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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馬幫驚魂(二)

清寶一個人躺在高高的大樹上,她的睡眠很輕,還有小獸一樣的敏銳,一點異動都能驚醒她。

比如現(xiàn)在,身邊的枝條晃動得有些不合風的規(guī)律。

清寶警覺地睜眼,對面的大樹上斜靠著一個人,正抱著手臂看著她。

清寶愣了一下,揉揉眼睛,望著對面的人。

對面的人松松垮垮地依靠在樹枝上,身上罩了個沒有任何特點的黑大褂,臉和頭仍然都用仿佛昭告著全天下“我是賊”的黑色蒙面巾包著,只露出一雙眼睛來。此時此刻,那眼睛微微彎曲,像往常一樣永遠含著淡淡的笑意。

“師父?”清寶不可置信道,“真的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別提了。說起來很曲折,最后是偶然聽京城城門處的守衛(wèi)說了句最近出城的馬幫里居然有個小姑娘,聽著很像你,才一路找來的。”師父道,“師父的時間很緊,不能在此久留,只有一句話要叮囑你——前路有個村子,切記切記,不要在那里投宿。”

師父頓了頓,低聲道:“那是一處盜村。”

“什么?”

“總之切記切記——”

清寶再抬眼時,師父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踏樹而去了,就像他每次的到來一樣,他的離去也永遠是突然而神秘的。

第二天,馬幫繼續(xù)在林中前行。

林昭行找到清寶,低聲道:“水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

“所以呢?”

“我不想拉著你跟我一起犯險。”林昭行低聲道,“你先回去,聽話。”

清寶凝視林昭行那帶著一點異域美感、英俊得有些桀驁的面孔,片刻后,她小聲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有消息來源,前方有一處盜村。”

林昭行英挺的眉皺了起來,“察秋司說民間有許多村莊都在盜門的勢力范圍內(nèi)……你指的是這個么?”

清寶點頭,“盜圣柳天舒當年偷富濟貧,民間受他恩惠的窮苦百姓很多,許多人是在最危難的時候被他救了一命,之后一直感激他。”

清寶小聲說:“漸漸地,民間有很多人信奉柳天舒為神仙下凡,為的就是在昏君無道、官府黑暗之時解救黎民,有很多村子全村都供奉柳天舒,一代一代傳下來,對他的信仰幾乎形成了宗教,這樣的村子就叫作盜村。

“雖說原則上我們會繞開那村子,但是會不會撞上那兒的村民,誰都不好說。”

清寶道:“你對盜門的了解全靠察秋司查來的消息,和我的第一手情報肯定沒法比——沒有我的話,很多事情你未必看得出門道,到時候可能不好解決。”

林昭行并不妥協(xié)。

清寶只好耍賴,“你自己看看這條路,往回走的話一樣都是深山老林猛獸出沒,你不會讓我一個人回去吧?”

事已至此,林昭行只好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讓清寶跟著了。

“真出了事的話記得往我身后躲。”他低聲道,“我會保護你。”

清寶心里驀地動了動,面上卻只是揚起臉來把細眼睛笑得一彎,“話別說這么早,誰保護誰還不一定。”

事實證明,這伙馬幫的運氣非常地不好。

有日頭的日子沒能持續(xù)多久,天空飛速地陰沉了下來。

趙頭兒的臉比天色陰沉得還要厲害。

“要壞事。”他緊了緊自己身上的大氅,馬幫漢子大多不怎么講究穿戴,只有作為首領的趙頭兒穿了一件看上去頗為體面的狐皮襖子,“可千萬別下雪。”

而老天爺就像和他們作對一樣,不久,天空就真的下起了鵝毛大雪,沒走幾日,雪就幾乎已經(jīng)沒過了眾人的腳踝。

“大雪封路,不是好兆頭。”趙頭兒陰惻惻地說。

清寶正在疑惑,身邊卻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我們跑這行的,在乎天氣,如果明明沒有預測到下雪,卻突然變天的話,會認為是觸怒了山神的兆頭。”

她扭過頭去,一身紅衣的葵姐立在她身邊,她眉目明艷至極,神色間卻并沒什么嫵媚之意,相反有些淡淡的慵懶和厭倦。

“老話都說,山神發(fā)怒的話,一隊的馬幫是不可能完完整整走出去的——一定會有人死在山里,作為祭品平息山神之怒。”

趙頭兒走到了葵姐的身邊,低聲對她道:“要不棄馬走山洞?”

他的語氣是商量的,清寶這才想起馬幫的伙計們似乎都極為尊敬葵姐,將她視作副幫頭一般。

“不行啊頭兒!”有漢子跑上來道,“棄了馱馬,我們從京城運出來的瓷器絲綢怎么辦?!我們還指著用它們和滇州人換東西呢!”

他這樣一說,立刻得到了馬幫諸多漢子們的附和,辛苦跑一趟,誰也不愿意血本無歸。

然而就在漢子們圍著趙頭兒和葵姐爭吵不休的時候,清寶突然從他們的爭吵聲中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特殊的聲音。

她驚悚地回過頭去,突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山上,大片黑色的山石暴露了出來,上面的白色傾瀉而下——

清寶的瞳孔猛地放大了,她尖叫道:“雪崩了!快逃!”

人群同時安靜了一瞬,下一刻,驚恐的叫聲此起彼伏。

“全都閉嘴!”林昭行低聲喝道,“大聲叫喊只會引發(fā)更多雪崩!”

他拉起清寶,一起向高處飛奔過去。

人們在奔逃中殘存了一絲理智,勉強接收到了他話里的信息,各個捂緊嘴拼命地向高處跑去。

林昭行和清寶動作極快,最先達到高地,其余的漢子也紛紛跑了上來。

然而慌亂之中,大堆的瓷器絲綢掉在雪地里,有個別幾個極其貪財?shù)倪€想去撿,原本跑在前面的三道疤注意到他們,立刻一個箭步?jīng)_了回去,“什么時候了!命要緊!”

“帶走這個金印,我這輩子都不愁了,然后就再也不來這個鬼地方了……”有些漢子已經(jīng)紅了眼,三道疤努力地拉著他們走,他們卻仍然想在最后時刻撈一把貨物。

“云飛!跑啊云飛!”葵姐一回頭,看到三道疤還在下方,一雙丹鳳眼赤紅充血,她就要沖下去,大壯和趙頭兒一左一右地死死攔住她。

雪崩已經(jīng)近在眼前,三道疤猶豫了一瞬,終于不再管那幾個漢子,拼命地向上跑來。

他跑到一半,底下的幾個漢子就被大雪吞沒了,最后關頭他們爆發(fā)了求生欲,想要帶著貨物跑上來,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雪崩仍然在追著三道疤,葵姐眼眶通紅,她不敢喊出來,只能死死瞪大眼睛盯著下方。

然而就在三道疤還剩一點點路就可以跳上高地時,雪崩追上了他,轉(zhuǎn)眼之間,大雪劈頭蓋臉地就要將他埋在里面。

“不——”葵姐絕望地跪倒在地上。

下一刻,一個輕靈的身影動了,清寶松開林昭行的手,轉(zhuǎn)身從高地上跳了下去。

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襖子,在雪地之間躍動時就宛如一個精靈,瞬息的工夫里,她便已經(jīng)到達了三道疤身后。她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推三道疤,三道疤就著她的力氣拼命往上一掙,葵姐連忙伸出手去,將他拽了上來。

大雪眼看就要埋住清寶,然而最后一刻,清寶的足尖在雪上輕輕一借力,整個人憑空往上跳了三尺高——

大雪只埋住了她的一半。

林昭行已經(jīng)跳了下來,一直冷靜懶散的察秋司掌司使,此刻手忙腳亂地把清寶刨了出來,一把抱起,躍上了高地。

一行人死里逃生,氣喘吁吁。

趙頭兒低聲道:“沒了幾個人?”

“足足死了四個兄弟。”大壯哭喪著臉在旁邊點了一遍,“頭兒,這是山神之怒,山神來要我們的命了!”

趙頭兒沒理他,他合上眼睛,站在高地上,一邊調(diào)整呼吸一邊思索著。

那一邊,葵姐正拉著三道疤問長問短,而這一邊,林昭行直接一記敲在了清寶頭上,“不要命了你。”

清寶扁扁嘴,縮著脖子看著他。

“但是舍身救人的行為值得嘉許。”林昭行嘆口氣,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清寶。

由于剛剛半個身子都被埋到了雪里,清寶已經(jīng)凍透了,整個人牙關直打顫,然而現(xiàn)在并沒有生火的條件,林昭行想了想,站起身來,解開了自己的外袍。

他一件一件把衣服脫掉,最后只剩一身薄薄的單衣,然后他席地而坐,張開雙臂對清寶道:“過來。”

清寶目瞪口呆。

林昭行害怕她別是已經(jīng)被凍傻了,直接把她拽到了自己的懷里。

隔著那一層薄薄的單衣,清寶發(fā)現(xiàn)林昭行的體溫出奇地高,整個人暖到發(fā)燙的地步。

他肌膚的溫度匯成一股暖流,從清寶的肌膚里滲進去,暖得她整個人打了個激靈,立刻緩了過來。

與此同時,她的耳朵悄悄地紅了。

不光是她一個人這樣,林昭行自己也覺得耳朵燙得發(fā)紅,冷靜的林大人找了半天的話,最后只好低聲說:“抱歉,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林昭行這邊忙著焐暖清寶,那邊,趙頭兒和眾人已經(jīng)商量起了對策。

片刻后,他陰沉著臉道:“雞仔,探一探有沒有能走的巖洞。”

雞仔領命,他拿著一個小錘,扒掉山石上的雪,四處東敲敲西敲敲,片刻后,他指了指西邊。

趙頭兒一揮手,“所有人跟上!”

清寶明白了,這就是無論雞仔手腳多么不干凈,趙頭兒都要保下他的原因——關鍵時刻,這小子的技能可以救一隊人的命。

她正想著,就看到林昭行已經(jīng)穿好衣服,背對著她蹲下來。

“上來。”

清寶愣了愣。

“在雪地里跋涉,消耗的體力和平時根本不一樣。”林昭行言簡意賅,“我背你走。”

清寶還要再說什么,林昭行的耐心已經(jīng)耗盡了,馬幫的漢子們都已經(jīng)往前走,他不想掉隊,于是直接后退一步,把清寶扛了起來。

事實證明,林昭行說得一點沒錯,平日里可以連跑個十里地也不怎么喘氣的漢子們,在沒過腳的大雪里沒跋涉多久就氣喘吁吁。清寶知道自己雖然擅長輕功,但是體力上絕對和這幫人沒得比。

“謝謝。”清寶趴在林昭行背上小聲道,“添麻煩了。”

林昭行的體溫極其高,清寶覺得即使隔著那么厚的布料,她也能感覺到他滾燙肌膚的熱度透過來,她聽到林昭行輕輕地笑了一聲,“不麻煩。”

他們很快進了雞仔探出的巖洞里。

地上沒有雪了,林昭行把清寶放下來,低低呼出一口氣,打量著四周。

巖洞里的空間很狹小,無數(shù)幽長的隧道遍布在其中,乍一看去全都一模一樣,根本不知道每一條都通向哪兒。

趙頭兒叉著腰站在原地,對雞仔道:“能分得清么?”

雞仔的臉色有點蒼白。

“有些難,我沒想到洞會這么多。”他低聲道。

“不管有多少,都必須給我找到那條通到山外頭的路!”趙頭兒抬起穿著牛皮靴的腳,一腳踢在雞仔屁股上,“不然全隊的人都得給你陪葬!”

雞仔被踢得一個踉蹌,唯唯諾諾地應了。

他拿著那把小錘,又從包裹里掏出了諸多清寶不認識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探著路。

二十多個人跟著他,慢慢朝洞穴的深處走去。

洞穴里一片漆黑,漢子們訓練有素,每三個人中就有一個舉起火把。

很奇怪,外面冰天雪地,這洞里的氣溫卻并不低,甚至很有些溫暖如春的意味。眾人走了一會兒便都出了一身的汗,紛紛把最外面的厚襖子脫下來系在腰上。

巖洞上有凝結的水珠,不時便啪嗒啪嗒地掉下來,落到眾人的領子里。

清寶跟在林昭行身后一個身位的距離,她一抬頭,看到一大滴水珠從上方落下來,掉到林昭行的肩上。

清寶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一眼——下一瞬,她差一點尖叫出來!

那根本不是什么水珠!

一條小指粗細的小蛇從洞頂?shù)袅讼聛恚丝瘫P踞在林昭行的肩頭,張口向他的脖子咬去!

電光石火間,清寶猛地伸出了右手,對于飛賊而言,指間功夫是最最基礎的基本功,能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摘走對方的錢袋而使對方毫無覺察,要的就是絕對的準確和極為精巧的力度。

好在清寶在基本功上從來都不馬虎,食指與中指猛地并攏,清寶竟然硬生生地徒手凌空夾住了那條小蛇的七寸,一把把它甩到了地上。

林昭行反應極快,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什么,在那條小蛇暴起之前,他猛地抽刀下刺,把小蛇釘死在了地面上。

然而別的人卻沒有這般好的運氣。

幾聲慘叫猛地響起,林昭行和清寶震驚地向前望去。

只見好幾個伙計嘶聲尖叫起來,隨即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幾條小蛇從他們顫抖的身體上飛快地爬出。

“怎么回事?!”走在最前面的趙頭兒猛然轉(zhuǎn)身。

“有蛇!”林昭行大喊一聲,猛地上前一步,要扶起那個離他最近的伙計,“有藥么?!”

然而根本來不及,還不等林昭行的手觸碰到那個伙計,對方的身體就猛地僵直不動了。

從被咬到毒發(fā)身亡,甚至只有一個呼吸的時間。

一切并沒有結束,隨即,更多的慘叫聲響了起來。

林昭行的臉色極為難看,一旦被這種蛇咬中就是必死無疑,連灌藥的時間都沒有。他抬頭望去,然而洞頂太高,洞內(nèi)的光線又極暗。

清寶一把抓住了林昭行的手,指尖冷得像冰,現(xiàn)在也只有這個習慣夜里出動的小賊還有勉強夠用的視力了,“我也看不太清,但是幾十條是有的。”

林昭行的瞳孔猛地一緊,千鈞一發(fā)間,他的第一反應是一把把清寶拉了過來,用自己的大氅罩住她,他右手持刀,戒備地盯著上方,大喊道:“趙頭兒!有雄黃么?!”

此言一出,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葵姐,這個一襲紅衣的艷麗女子已經(jīng)雙刀全部出鞘,凌空斬下了數(shù)條撲向她和距離她最近的人的小蛇,顯然是刀法精湛至極。

她飛身跑向大壯身邊,喊道:“那個藍布包裹!”

大壯一手抱住頭,一手飛快地從自己背上把包全都卸下來,葵姐刀尖一挑,從中將一個藍色的布包挑到半空中,然后一刀刺穿包裹,里面氣味腥辣的粉末立刻揚了出來。

“都往這邊跑!”

所有還沒被毒蛇咬到的伙計都慌張地沖了過來,讓自己的身體籠罩在雄黃粉末內(nèi)。

被毒蛇咬中的人倒在地上慘叫著,然而很快便歸于無聲。

趙頭兒大口地喘著氣,剛剛有條小蛇差一點咬上他的咽喉,被他用胸前的短匕首劈為兩截,如果動作再慢一點,那現(xiàn)在那些倒下的人中就必有他了。

雄黃的氣味在狹窄的洞穴里彌漫著,清寶瞇起眼睛看著上方,片刻后輕聲道:“它們爬走了。”

所有人都微微地松了一口氣,然而慶幸之余更有無窮無盡的悲哀。

一個叫祿子的伙計踉蹌著走了兩步,撲到一個尸體旁大哭起來。

死去的是他的親弟弟,兄弟兩個一起走上這條路,現(xiàn)在卻無法再一起走回去。

趙頭兒臉色鐵青地點了點地上的尸體,低聲道:“這次賠大發(fā)了,損了一半的兄弟。”

那種小蛇的蛇毒見血封喉,落下時又無聲無息,能活下來的要么是本事極度過硬,要么是運氣極度好。

而這兩樣都不占的倒霉鬼此刻都倒在了地上,蛇毒發(fā)作得太快了,同伴即使想要救他們,也完全來不及采取任何措施。

林昭行蹲在地上,看著一條被釘在地上的小蛇。

片刻后,他低聲道:“是人為。”

“什么?”葵姐畢竟是個女人,當即失聲驚叫了出來。

“青背黃紋,頭呈倒三角形。”林昭行低聲道,“這種蛇叫扁尾青鱗,因為其毒發(fā)作得非常快,而又被稱作‘封喉蛇’,雖然毒性極強,但是摘去毒囊后蛇身是極珍貴的藥材,所以一直有膽大的人去養(yǎng)殖。”

“這和你剛剛說的人為又有什么關系?”大壯在一邊瑟瑟發(fā)抖道。

“因為這種蛇雖然極毒,但膽子很小,沒有傷人的天性,這也是它能夠被養(yǎng)殖的原因之一。”林昭行沉著臉道,“它毒囊里的毒液并不是源源不斷的,釋放一次后要再恢復,需要很久的時間,因此平時并不會浪費著用。人對于它來說不是很好的食物,所以只要沒有感受到威脅,它們并不會主動把毒液釋放到人身上。”

林昭行低聲道:“但是現(xiàn)在幾十條青鱗全都往人身上撲——如果不是撞邪,那就是有人用什么辦法操控了它們。”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打了個寒戰(zhàn)。

半晌,大壯的腿肚子打著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對趙頭兒說:“頭兒,這個洞太可怕了,我們還是出去吧!”

“怎么出去?”趙頭兒陰著臉,“被蛇咬死的兄弟你記得,被雪崩淹死的兄弟你就忘了么?”

“我不管!我不要在這個洞里再呆下去了!”抱著弟弟尸體大哭的祿子突然大聲吼了起來,他把弟弟的尸體背起來,顫抖著站起來,“去他媽的發(fā)財!哥帶你回家了……我們回家……”

還有幾個已經(jīng)嚇破膽的伙計猶豫著想要跟上他,又礙于趙頭兒的威嚴,全都為難地站在原地。

大壯小聲勸道:“頭兒……這一趟太險了,我就怕錢沒賺到,還把命賠在這兒……祿子說的也有理,咱們出去原路返回,下次再……”

趙頭兒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大壯,陰惻惻道:“返回?你那個病著的老娘等得起你下次再往家拿銀子?”

大壯猛地住了嘴,一聲不吭地低下了頭。

“我們跑這條線的,本身就是拿命賺別人不敢賺的錢,膽子小的、怕死的,就別把發(fā)財夢打到這條路的主意上。”趙頭兒低沉著嗓子,聲音聽上去頗為平靜,“但我也不強求,我雖然不想減員,但已經(jīng)嚇破膽不想往下走的人,強留在隊里也只會成為別人的累贅。

“這樣吧,還想往下走的,就跟著我走,不就是蛇嘛,我們有的是雄黃!不敢走了的,就自己收拾滾蛋,我也不攔著,現(xiàn)在都給個痛快話吧。”

眾伙計彼此傳遞著眼神,片刻后,他們漸漸分成了兩隊。

還活著的人加上清寶和林昭行,一共還剩十一個,包括祿子在內(nèi)的四個站到了對面去。

趙頭兒的身邊只剩下葵姐,三道疤,雞仔,林昭行,清寶,以及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站了過來的大壯。

趙頭兒不耐煩地挑挑眉,沖著對面的四個道:“滾吧。”

對面那四個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沿著原路回去了。

趙頭兒抱著肩膀看著他們遠去,片刻后低聲道:“林兄弟。”

林昭行淡淡地應了一聲。

“你和你的小丫頭片子為什么不走?”

林昭行平靜道:“沒有為什么,他們走是因為他們怕了,我們又沒有怕。”

清寶在旁邊點點頭。

“好!”趙頭兒側(cè)過身來拍拍林昭行的肩膀,“不管是什么理由,留下來的就都還是兄弟。我趙某雖然是個大老粗,但有我一口稀的,就絕對有我兄弟一口干的!”

他們正要往前走,卻突然聽到背后的遠處傳來了慘叫聲。

趙頭兒和林昭行對視一眼,一起向原路沖去。

論跑得快,誰也沒有清寶跑得快,當她比眾人先一步到達慘叫聲的發(fā)源地時,一聲尖叫猛地從她的喉嚨中爆發(fā)而出,清寶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

兩只巨蟒橫亙在洞口,它們的眼睛泛著幽幽的冷光。

在巨蟒的身下,躺著的是包括祿子在內(nèi)的四個人的尸首。

他們的身體已經(jīng)變形了,可以看出全身的骨骼都被絞碎了,生前的最后一刻巨蟒纏在他們身上,只需要一個用力的收緊,他們?nèi)淼墓趋谰驮陧暱涕g被勒斷。

隔著很遠的距離,清寶依稀可以看到巨蟒鱗片上的白痕——祿子他們在死前還是有過激烈的反抗的,只是蟒蛇的鱗片堅固如鐵,倉促間掏出的匕首刺到巨蟒身上,只能無效地滑開。

蟒蛇俯下頭,張開巨大的嘴裂,開始吞噬地上的尸體。

剩下的七個人大氣也不敢出地站在遠處,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現(xiàn)在,偌大的荒原里,活著的就只有他們七個人了。

良久,幾乎魂飛天外的葵姐下意識地伸手去拔腰上的刀,但是被趙頭兒一把摁住了。

“不……不要去招惹它們……我們已經(jīng)沒有足夠的雄黃了……”趙頭兒費力地咽了口唾沫,“我們七個就算能殺掉這兩頭蛇,恐怕活著的也沒幾個了……

“而且你看到了嗎?它們現(xiàn)在似乎不想追過來,只要我們別過去,別過去就行。”趙頭兒伸出雙臂,攔著眾人往前邁步。

“頭兒,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大壯帶著哭腔小聲道。

趙頭兒站了片刻,小聲道:“回頭。”

“什么?!”眾人齊齊小聲驚呼道。

“回頭,原定的怎么往前走,現(xiàn)在就還怎么往前走!”

“趙頭兒。”

一個淡淡的聲音突然在洞穴中回蕩。

趙頭兒緩緩回過頭去,林昭行平靜地注視著他。

“能跟兄弟交個底么?”

趙頭兒再次咽了口唾沫,緊張地看著林昭行。

“你這一趟到底是去哪兒的?”

趙頭兒咬緊牙關道:“滇州。”

“你沒必要再騙我,不是滇州。”林昭行靜靜道,“去滇州的話瘴氣林是必過之地,那里面有成千上萬的蛇,跑這條線上的人不會不知道要帶足雄黃。但是你剛剛卻說,我們的雄黃不夠。”

“我們還并沒有使用多少呢,就已經(jīng)不夠了。”林昭行道,“可見你帶雄黃只是拿它當個旅途中的救急品——你沒有做進瘴氣林的準備,這趟線的目的地肯定不是滇州。”

一時間,整個洞穴寂靜得嚇人。

林昭行看著趙頭兒,輕輕的一句話宛如炸雷:“我猜你的目的地是那個村子。”

良久的寂靜,在眾人的一片沉默中,趙頭兒低聲道:“對。”

眾人全都僵持在原地,良久,葵姐輕輕拉了拉趙頭兒的袖子,轉(zhuǎn)頭對林昭行道:“林兄弟,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要先盡快離巨蟒遠一點,否則誰知道它吃了祿子它們之后會不會再來攻擊我們呢?”

林昭行略一沉吟,拉過清寶,第一個按原路走了回去。

馬幫的其余人也無聲地松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他們越過之前被青鱗毒死的人的尸體,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著上方,警惕還有沒有毒蛇出現(xiàn),然而這一次風平浪靜,幾人很快就走出了數(shù)里地。

到了一個頗為開闊的地方,林昭行停下腳步,眾人也都停了下來,連續(xù)的驚恐和不間斷的趕路,讓這幫鐵打的馬幫漢子也撐不住了,趙頭兒猶豫了片刻,示意眾人原地休息一會兒。

清寶本來等著林昭行繼續(xù)之前的話題,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一天一夜沒睡覺的緣故,剛剛坐下,困意就飛快地襲來,清寶只覺得自己的兩個眼皮直打架。

她強忍著睡意抬頭去看身邊的林昭行,卻發(fā)現(xiàn)林昭行的眼睛已經(jīng)閉上,一直緊繃的身體松弛下來,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

還不等清寶多想,困意就再度席卷上腦海,她努力地支了支眼皮,終于沒有抵擋住,隨即一閉眼也進入了漆黑的夢境。

醒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意識地趴到了林昭行的膝蓋上,清寶偷偷地臉紅了一下,趕緊爬了起來。

林昭行醒得比清寶略微晚了片刻,他睜開眼睛,桃花眼中還帶著一點剛醒后的迷茫,但很快,這迷茫變成了一種超乎尋常的鋒利。

“不對勁。”林昭行低聲道,由于剛睡醒,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沙啞的懶散感,但是語氣卻極嚴肅,“這個味道不對勁。我們剛剛睡過去不是偶然,有人偷偷點了迷香。”

清寶悚然,這樣狹小的空間里,迷香的藥力會非常地集中,怪不得他們這些人全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進入了睡眠。

二人站起來,打量著四周,其余四個人還在地上睡得不省人事……為什么會是四個?

林昭行猛地一驚,剛剛迷香未散去的味道太濃郁了,讓他的鼻子忽視了另一股奇異的味道,而此刻,他終于聞了出來。

血味。

林昭行猛地轉(zhuǎn)身向后看去,清寶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去。

最后一個人和他們默默對視。

雞仔靠在石壁上,眼睛無神地看著他們。

一把長刀透胸扎進石縫,把他整個瘦小的身軀都釘在了石壁上,他人已經(jīng)死透了,懸空的腳下流了一大攤的血。

清寶捂著嘴后退了幾步,猛地,她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了一跤。

她低下頭去,發(fā)現(xiàn)是他們幾個人的包裹堆,其中一個包裹是敞開的。

清寶認出那是屬于趙頭兒的。

她下意識地蹲下身去,看向那個包裹里面。

下一刻,清寶猛地捂住了嘴。

包裹里面有一件東西映入了她的眼簾,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東西對于清寶的沖擊力甚至比雞仔的尸體還要強。

那是一塊木牌,上面雕著一個古怪的圖形。

依稀是……

朱雀。

林昭行走過來,他也看到了那個木牌。

然而與此同時,身后傳來長長的哈欠聲,三道疤和大壯都揉著眼睛,葵姐和趙頭兒的眉毛也都擰了起來——他們快醒來了。

清寶和林昭行飛速地對視一眼,清寶眼疾手快地把趙頭兒的包裹封好,后退幾步,站到一邊。

四個人很快醒了過來。

“媽……媽呀!”大壯睜眼的第一瞬正好對上了遠處雞仔的尸體,當場一嗓子嚎了起來。

其余幾人被他的喊聲提醒,同樣看了過去,也同時魂飛魄散。

趙頭兒站起來,他看了眼站在尸體不遠處的林昭行和清寶,眼睛里全是狐疑,嘴上卻仍然不顯露出來,“林兄弟,怎么回事?”

林昭行道:“我們只比四位早醒片刻,同樣一無所知。”

趙頭兒走過去,看著穿過雞仔胸膛的那把長刀,然后緩緩回過頭來,把視線放到一個人身上。

“三道疤。”趙頭兒從喉嚨里擠出陰沉的聲音,“這刀似乎是你的啊。”

三道疤這才后知后覺地看向自己的腰——那里只有一個空刀鞘。

“不會!不會是云飛!”三道疤還沒出聲,葵姐便在一邊先喊了出來。

三道疤低聲道:“我睡著了,什么也不知道。”

趙頭兒良久地打量他。

林昭行和清寶沉默地站在一邊。

其實沒辦法得到任何推論,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在三道疤熟睡的時候抽走他的刀。

趙頭兒的目光緩緩經(jīng)過每一個人,從三道疤,到葵姐,到大壯,再到林昭行和清寶。

清寶敏銳地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和林昭行身上,停留得更久一些。

其余三人也暗暗地看著他們。

正常,新來的外人總是最不受到信任。

就在清寶想用沉默來應對的時候,她聽到身邊的林昭行平靜地開口了。

“趙頭兒。”林昭行直接迎上了趙頭兒懷疑的目光,他眸色黑沉,一縷墨綠無聲地在瞳底旋轉(zhuǎn),智慧又篤定的光芒使人不由自主地覺得他很可靠,“也許這話說得冷酷了些,但是我認為我們現(xiàn)在應該以趕路為主。”

大壯在旁邊沒忍住叫了出來:“你別想轉(zhuǎn)移注意力——”

“不是我轉(zhuǎn)移各位的注意力,動腦子想想就知道不是我們。”林昭行點一點清寶和自己,語速飛快,“如果我們加入馬幫是意圖對馬幫不利的話,那恕我直言,剛剛諸位還沒有醒來時的那一會兒工夫,夠我每個人都給一刀的了。”

他話說得極為不客氣,然而卻清晰明了地擺出了道理,馬幫的眾人一時間都沉默下來。

“兇手有足夠的時間殺死每個人,但是他除了殺死雞仔外,沒再有別的動作。”林昭行道,“這說明兇手和雞仔之間是私人恩怨,他的目標只是雞仔,與馬隊的整體無關。”

在他說到“私人恩怨”四個字時,大壯倒是沒什么反應,三道疤、趙頭兒和葵姐的眉心卻俱是狠狠一跳,三人無聲地交換了眼色。

“我明白了。”趙頭兒沉默良久,低聲道,“前路不知是什么情況,我們此時不要再減員了。雞仔既然已經(jīng)死了,那么這事先就算了結了,我不予追究。”

趙頭兒不愧是首領,當斷則斷,很快當成無事發(fā)生一般,帶著眾人繼續(xù)趕路。

然而所有的異狀似乎是連通的,只要一個開了頭,后面的就會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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