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樓醒來又是在病房,入眼是大片的白。和之前無數(shù)次那樣,一眼望去沒有旁人,空氣里縈繞著怎么也祛不散的消毒水味。
他不記得自己怎么又回來了,望著白色的天花板,他早就習(xí)慣寂靜。
只記得陽光晃眼,眼神漸漸飄忽,腦中尖銳的刺痛,有溫?zé)岬囊后w附在臉側(cè)然后變得滾燙,最后看到的是什么呢?
是她驚慌失措的臉,和她那雙布滿擔(dān)憂的眼。
太久違了,這種飽含溫度的眼神。
手上像是壓著東西,他動了動小臂,低頭看過去。是她,她睡在這。
窗外是個好天,陽光穿過窗檐傾瀉映照著她熟睡的臉,顯出幾分純良無辜。
他眼前又映出她那張驕矜的臉,此時的她露出堅冰下的溫柔的心。
舒揚是明艷大氣的長相,眉眼頗有英氣,上鉤的眼尾為這英氣上添了幾分嫵媚。
她從小就被舒老爺子泡在名利場,不到20的年紀(jì)已經(jīng)有了當(dāng)年舒老大殺四方的氣度,掌控著舒氏旗下三分之二的產(chǎn)業(yè),誰不稱一聲小舒總。
這樣明艷大氣的富貴花,卻縮在病床邊睡著了。
西樓心里不是滋味,越發(fā)覺得自己卑劣。
她肯定睡得很不舒服,床這樣低,沒有靠背,她只能趴著睡,手又會發(fā)麻。
西樓,你看,你一靠近她,她就會出事。
所以,不要再拽著過去的只言片語不放。
她都忘記了不是嗎?
罷了,有些日子只要一個人還記得就夠了。
舒大總裁睡在病房看顧這個病秧子,最大的原因是怕這個病秧子醒來給自己氣死。
他一臉蒼白,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被氣得通紅,捂著耳朵搖搖欲墜。刺眼的血從捂著耳朵的指縫流出來,印在臉上,竟顯出幾分糜艷。
她才發(fā)現(xiàn),這個執(zhí)拗的少年過分瘦弱。
光在她的睫毛上來回跳躍,西樓好像聽見了喜悅的聲音。
——是他止不住激動的心,正隨著光點一同歡欣雀躍。
承認(rèn)吧,西樓。你就是個卑劣的人。你想利用她的心軟讓她同情你,你心里就是這么想的。
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不是在混亂的工地里,也不是她認(rèn)為的仗義擋刀。
他早就見過她,只是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是舒家的小姐。
時間呼嘯而過,風(fēng)乍起,掀起一陣狂潮。
在春信將至的時節(jié),那時西樓還聽得見。
小小的姑娘縮在病床的小小一角,整天看著墻壁發(fā)呆。
她也不笑,晚上哭著不肯睡覺。
西樓對這個奇怪的姐姐很好奇,他認(rèn)為不睡覺的人都是從另一個星球來的精靈。
為什么她不說話,晚上也不睡覺?
媽媽說是因為他們之間存在時差。他們是另一個星球的使者,她有著獨特的語言。她們在夜晚做自己的事情,在白天呢就好好休息。
他偷偷熬到很晚,想看看這個姐姐的‘愛好’,她長得很漂亮,他想和她交朋友。
媽媽說,交朋友要先了解和幫助他人,然后溫柔詢問愿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
如果愿意就是皆大歡喜,對了,皆大歡喜就是所有人都喜歡的好結(jié)果。
如果不愿意,就默默看著就好。他想,這個愿意的機率很大,因為他長得挺好看的——護士小姐姐都這樣說。
在萬籟俱寂的時刻,西樓聽見她的哭聲,聽見她嗚咽著喊媽媽。
她不是使者,她只是得了一種名叫“想念”的病。
她想媽媽了。
護士都叫她yangyang,是哪個yangyang呢?
她在醫(yī)院里這么久,她媽媽怎么不來看她,她爸爸也不來。
她總是一個人。
那天晚上,月光和女孩的淚水融在一起,變得滾燙,流進西樓的心里,軟嫩的胸膛被悲傷穿透,留下一顆細(xì)小鮮紅的痣。
“姐姐。”西樓面向女孩的方向,慢慢開口,“我的左耳聽不見。”
女孩被嚇了一跳,噤住哭聲。
“醫(yī)生說這是天生的,就是從媽媽肚子里開始我的耳朵就聽不見了。”
她不出聲,西樓不在意,他自顧自地說:“我不在意,我有一個安靜的世界。”
他聲音小小的,像說悄悄話:“醫(yī)生說我的右耳朵以后也會聽不見,我其實不喜歡太安靜。”
他才五歲,就好像被下了定義——處在安靜世界的小聾子。
沒關(guān)系,聽不見也沒關(guān)系。在萬籟俱寂的漆黑的夜里,只有我看見了你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