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語嫣上升著。

隨同那些被蒸干的意識一起，在水流螺旋搭附的高塔上攀升。

她成為了水流的一部分，當然羅語嫣有所保留，只是在先前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朝著不可避免的結局更近一些而已。

水流依舊對她露出笑容，那樣溫和，那樣大度，羅語嫣的許諾仿佛讓它們更加欣喜，水流的激動難以掩蓋，撕裂了它們一直擺出的面具——

什么？

羅語嫣上升的勢頭停住，她再度檢視，認真地觀察著她托身的這座高塔。水流依舊平靜溫和，仿佛剛剛感受到的只是錯覺。

……平靜得有些過了頭，就像被冰結一般違和。看來它們真的很不想讓自己產生疑惑。

羅語嫣收回注意，繼續上浮。經過了這么久，也是時候該分析這些水流究竟想要什么，究竟想做些什么了。

她被傳達的歷史，一共有兩段。暴雨歷，以及這之后的爭端時代。

水流在向她展示時，一直努力渲染那種悲壯，凄涼的感覺，而它們也確實做到了。

回想著那一幕幕慘狀，濃稠幾乎能從水滴中滲出的絕望與悲傷，羅語嫣真的覺得，即便是死，也不要變成那個樣子。而如果有誰遭受到了這種慘絕人寰的事，她也一定會全力幫助。

水流的想法很不錯，只可惜，它詭異的身份從一開始就阻絕了羅語嫣真心幫助它們的可能。

詭異就是詭異。即便表面合作，人與詭異也不可能站到同一個陣線上。就像螞蟻不可能與大象組成同盟一般。

總之，水流為羅語嫣傳達了兩段歷史……

卻唯有最后的，也是與他們這些無限隊員關系最大的，成為副本后的事情。

無論是水流給出爭端時代的末尾記憶，又或者主神任務開頭所說的那句話，都在證明這個世界的詭異意識對無限隊員有所圖謀。

它們究竟想要些什么呢？或者說，它們從無限隊員身上能獲得些什么呢？

水流，據她所知，最大的特點便是作為精神體能夠獨立于物質存在，而且能夠影響其他人的感知與記憶。

……就像自己的血統擁有的能力那樣。

精神、意念，不再只是它們所擁有的東西，更是它們的食糧，它們的武器，它們的生命。

如果一個人類靠進食自己的肢體來存活，同時肢體又能夠增殖再生，那么這東西對它們來說就沒有“那么”重要。

它們是為了無限隊員的記憶和意識而綁架他們？不，如果是那樣，它們完全可以在一開始的時候便碾碎自己這些沒有戰斗力的新人隊員，而不是像一開始那樣，將自己這些人沖散，再一個個洗腦蠱惑。

那么，它們是為了自己的能力？或許。但除了自己這個異類，其它的無限隊員似乎大部分都活得好好的。

如果是挑選能力的話，那么不需要的人就應該當場處理掉，不至于再讓他們活著在這個世界中搗亂肆虐才對。水流對待自己這些無限隊員的態度，好像對每個人都同等的需求。

更讓羅語嫣疑心的，是水流意識在自己同意要求，隨它們時那一瞬的破綻。和破綻之后，僵硬無力的偽裝。

她覺得自己似乎就要找到答案了。它們不可能需求自己用不上的東西，不可能需求沒那么重要的東西，不可能需求無限隊員身上沒有的東西，不可能需求它們不曾知曉的東西……

是什么？

在天空中漂浮著的，那些若隱若現的黑色霧氣中，有這么一些半是無形的東西吸引了羅語嫣的注意。

那是口器。它們在說著，呢喃著，重復著。它們在吞食著天空漂浮著的黑色霧氣，同時飛向高塔頂部那被云層吞沒的位置。

羅語嫣以為這些鑄成高塔的水流不會管顧，畢竟水流的意念是獨立的個體。它們彼此互不關心，一方的死會為另一方帶來養料。

但高塔震動，開始連根拔起。黑色冰潔的水流向口器延申，籠罩。不是一處，而是很多處，但凡羅語嫣意識中能感知到的口器，高塔都伸出黑色的巨網，想要將它們攔截下來。

“它們，要帶走。”“不能讓，它們帶走。”

羅語嫣配合著高塔的行動，同時心里漸漸門清。

水流的意識是獨立的，分散的，繁雜的。其它意識的死活對它們無關緊要，畢竟對獨立的一個個體而言，那些只是用來傾瀉負面情感的容器。

但這份容器不能夠消失。

她知道高塔想要什么了。它們想要擴張，想要吞噬，想要同化。這個世界在孤寂中重復了千年，掙扎了千年，于是它們彼此融合，共同形成了一個扭曲畸形的詭異生命。

人是更復雜些的機器。而這個世界，則是一個更復雜些的人。

羅語嫣盡自己的最大力量攔截下那些口器，但感到自己的能力有限，已經多少有些力竭了。高塔似乎也能夠感知到她的精神極限，比起留下那些同族的“資源”，它們更注重護衛羅語嫣的安全。

口器約有三成逃出了高塔的掌控，這還只是羅語嫣意識能覆蓋到的部分。對于更遠處可能存在的口器，不知道它們逃離了多少。

高塔緩和了意念。它開始繼續向上漂浮，同時以羅語嫣的意識為主體，包裹起來，化作一個粗糙的橢圓。

這一幕讓羅語嫣想起一個東西，一個不久之前才見過的東西。

……那黑色的太陽。

為什么它們要擊碎那太陽？為什么主神讓他們擊碎那太陽？這對它們來說代表著什么？對主神來說又代表著什么？

“羅語嫣。”“羅語嫣。”“羅語嫣。”

繁雜的意念——曾是人類，曾是水流，曾是高塔。它們向羅語嫣說著，一遍一遍地重復著。

“幫助我們吧。”“施舍我們吧。”“拯救我們吧。”

它們的意念中帶著哀求與懇切，它們吐出自己的悲傷——聚集濃縮千百年的悲傷。沒有人類能夠承受這種悲傷。

同時，那些意念在抽取著什么，學習著什么。它們研讀自己的記憶與意志，一遍又一遍。

羅語嫣現在已經完全確信了，這些水流困住無限隊員，需要的不是意識，不是生命，也不是能力。它們需要的，是無限隊員本身。

確切些說，它們需要的……是人性。

它們曾有過，但又不斷磨損，最終失去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