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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沈檀謙

  • 初嫁
  • 周楓平
  • 4621字
  • 2024-08-08 09:56:12

1

那是初打春時候的事,年剛過去不久,雖然連著下了幾天的雨,空氣中還是能嗅到鞭炮燃響過后的硝煙味。老百姓樂意過節,尤其在動蕩年代,出手也比平日要闊綽不少。天鵝飯店是淮水唯一一個大堂有三個鐘的飯店,包廂從年三十開始,排到了元宵夜才稍停,客房更是人滿為患。

“真對不起,先生,客房已經滿了,明天也滿了,后天也沒位置?!蓖瑯拥脑?,服務生每天要說上無數遍,可即便如此,想要碰運氣的客人仍舊絡繹不絕,他們多數不會馬上離開,而是點上一壺茶水,坐在舒軟的真皮沙發上看一整天的報紙,其間每當有樓上的客人離開飯店,他們便會招呼前臺到自己面前詢問,而得到的答復往往都不是他們想聽到的。

真皮沙發上剩下的空位本就不多,看到沈檀謙提著箱子邁步走進來,那些人更是蠕動起身子,盡可能多地將空余的座位填滿。然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沈檀謙竟被領班帶去了房間。

沈檀謙是天鵝飯店的貴客,他會在十一月中旬提前訂下房間,直到出了正月才會退房,每年如此,即便房間多數時間空置著,他還是會一口氣付清所有的房錢。天鵝飯店的人都樂意服務沈檀謙,除了他是沈公館的二公子之外,還因為這家飯店的老板之一是他的好朋友裴成秋。領班力排大堂客人的抗議,將沈檀謙帶到了二層房間,領了小費之后,才滿意離開,拍打著雙側的臉頰,做足了舌戰群儒的準備。

沈檀謙摘下帽子,放在紅木圓桌上,走到窗前,看著屋外的車來人往,直至夜深。期間目送著大堂的客人接連地離開,天鵝飯店也隨著最后一波晚宴的結束,徹底安靜下來。沈檀謙依舊那么站在窗邊,桌上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仍有半支擱在沿上。房間里能聽到留聲機播放著的悠揚歌聲,但并非出自沈檀謙的房間。初些時候,歌聲倒也為沈檀謙增添了些許的慰藉,不過在換了幾首曲子之后,聒噪的音樂讓他有些無法忍耐了。

沈檀謙站在走廊,辨別到歌聲是從對面的房間八二六傳來后,便叩響了房門。房門打開,映入沈檀謙眼簾的是一個涂著鮮艷紅唇的女人,些許凌亂的頭發搭配著冷漠的眼神,睡衣的吊帶滑落從左肩滑落,左手夾著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末端是青綠色的煙嘴,只有一條腿上穿著黑色的絲襪,將另外一條腿托襯得格外潔白。

“先生有什么事?”女人不經意地問道,似乎對這種冒昧的打擾習以為常。

沈檀謙手中拿著一個金色的懷表,伸到了女人的面前,“小姐,我的表不走字了,請問現在幾點鐘?”

女人沒有回答沈檀謙的問題,反而認真地打量著沈檀謙的臉,沈檀謙沒有絲毫的躲閃,他說不上來當時是什么感覺,只覺得眼前的女人有種莫名的熟悉。兩人就這么一動不動僵持在那里,許久之后,女人吐了一口煙霧來,緩緩道,“頭發黑亮垂直,眉毛斜飛如劍,鼻梁高挺嘴角冷傲棱角分明,生得風流,宛若黑鷹?!?

沈檀謙聽著突如其來的夸贊,不禁眉頭緊鎖,“什么?”

女人沒有回答,轉身走進了屋內,系緊了睡衣的腰巾。沈檀謙遲疑地推開門,跟了進去,只見女人坐在窗邊的桌椅前,面前擺放著打字機,地上滿是揉成團的稿紙。

“你是作家?”沈檀謙問道。

“寫東西就是作家,那你半夜敲陌生女人的房門,豈不是流氓?”

“你也知道現在已是深更,”沈檀謙走到留聲機前,關掉了喧鬧的根源,整個屋子安靜了下來,“你不睡,還有人要睡。”

“沒有聲響,我寫不出東西來的。”女人站起身,試圖重新打開了留聲機,但伸出去的那只手,被沈檀謙一把抓住了,女人執拗地掙脫開沈檀謙的手,再次打開了留聲機。

沈檀謙強硬地抱起了留聲機,徑直向門外走去,“明天來我房間取,我就住在你對面?!?

不顧女人謾罵,沈檀謙自顧回到房間,將留聲機放在了桌子上,重新回到窗前。不多時,一輛黑色老爺車的車燈穿透屋外泛起的霧氣,在天鵝飯店院子前的花壇前停了下來。沈檀謙拉上了窗簾,側耳貼在門后,傾聽著上樓的腳步聲,腳步聲逐漸靠近又慢慢拉遠,經過了沈檀謙的房門前。門后的沈檀謙回到了桌前坐下,安靜地從箱子里拿出配槍,輕數完手槍里的子彈后,又燃起了香煙。

走廊不時有日本浪人的來回走動的聲響,沈檀謙掐滅了手中的香煙,在日本浪人轉向走廊另一側的時候,沈檀謙來到了目標人物的門前,用提前準備的鋼絲迅速地打開了八二四的房門。

黑暗中,沈檀謙持槍來到了床邊,掀開被子,床上卻空無一人。意識到不妙的沈檀謙剛準備離開時,發現自己雙腳踩在了血跡上,而血是從浴室的房間流出來的。推開浴室的門,沈檀謙驚訝地看到已經被割喉死去的五十歲左右的日本商人。

在確認眼前的日本人死亡后,沈檀謙退著離開了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刻,只覺得身后有人看著自己。那雙眼睛,正是站在八二六門口的女人。兩人怔怔地看向了彼此,直到日本巡邏浪人的腳步聲傳來,女人才拉緊外披的領口挪動腳步,消失在樓梯口,沈檀謙收起了手槍,盡可能快地跟了上去。

沈檀謙與日本巡邏浪人擦身而過,意識到女人并沒有揭發自己后,步伐才放緩了下來。他鎮定自若地經過大堂的紅木吧臺,踩過鋪的富麗堂皇的花式地毯,推開古銅色的旋轉大門,直到穿出花都飯店的前院,沈檀謙才再一次看到了女人的身影。

白霧彌漫在夜色之中,下過雨的街道還是有些濕濘,在一個個泥坑過后,沈檀謙腳下的血跡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等一下,”沈檀謙在后方喊道。

女人緩步在幽靜的街道上走著,聽到身后的呼喊聲,轉身過來,看向了沈檀謙。她身著一襲精致的旗袍,白色貂絨隨性地披在肩頭,紅唇微啟,用不耐煩的語氣說道,“難不成我又妨礙到你睡覺了?”

“你去哪?”沈檀謙不確定女人究竟看到了多少,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天鵝飯店死了日本人,若是挨個排查起來,難保眼前的女人不會出賣自己,屆時就算好友裴成秋出面,恐怕也難逃干系。

“管得真夠寬的,”女人冷笑一聲,轉身就走,“想知道,就自己跟上?!?

聽到這句話,沈檀謙藏在衣服中,準備掏槍的手,又收了回去,跟著面前的女人,來到了一家名為花風的歌舞廳,柜臺門頭裝飾是仿紫禁城宮殿彩畫,門柱上寫著清冽芬芳四個大字。

“一杯紅酒,給這位……”女人看向了沈檀謙,試圖讓對方說出自己的名字,然而沈檀謙卻沒明白她的意思,“給這位不知名追求者?!?

“我想我們之間有什么誤會,我不是你的追求者?!?

“隨便,”女人滿不在乎地說道。

“馮雨霽小姐,這是給您特制的酒,還有您這位追求者的,”調酒師顯然跟眼前的女人很熟悉,上酒的時候還額外附贈了一個小食拼盤,并噓聲示意不要聲張。

“我不是她的追求者,”沈檀謙解釋道,“如果不是你剛才喊她的名字,我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馮雨霽抿了一口酒,整個人立馬充滿了活力一般,繼續起了方才的話題,“那你為什么老跟著我?”

“跟著你就是追求你?”沈檀謙冷冷笑道,“你這個想法很危險。”

“危險嗎?”

“萬一是哪里來的壞人,”沈檀謙隨手拿起桌上的銀勺,緩緩靠近了馮雨霽,“被你誤以為是追求者,想想看,會有什么后果。”

“如果真有壞人跟蹤我,我不把他當成追求者,他就會放過我了嗎?”

“就當我是你的追求者吧,”說來也怪,沈檀謙突然沒那么擔心眼前的馮雨霽會出賣自己了,為了以防萬一,他又說道,“從今晚開始,此后三天,我都會是你的追求者?!?

“隨便你吧,”馮雨霽笑著把稿紙鋪在了柜臺上,用酒杯押在稿紙的一角,沉浸在自己的創作中,不再理會沈檀謙。

“你在寫什么故事?”沈檀謙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試圖拉近與馮雨霽的關系??墒菂s被舞池中央突然傳來的槍聲驚了一下,當然舞池中央并不是什么槍聲,而是聽起來很像槍聲的萬花筒。

“那是什么?”馮雨霽被嚇站了起來,望著舞池問道。

“雙人舞大賽,冠軍可以一整年在這里免費暢飲?!?

“一整年?”舞池中央滿是穿著中式旗袍、西式禮服的人群,馮雨霽看上去躍躍欲試,“你會跳舞嗎?”

“不會,”沈檀謙撒了謊。

“很簡單的!”馮雨霽拔下盤頭的銀簪,以便讓烏黑長發如瀑布般傾瀉披散肩頭,她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后,拽起沈檀謙的胳膊,奔向了舞池中央。

萬花筒的彩帶不斷地從彩色玻璃屋頂處落下來,沈檀謙一只手按壓在內襯口袋的手槍上,跳起舞來顯得非常拘束,與馮雨霽的肆意狂歡截然相反。

那晚發生的事,沈檀謙的回憶并不完整,只記得馮雨霽不斷地跟他碰杯,以至于隔日醒來的時候,腦海里還有觥籌交錯的聲響。興許是酒精作祟,也可能是被脫去西裝外套的沈檀謙少了手槍的束縛,在琉璃光影中沈檀謙一掃平日里的嚴肅,舞姿完全出乎了馮雨霽的預料。他們贏得滿堂喝彩,拿下了雙人舞的冠軍,一整年的酒水暢飲也確實存在,只不過要到明年才能生效,都不曉得這家舞廳能否開到那個時候。掃了興的沈檀謙砸了不少東西,沒人敢上前勸慰,最后還是馮雨霽的深情一吻,卸下了沈檀謙所有的力道,他這才倒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沈檀謙翌日在舞廳的沙發上蘇醒了過來,馮雨霽的貂絨蓋在他的身上,只是人已經不知所蹤,沈檀謙下意識地摸索自己西裝內襯口袋里的配槍,依然還在原處。

“老板,昨天跟我一起的那個女人呢?就是那位叫馮雨霽的小姐。”

吧臺的值班臉上掛著傷,看到沈檀謙走來明顯有些發怵,聲音顫抖道,“馮小姐昨晚就離開了。”

沈檀謙透過舞廳的窗戶,看到街道上已經被封鎖了起來,到處都是日本浪人。他匆忙在包廂里換了一身行頭,從后門離開了舞廳,隨后乘船離開了淮水,回到了故鄉華平。

2

其實淮水距離華平只有兩個鐘的行程,自打母親去世后,沈檀謙便很少再回家,由于淮水是沈檀謙母親的祖籍所在,沈檀謙每次回國也均是在淮水留住,以至于沈家的下人孫明釗在車站迎接沈檀謙的時候,也要舉著沈公館的牌子,以防認不出沈檀謙來。

車站涌出的人群擠掉了孫明釗手中的迎牌,他正要彎身撿起的時候,便看到了公子哥派頭的沈檀謙站在面前。

“少爺?”孫明釗驚訝萬分,“少爺!”

“明釗!”

孫明釗是個冷清的人,但見到沈檀謙的時候,還是笑出了牙齒,他上前抱住了沈檀謙,隨即又意識到自己越了界,如今長大的兩人,已不比玩在一起的幼時,身份的差距讓孫明釗壓抑住心中的激動,轉而接過沈檀謙不重的行李,裝進了車。

“少爺可算回來了,現在這個點去,應該還來得及?!?

沈檀謙這次回來除了躲避淮水的風頭之外,還因為父親沈萬修的離世。他望著窗外,知道孫明釗說的是參加父親沈萬修的葬禮,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開口道,“直接回家吧?!?

孫明釗皺起了眉頭,看著后視鏡中的沈檀謙,為難道,“可是大少爺他們都在……”

“回家?!?

沈檀謙其實對華平這個家并不熟悉,只記得小的時候與大哥沈檀書以及孫明釗在種下的槐樹,如今已經枝繁葉茂,樹下的石桌石凳依舊,孫明釗告訴他,二姨太是想砍掉這棵槐樹的,說是影響了沈家的風水,是沈檀書堅持留下的。穿過庭院,沈檀謙踏入客廳,這里儼然已經換了模樣,擺設格局早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他緩緩走上樓梯,推開自己臥室的房門,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木質地板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霉味和木香。這個房間很少有人會來,只有家里的下人每逢三五進來打掃一次。

沈檀謙在家中等到葬禮結束,聽到車聲的他便起身迎了上去,二姨太何鳶在女兒沈檀月的攙扶下提前下了車,三姨太陳美儀身邊跟著隨從丫鬟萍兒并步走在后面,孫明釗剛準備去幫助腿腳不便的大少爺沈檀書下車,卻意外地發現沈檀書的身邊站著沈家失蹤已久的少奶奶安勝英。

“大少奶奶?”孫明釗下意識驚呼道。

沈檀謙看到大少奶奶從車上下來,也呆住了,孫明釗口中的大少奶奶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在天鵝飯店遇到的女作家馮雨霽,只是除了外表相同之外,眼前的大少奶奶與前幾日碰到的馮雨霽氣質簡直判若兩人,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二哥!”沈檀月看到了沈檀謙,碎步跑了上去,想要擁抱,卻又感到陌生,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站定,柔聲問道,“什么時候回來的?”

孫明釗和管家攜手將沈檀書連同輪椅一起從車上抬了下來,看到沈檀謙,冰凝的臉上出現了血色,大少爺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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