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傳來微癢的觸感,她醒了。
她有些發懵,大概沒緩過來。柜臺上護士倒了一杯溫水放在那里,西樓端了遞給她。
她難得窘迫,紅著臉接過水抿了兩口。她實在尷尬,一雙湖水般的眸子左看右看,眼尾那顆痣和幼年重合,即使相隔多年,西樓很慶幸自己可以一眼就認出她。
舒揚有些拉不下臉,明明來照看人家,現在看來倒是讓病人給自己端茶倒水。
她清清嗓子——算了,找紙吧。
西樓看著她,眼里含著淡淡的笑意。
“我可以聽得見你的話,只要…..你離我近些就可以了?!?
“?。慷嘟俊彼杏X這個人不按常理出牌。
“這樣就好。”
“哦?!?
雙方都安頓下來,一時無話。
“雖然你可能不愛聽,但是憑你目前的能力,你無法負擔起你妹妹的手術費用,甚至手術資源都不一定等得到。”她語速很慢,邊說邊去看他的狀態。
他臉色蒼白,眼里顯出難堪窘迫。
這個手術難度系數很高,風險也很大。之前他有所了解過,會這項技術的專家很少,至少南城極少。排隊做手術的人家那么多,床位少,排期少,設備也不夠,照常等的話,西楓不一定等得到。
她繼續說:“我為我的妄加揣測給你道歉,身處危門不得不防。我希望你能理解,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力達成?!?
他嚅囁著,小心翼翼地問:“你…..這些年,經歷了很多次這樣的……事故嗎?”
話一出口,西樓又懊悔起來。
自己真是被難得的溫情蠱惑,明明和她什么關系也沒有,怎么可以問出這么不知分寸沒有邊界的話來?
舒揚冷下臉,不再說這件事。
他們的相遇不算體面,場面混亂,雞飛蛋打,險些鬧出人命。而后的交談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思來想去,她還是回公司看報表更合適些。
人也醒了,自己在他身上耗的時間也夠多了。
她起身,做結束會談的總結:“你好好休息,我之前的提議你好好考慮。你還小,正是要讀書的時候,還有你的妹妹,她等不及。你想好了就給我答復?!彼f過一張名片。
西樓接下來,點點頭。
窗外的風又起,床榻上的人看著她的背影走遠,然后被門阻擋。
西楓的病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小時候還勉強靠著藥物住院可以控制。隨著步入青春期,少女開始抽條,各方面都飛速發展,病情逐漸控制不住,到現在只能等手術。
母親去世已經很多年,西楓算是他一手養大,看著她無數次因這顆心在病床上疼到抽搐,他深深感到自己的無能。
老天爺是劇本的執筆人,他和妹妹只是角色。
他并不想向舒揚展示自己的不堪與窮苦,這不僅是一個青年脆弱執拗的自尊心,也是一個男人不愿向心怡的女生露出他的自卑與膽怯。
舒揚到達舒氏時,助理疾步走上前給她拉開車門,并傾身附耳——舒老爺子已經在辦公室等候許久,并且他已經知道西樓的事。
她沒什么表情,這些年他們倆之間的關系不冷不熱,勉強地維持著上司與下屬的聯系。這些年他雖把公司交給她,可只有她知道她隨時可以下臺。
對于一個工作上的助手,老板明晰手下的一舉一動也不算尋常。
都是社畜——舒揚給自己的定位很明確。
她收拾好心情踏進辦公室,一進門就看見端坐在椅子上的老頭子。
他身著云紋唐裝,一身肅穆,精神頭不錯。舒揚倒也佩服他,這么大年紀,一天到晚沒個消停。
閑得發慌就去旅游,整天給她找不痛快算怎么回事。
舒賀一看見她,重重地從鼻子里哼一聲。
“你這些天到底在做什么?公司都見不到你的人?!?
她只看著老爺子,眼神不卑不亢,她有時時常想——自己在這老頭兒心里到底是個什么角色。
是害死他心愛兒子的殺人兇手的女兒還是良心發現痛改前非決心要好好疼的孫女兒,又或者只是他穩住舒家大局的一顆棋子。
她想不明白。
半晌,她笑起來:“爺爺知道的,我去問慰恩人了。”她的眼睛很亮,笑起來意氣風發,滿是銳氣。
舒賀對她的感情很復雜,但不得不承認,她是管理舒氏最好用的一把刀。
“擋了一刀罷了,也值得你巴巴地上去又是安排手術又是安排學籍。”他慢慢起身,踱步到舒揚面前,拍拍她的肩。
“還是太年輕了,有些人不值得?!?
她頷首:“舒總,不勞您費心,我有分寸。”
舒賀身形一頓,意識到了她稱呼的轉變,嘴唇嚅囁,還是沒出聲。
他向大門走去,又停下來,轉過身來看著她。
眼神不復年輕時那般銳氣,卻多了時光的饋贈,變得厚重而神秘。
他直直地望著她,好像穿過時間長河,去慰問告誡他糊涂的兒子。
他最后發出警告:“舒揚,你要記得你父親的下場。我能把你送上去,也能把你拉下來?!?
她笑起來,端的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我知道,我時刻謹記您的教導,爺爺慢走?!?
舒家子嗣多,照理說,這小舒總的位置怎么也輪不上她這樣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
算了,早晚要下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