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快起身了。”
平兒輕敲房門,在門外喊道。
“進來吧。”沈凝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下了床。丫鬟們魚貫而入,有條不紊的開始為她梳妝。
昨夜將那探子交給那「小生」后一直審到了后半夜,覺都沒睡過兩個時辰,此時甚是困乏,任憑丫鬟們擺弄,自己倒又睡著了,頭重重地向前一低。
“姑娘,仔細著釵子插歪了。”
平兒眼見自家小主困得不成樣子,細白的脖頸快要撐不住頭,左晃晃右晃晃,就差磕到妝臺上了,不免有些心疼:“等上了馬車姑娘再多睡會兒。”
沈凝之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又被丫鬟們簇擁著進了老夫人院里。
“瞧瞧,又來了個困迷糊的。”沈凝之剛跨過門檻,廳里便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沈老夫人端坐上位,鬢角已生華發,卻瞧著滿面紅光,額戴一靛青色抹額。
幾十年前,沈老將軍獨守邊關,朝中無大將,這位老夫人便帶著糧草兵械千里奔襲,于城門下連挑數人。
畢竟曾是忠勤伯爵府出來的嫡姑娘,又封了一等誥命,眼角雖已現歲月痕跡,倒也不掩年輕時幾分英氣。
常嬤嬤在老太太身邊服侍著,時不時瞟一眼門口。底下眾人都在陪笑,一片鶯鶯燕燕。
沈凝之頓時清醒了許多,看了眼同在打瞌睡的沈汐之,捏著帕子掩嘴笑了笑,佯裝打了個哈欠,順著老太太的話接道:“我倒說是誰呢,原是四妹妹昨夜也陪我去捉耗子了。”
常嬤嬤瞧見她來了,便有眼力見地退下。
沈凝之走上前去,垂眼斂去那一瞬的冷漠,乖巧柔順地輕揉著老太太的肩。
沈汐之哪里聽不出她話中揶揄,卻也明白其中之意,指著她就朝老太太哭道:“祖母!三姐姐又拿我打趣!”
老夫人捻著佛珠拍了拍沈凝之的手,同坐在一旁飲茶的沈夫人笑罵道:“兩只潑皮猴子。”
眾人笑過后,下人們魚貫而入,擺上菜肴。
“老太太,將軍派了人回來,說過明日便回府,不用大費周章,簡單接風洗塵即可。二公子......”常嬤嬤悄悄湊到老太太耳邊嘀咕著,聲音越說越小,后面的話沈凝之即使用上內力也聽得不甚全,只得作罷,心中卻暗暗敲響了警鈴。
如今南明與北魏戰線吃緊,沈重不是守邊關嗎,怎的突然說要回來?
沈凝之默默地想著事,呆呆地捏著筷子在碗中戳了幾下,不經意同常嬤嬤對上眼,愣了愣,飛快的移開視線,夾了塊桂花糕細細的嚼著,嘴里塞的鼓鼓的,一動一動,看得對頭的沈汐之直發笑。
她卻顧不得那些旁的。
北魏三番兩次的往南明的暗樁里塞人,現下身邊人皆不可信。
等何岑生審出來什么估計也無甚用處,畢竟自己的身份仍是沈將軍義女,不宜暴露,也做不得什么。現下計劃有變,還得修一封密信提前告知于「青衣」。
——
日頭一寸寸升起,晨光穿過山間彌漫的霧氣,由樹葉縫隙間篩下點點光影,在地上游走。馬蹄聲從遠方傳來,一小隊人馬飛奔在京城外的官道上,揚起陣陣黃土。
為首那人身著布衣,面露疲憊卻時刻緊繃著。見不遠出有一驛站,終于稍稍一松,大喊一聲“吁——”,一手收緊韁繩勒馬,一手握拳舉起,示意停下。
布衣男子很快便注意到,周圍并無閑人,四下反倒站著數個內力深厚的習武之人。
他熟練地翻身下馬,一邊往驛站內走去,一邊交代底下的人,深吸一口氣,推開半掩著的門。
不知是不是屋內光線昏暗,他有些看不真切,也不敢多看一眼,對著面前悠哉悠哉飲茶之人鞠躬行禮,從緩中掏出有火漆封著的竹筒恭敬地雙手奉上,道:“陸指揮使,有密信。”
周圍光線昏暗面前這人年過花甲,頭發斑白,盡管身著布衣,眉眼間卻仍透著上位者的陰沉與狠厲。
此人便是當今北魏天子身邊的重臣,錦衣衛指揮使陸毅。
他淡淡地拿過竹筒,有他淡淡地拿過竹筒,以小刀劃過漆印,微微偏了偏頭,瞇著眼,將那薄薄的紙條對著燭光看了看,他面色一變,紙條點燃燒成了灰燼,從他枯瘦指尖飄落。
“備車,傳令給陸時,我要進宮面圣。”
“是。”
……
初春的京城郊外,乍暖還寒,冷風“呼呼”地吹著,卷起車簾,直灌入馬車內。
平兒跟在馬車旁,有些擔心自家姑娘柔弱的身子骨。
沈汐之的貼身丫鬟畫棋瞥見她的滿臉憂色,掩嘴笑了笑,“平兒,你家姑娘跟著老太太,身邊還有常嬤嬤照看,好著呢。你呀,就別操那個心了。”
平兒悄悄掀開簾子,瞧見自家姑娘懷中抱著個手爐,整個人縮在雪狐裘裳中,脖頸處嚴嚴實實圍了一圈雪白的狐毛,顯得愈發白了,眉眼如畫,在老太太身邊睡得正熟,便心下稍安,喃喃道:“別著了風寒才好。”
而那位看似身體柔弱、睡得正熟的沈凝之其實并未睡著,車外呼嘯的冷風早已把她僅存的最后一絲睡意也給刮沒了。
從南明建元二十四年,北魏攻入舊都,到被「青衣」“白鶴”撿到,收入南明的五行,日日夜夜的訓練才得以成為「花旦」“羅雀”;再到九歲時,意外被進京的沈老夫人撿到,收為沈將軍義女。
那年,沈老夫人牽著她瘦弱蒼白的小手,領著她走進沈家宗祠,對著滿面的牌位無聲地流淚。后來聽下人們說,是因為她長得太像老夫人病逝的姑娘,也就是那位已逝貴妃。
身在溫柔鄉,錦衣玉食,可心中那根弦自始至終都緊繃著,一絲也不敢松懈。偶爾午夜夢回時,腦中那片火光隱隱閃現在腦中,死死扎根在內心深處,仇恨如燃燒著的藤蔓般在黑夜里瘋長,遍布全身。
身為五行眾人,她深知自己不屬于這里,但始終謹記來時“白鶴”的交代,默默蟄伏在將軍府,只為有朝一日促成南明大業。
棋子一埋,便是十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