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告訴我都發生了些什么吧。”老人摘下自己纏繞在面部的鏡片與裹著口鼻的紗布，與他一同接應的土著也紛紛這樣做著。

……但江恒他們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沒有聽見。

“江恒小子，你怎么樣，有沒有問題？”大姐適時地確認情況，“剛剛我好像感覺到你激烈的情緒波動。”

江恒確實擔心那些笑著的土著會讓笑魘發作，他甚至已經閉眼，做好了再一次自毀的準備……雖然江恒的狀況不一定能扛得過“再一次”。

然而，除了剛睜眼時的那下動作，笑魘再無其他反應。

難道周松林的那些銀色液體不止能限制行動，還能限制詭異的感知嗎？

“哈里，”問話的老人皺起雙眉，“你為什么不回答我？”

他說著，注視偽裝成領隊的大姐。

“我這里……暫時沒有問題。你還是先回答他吧。”江恒向大姐傳遞著意念，“土著的問題我們雖然該少回答，但不可以一直忽視。”

意念傳達，大姐不動聲色，沉默著，只是搖了搖頭。

“你不能夠說話？”老人詫異，“……但能夠回答我，是這樣嗎？”

大姐點頭。

“…………”

老人與其它接應的人對視幾眼。

他們回頭看了看，短短時間，在區入口附近已經聚集起了些看熱鬧的土著。

老人的臉色難看了些，低聲吩咐了幾句，其余的接應者散開幾位，勸說那些聚集的土著離開。

“他說了什么？”江恒問道。

“……不重要，不然我會告訴你的。”

不重要？

即便現在看來不重要……難道這不也是信息嗎？大姐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才不和自己說呢？

江恒瞇起眼睛，將目光放在與老人“對話”的大姐身上。

“哈里……你確保你們是在安全的情況下發送信號，并跟隨我們回來的嗎？”

大姐點頭。

“我信任你的忠誠，哈里，但是我要問你，”老人上前兩步，“你能‘確保’嗎？”

“不要點頭！”江恒急切地向大姐傳遞意念，但為時已晚，大姐已經做出了動作……或者說，大姐仍然做出了動作。

為什么呢？江恒愈發覺得奇怪。是大姐有著自己的考慮？又或者……

“…………”

老人將目光掃過五人，尤其在被背著的江恒身上停留。

“向后退。”

大姐轉身，拍了拍身后的李窮奇和羅語嫣，四人依言慢慢向著區外走去。

老人靜靜看著，沒有讓他們停下來的意思。

而終于，在即將接觸到那股柔和吸力之前，大姐停下了。

“哈里，你為什么不繼續？”

老人的語氣很平靜，但往往就是這種平靜，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暴雨。

江恒快速思考著回答，現在的情況再次超出了他的預期。

只是比起對老人的回答，大姐的異常更讓他擔心。

“……大姐，能告訴我為什么你選擇點頭嗎？”

令人心焦的等待。一秒，三秒。大姐毫無反應，好似根本沒有收到他的意念。

江恒并不擔心大姐否定他的提案。那樣代表著大姐有十足的把握能做出更好的選擇，江恒自然也少些費神。

但是如果大姐有新的想法，為什么不告訴江恒？

種種舉動，讓江恒的心中再次升起陰影。

本就危險的偽裝行動在開始便出了岔子，打亂了他出發前的布置，就好像……

就好像他從領隊處套取信息那次一般？

在江恒思考的同時，時間在無情地流逝著。

大姐沒有對老人做出解釋——事實上，她也沒什么能夠解釋的。她能做的只有點頭與搖頭，真正的推斷只能讓對方自己想象。

老人沒有逼問。他再低聲吩咐了留下的接應者幾句，對江恒五人說道。

“那么，跟我來吧。”

聚集區里的景象有點像江恒曾經在網絡上看過的那些貧困地區。土坯的房屋，粗制的石路，穿著老舊的男男女女。

但和江恒印象中不同的是，這里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擺放金屬制的奇怪玩意。

有時是小巧的裝飾，有時是鐵柱、鐵臺，甚至有著金屬包裹的房屋。

江恒猜測，老人是要帶他們進入其中一間鐵屋。

這并非他所擔心的事情。不管待在哪里，只要留足一小時，他們就能達成評價，返回主神空間。

江恒所擔心的……是先前老人下達命令后，他注意到的一件事。

在視野的邊緣處，接應者圍在他們的外圈一同前行，隱隱有防備他們逃跑的意思。

一小時。江恒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敢肯定并沒有多長。現在土著就已經起了疑心，剩下的時間又會變成什么樣？

如果放任情況這樣惡化下去，如果土著的懷疑達到界限，對他們出手，他該怎么辦？難道指望現在明顯不對勁的大姐？

江恒甚至懷疑，自己現在的困局是否在更早的時候就被安排好了。

周松林的措施讓江恒無法動彈，對土著的偽裝讓他無法言語。在這時候，精神通訊裝置就是江恒唯一與外界交換信息的手段。

將這手段掐斷，江恒就無力再改變什么，一如先前被笑魘籠罩，囿于黑暗。

但是，理由呢？理由是什么？江恒完全想不出大姐不配合自己的原因。

根本就……無法理解……

江恒從思考中脫離。并非他有了頭緒，而是現在他需要將精力轉向更重要的現實。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聚集區的深處。

完全由金屬制作的老舊建筑矗立目前，也許那不能夠算作建筑，只是個盒子……用各種金屬皮料堆積砌成的巨型盒子。

“你們都是在這里停留許久的住民了。”老人如此感嘆著，“你們為這個地方犧牲了許多。”

“我們都是不被接受的人民，哈里。而冒著被怪物關注的風險去外界搜尋的你們，幾乎就等同被再次拒絕。”

“我們付出了太多。你們付出了更多。過去，你一直疑惑這建筑的用途……現在讓我告訴你吧。”

“……它能夠分散怪物的關注。即便你們真正被注視，只要進入其中，它的視線也會移開。這是我們所無法理解的科技……那些‘區劃’使用的科技。”

老人低頭，沉浸在歲月與回憶中。

“現在進去吧，這里將是你們余生享福的地方。”老人抬起手，同時下達了判決。“聚集區感謝你們做出的這一切貢獻。”

江恒明白老人的意思了。

這是軟禁，但正合他意。

無論老人的這番說辭是虛偽又或者真心，只要能在里面留足這一個小時剩下的時間，生死危機就相當于不攻自破。

老人讓到一側，身周隱隱包圍的接應者湊近了些，無聲地催促他們進入。

沒有拒絕的理由。江恒看著大姐四人向前邁進，走向昏暗的鐵屋入口。

感受到久違的，柔和但更加強烈的柔和吸力，難以抑制的喜悅之情從江恒心中浮現，徐徐上升。

終于要結束了嗎？終于能休息了嗎？

就連心底被包裹的笑魘此刻也不那么可憎了。它不再掙扎，仿佛認命一樣沉寂。

江恒喜悅著，他幾乎能感受到其它同樣喜悅的伙伴。喜悅的大姐，喜悅的李窮奇……喜悅上升著，上升著，即將跟隨著那吸力而去。

——然后江恒停下了，在最后一刻停住。視野中突然浮現的銀色將他驚醒。

針對他嘴角的上升抬力消逝。他差一點就要笑了，就差一點。

但還沒有結束。

江恒能感受到，原本平靜的笑魘已經不在心底了。它，與包裹它的銀色液體一同，在那些奇怪喜悅情緒的托升下，正從額頭一點點脫離。

而在一旁向前走著的大姐額頭處——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