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早些歇息吧，”平兒邊說邊拉下床簾，“明早還要陪老夫人去寺里上香。”

床上的人并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膚如凝脂，一點朱唇，一對杏眼干凈的如水，像是架上擺著的瓷娃娃。

“姑娘是真好看，待下也極好，”平兒不住地想著，“只是身子弱，性子軟，又只是將軍義女，即便是養在老太太身邊，可不常出門，和京都別家的姑娘相處怕是要吃虧。”

看著沈凝之還在發呆，平兒也并不多語，悄悄吹了燭火，退了下去。

待府里的丫鬟小廝都已入夢，沈凝之猛的一睜眼，從床上坐起。

今早「青衣」冒險遞來了信。按理說，今日并沒到日子，定是出事了。

沈凝之悄悄下了床，從床底的柜子中抽出夜行衣套上，側耳倚窗聽了聽，順手推窗翻了過去，又熟練地借著院腳的水缸，腳尖輕點，翻出了院墻，無半點聲響。

夜黑風高，黑云壓城。

要變天了。

繞過幾條彎彎繞繞的窄巷子，見酒肆門前的燈籠已滅，茱萸倒掛，便靈巧地掀起窗只身翻了進去。

“何人？”一道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似是有些警惕。

“我。”沈凝之點燃了火折子，燃了燈，揭開帽檐，瞟了一眼那人腰間的「武生」令牌，覺著有些面生，皺了皺眉，悄悄留了個心眼，就勢一坐便開始給自己倒茶水。

“是你啊，我還當是別人，”那人似是松了口氣，“怎么，內應的事兒有消息了？”

沈凝之神色微變，又立馬回了神。

「青衣」從未向旁人提及此事。

她仿若不經意抿了一小口茶，不動聲色道：“嗯，抓了幾個活口，要審。”

那人背過身去，并未言語，眼底閃過一絲寒光，意識到了什么。

電光石火間，兩人同時動手。沈凝之從木板上彈起，抄起桌上的茶壺就向那人扔去。

她速度極快地抽出腰間藏著的軟劍，寒光乍現，朝著扔來的竹筒劈去，竹筒與竹筷瞬間在空中炸開，散了一地。

她干脆利落地借力一踢。

那人剛躲開茶壺便重重地挨了一腳，正要抽出匕首，怎么也沒料到沈凝之竟輕輕一撥便將匕首挑飛，一晃神，大腿與肩處已被她捅出了兩個血窟窿，血流不止，只得堪堪跪倒在地。

那人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到頭來竟被一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折騰到如此地步，憋屈與不甘迫得他欲服毒自盡。

沈凝之三下五除二卸了那人的下巴，有些嫌棄似的“嘖”了一聲，邊將軟劍插回腰間邊道：“陸毅那個老不死的竟然派了這么個廢物，稀奇。”

說罷，也不在意那人眼底涌動的怨毒，提起那人衣領就向外掠去。經一處破落的院落時，毫不猶豫便跳了進去，又不知從何處找來了幾條粗麻繩，也不管死活便將那人綁成了粽子，動作嫻熟的像是做了無數次。

寂靜的院落中忽的響起一極細小的樹葉摩挲聲。

沈凝之倏地一抬頭，眼中閃過幾分狠厲，正要抽出腰間的軟劍時，院中的枇杷樹上悠悠地“飄”下一人。

那人同是身著夜行衣，手持折扇，頗有風流之意，晃到她跟前，腰上掛著的令牌刻著「小生」二字。

“喲，一條肥魚。”

來人一挑眉，“小雀兒，你說你一這么貌美的小姑娘，下手這么狠作甚？”話音未落，便將手中銀針扎入那人的昏睡穴，緊接著一動不動昏死過去。

這位隨身帶著毒針的名為何岑生，身形瘦高，雙眼狹長，皮膚白到沒有一絲血色，透著病態，乃是「生行」中「小生」，此處的守樁人。

他“唰”地攤開扇子，笑道：“你那「青衣」竟也會如此好心，送到嘴邊的肥魚不要，便宜了「小生」。”

院中兩人都是南明的探子。

自南明遭北魏入侵，失了舊都后，在北魏的暗樁便分了五行，生旦凈末丑，每行各分層級。

而這「青衣」與「小生」便是旦行與生行在北魏的守樁人。

沈凝之哪里聽不出那人話里帶刺，不過是那人同她比試時常敗于她手，一身用于逃命的輕功倒是練的爐火純青，只得在她面前呈呈口舌之快，便姑且充耳不聞。

她淡淡的瞥了眼他：“管好你的嘴，還有幾條魚，手底下的人已經不干凈了，你親自審。”

五行初設時便是為了防止一家獨大被他國探子見縫插針。行內雖有偶摩擦，都不過是行與行間的小輩們互相瞧不起，斗斗嘴罷了。

那人斂了少許笑意，“啪”地收了折扇，正色道：“需上報......”

“不必，”沈凝之抬了抬手，“若是這都處理不了...”她輕輕吸了口氣，瞇了瞇眼，“還不如趁早回了南明，換個得力的人來。”

黑色的夜行衣如墨，兩人如鬼魅一般遁入夜色，所行之處光亮全無，仿若皆被黑衣吸入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