得去，記性也不照咯，哈哈，真是不服老不行……”

“媽。”

“我知道你最喜歡去商場試裙子了，之前你忙，我說要帶你去，結果一直沒空。正好啊，回頭院里給你批的假就下來了，到時候我們娘倆一起去逛逛，別看你娘我年紀大了，時尚這一塊我也是有在看視頻啊，哈哈哈……”

“……”羅語嫣握著門把的手松了開。

窗外的聲音變得小了些，似乎是追捕怪人的警車已經開走，不想剛剛那么堵了。

“所以啊，丫頭。”

“今天就呆在家里吧，好嗎？”

羅語嫣沉默著。

“媽。”

這一次，電話的那一頭回應了羅語嫣的話。

“哎，我的好閨女。”

“媽知道很啰嗦，就是稍微吃飯晚一點也要來催你，就是怕加班遲了就打電話一遍遍地問你。”

“可是媽老啦，不知道你喜歡什么，不知道你討厭什么，媽只想著讓你開心些，未來的每一天活得都快樂一點。”

“我知道的，媽，我一直都知道。”羅語嫣終于抑制不住悲傷，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

“女兒工作忙，女兒一直沒能給您盡孝，女兒……我，我實在是對不起您……”

“哎呀，哭什么呀？”電話那頭依舊是呵呵地笑著，只是隨著她的話語繼續，整個屋子似乎都變得虛幻起來。“我打電話來可不是為了聽我的乖女兒哭得嘩啦啦的，你有這份盡孝的心，就已經夠啦。”

“媽，我，我很想陪著你。我……我一直很想你。”

“…………”

羅語嫣已經有些紅了的眼盯著面前的大門看，那扇門在她眼里變得詭異而陰森，后面不知道藏著怎樣的恐怖在。

如果她出門，會碰到很可怕，很不愿面對的事情。羅語嫣能感覺到。

“可是……門的那一邊，才是現實對吧？”

“閨女，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留在這里哦？”

“我……”

羅語嫣想說，“她不知道”。

但是在最后一刻，她還是吞下了那句話，換了另外一句來回答。

“我想去看看。”

電話那頭的母親笑了。與先前的玩笑聲不同，這次她笑的很自然，很開心，就像是發自內心地在為羅語嫣高興一樣。

“語嫣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才是對的。去吧，好閨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媽……我能再回來看你嗎？”

“不用回來，語嫣。”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輕盈，變得飄渺，漸漸遠去，“只要你想，我隨時都會在你身邊……”

羅語嫣看不見電話那一頭的母親。但她仿佛就看見，母親那張露著笑容的臉。

一小撮黑色霧氣，燃燒著，在球形水流的中心，一雙緊閉的眼眸中間化為霧氣，輕輕散開。

正與水流對峙的江恒突然感到從笑魘那里傳來一種微妙的感覺。

……而在他后方，正在綠色螢石的光芒外忙活著什么的李窮奇，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