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靈岳寺立于群峰之巔,山川相繚,清幽雅致,京城的達官貴人們常來此處上香。
許是初春的寒風(fēng)過于凌冽,今日寺中竟只有他們一行人。
沈凝之理了理黛青色襦裙,輕輕掀開車簾,扶著老太太下了馬車。寺院寧靜清幽,除了偶有風(fēng)聲與幾聲鳥鳴。
入了天王殿,沈老太太領(lǐng)著沈凝之先上了幾柱香,而后半身跪在蒲團上,合上眼,一顆顆撥著褐色佛珠,口中念著佛經(jīng)。
“三姑娘先去偏院吃盞茶吧,老太太要聽方丈講佛經(jīng),”常嬤嬤扶起沈凝之,在她耳邊耳語幾句。
沈凝之對著老太太福了福身,跟上面前領(lǐng)路的小僧。
“聽說,寺里有棵百年老樹?”
京城之人皆知,沈家的二姑娘沈凝之從小身子骨不好,易受涼染風(fēng)寒,養(yǎng)在深閨中。家中長輩對沈凝之多有愛護,故而鮮少同意她外出。
今日得以出門,還得是她對著老太太一頓軟磨硬泡得來。“第一次”入靈岳寺,便裝作好奇地提了一句。
小僧似是愣了一下,聲音輕細(xì),微微欠身答道:“是,京城里的姑娘們都常去求姻緣。”
“勞煩小師父領(lǐng)路,我也去祈福,”沈凝之笑著,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又對著平兒吩咐道:“平兒,你且飲盞茶,我去去就來。”
“是。”
“姑娘這邊請。”小僧頭也不回地向前走,邊走邊輕聲說著。
那小僧生的眉清目秀,骨骼纖細(xì),倒不像是男子身形。
越往寺里深處走,潺潺流水聲愈發(fā)清晰,如鳴佩環(huán),叮咚作響。青石板被山間彌漫的薄薄的水汽浸濕,通向幽暗的山林深處,望不見盡頭。
路越來越偏,那小僧仍不停下腳步,徑直向前領(lǐng)著路。沈凝之雖已生疑,但面上分毫不露,暗暗握住腰間的軟劍。
“這不是去祈福的路吧。”
寂靜的山林里,沈凝之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可那小僧不開口,只是稍稍加快了腳步。就在沈凝之準(zhǔn)備動手之際,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土地廟。
“姑娘請。”
沈凝之走進廟里,想看看這小僧葫蘆里到底賣著什么藥。
小僧忽的一轉(zhuǎn)身,道“生旦凈末丑。”
“宮商角徵羽。”
五行密語,沈凝之最是清楚,但仍是緊緊盯著那小僧,握著軟劍的手慢慢收緊。
行內(nèi)的探子與奸細(xì)還未除凈,她不能賭,也不敢賭。
就在她準(zhǔn)備抽出軟劍之時,那小僧伸出手,忽的從懷中掏出什么東西來,“蹭”地單膝跪地,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聲音微顫,似有鼻音:“屬下旦行「武旦」‘飛燕’,見過「青衣」。”
一抹陽光打在那塊銀白的玄鐵令牌上,刻著的“青衣”二字泛著金屬光澤。
沈凝之拿起令牌翻了過來,牌上深深地刻著一個紅褐色的“旦”字。
“「青衣」的令牌為何在你這兒。”她眉頭微皺,手里摩挲著這塊玄鐵令牌,沉聲問道。
「青衣」前日傳信告知她今日在寺中見面,今日來的為何是這「武旦」?「青衣」的令牌為何在他手中?
飛燕原也是個半大的小姑娘,雙眼通紅,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恨恨道:“我等前日隨「青衣」白鶴去往東昌府,不料樁內(nèi)竟有內(nèi)奸,將我等傳往京城的軍機泄露給了北魏。”
“那群賊人圍攻火燒暗樁意圖活捉,「青衣」拼死拖住賊人,我等方才逃脫。”她鼻尖發(fā)酸,哽咽了一瞬,卻倔強地忍著不肯落淚。
“混亂中,「青衣」將這個托付于屬下,囑咐一定要交給羅雀,屬下已飛鴿傳書給「花衫」,”她定定地注視著沈凝之。
“您如今便是「青衣」。”
聽到此處,沈凝之神色有些復(fù)雜。
她是被白鶴撿回來,放在身邊長大的。可身為南明五行中人,從小便知,北魏年年派大軍進犯,國脈微如縷。而棍棒底下成長的,又能有什么好日子過呢?
幼時的她每當(dāng)因考核不過關(guān)而被鞭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趴在床上不得動彈之時,她總會后悔因仇恨入了五行,以怨恨的眼神盯著白鶴,幻想著某一天能夠親手除掉那個陰暗的影子上位。
但時候白鶴像是毫不在意似的,邊媚笑著把玩著細(xì)長的指甲,邊淡淡扔來罐上好的冰肌膏讓她養(yǎng)傷。幾年的朝夕相處,倒讓她恍惚覺得,白鶴待她是好的。
如今,白鶴已身死,傳「青衣」之位于她。一切的一切,皆出于北魏之手。
沈凝之靜靜地望著那塊小巧的令牌,久久不語,沒有來的覺著手中的玄鐵愈發(fā)沉重,猶如千斤,好似一只無形的擔(dān)子重重壓在她單薄削瘦的肩上。
但她已沒有選擇。
“查出當(dāng)日放火燒樁幕后之人了嗎?”
“有兩隊人,”飛燕飛快地抹了下眼角,正色道:“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毅,還有......”
沈凝之看向飛燕,“誰?”
“將軍府二公子,沈從霖。”
......
深夜,北魏皇宮養(yǎng)心殿內(nèi)。
身著上品紫檀色蟒服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毅手托官帽,微微弓著腰,面朝半躺在榻上環(huán)抱歌姬之人,靜靜坐在圓椅上等候著。
“愛卿風(fēng)寒可好了?”
皇帝已然年老,奢靡之風(fēng)卻不減。這會兒子忽的想起殿內(nèi)還有個陸毅,左右想著已經(jīng)晾了許久,便提了一句。
“勞陛下掛心,臣已大好了。”陸毅蒼老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nèi)響起。
皇帝輕輕擺了擺手,示意歌姬退下。
“東昌府有消息了?”
“回陛下,抓到活口了,”陸毅眼中散著一絲狠厲的精光,“是南明旦行的「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