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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老鼠愛上貓(一)
寒冷的冬夜,大雪。
京城的一家食肆里觥籌交錯,客人們正在圍爐暢飲。
衣衫破落的小男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挨到門口,探頭進去,溫暖和食物的香味一瞬間擊潰了他。他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然而沒走兩步,就有伙計發(fā)現(xiàn)了他,人高馬大的伙計大喝一聲:“誒!你,干什么的!”
融化的雪水從小男孩的臉上流下來,滴到地板上形成一個個泥點子,小男孩凍得瑟瑟發(fā)抖,伸出臟兮兮的小手道:“大哥行行好,我娘病了……”
“去去去!”伙計不耐煩地趕人,“我們是開飯館兒的,又不是開藥鋪的,病了找我們做什么?”
“求求大哥給口吃的吧,娘快熬不住了……”
伙計失去了耐心,直接一掃帚不客氣地掃在小男孩的后背上:“人話聽不懂啊,還不走!”
小男孩面如土色,然而仍然不肯放棄這唯一的希望,哭喪著臉站在食肆里,希望有人能施舍給他一點救母親的殘羹剩飯。
然而滿店的客人舉杯喧嘩,氣氛的熱鬧中是人情的冷漠,甚至沒有一個人抬眼多看一下這個小男孩。
“給他下碗熱湯面。”
一個清凌凌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那聲音太過清脆好聽,滿店的人忍不住一起抬頭望了過去。
那是一個女孩,身材小巧,有著清清秀秀的一張臉。她沒有撐傘,身上同樣落滿了雪花,不過身上那件襖子做工精致,一看就是出身于富貴人家。
她走到伙計面前,揚起臉道:“人話聽不懂嗎,給他下碗熱湯面。”
伙計也是慣會看人的老油條,看這個女孩底氣頗足,立刻知道了是個有錢的主,不宜得罪,于是小聲道:“小姐,這樣的人太多了,沒準(zhǔn)是騙子呢。”
“騙子把自己凍成這樣來行騙,也算敬業(yè)了,不值得賞?”女孩一瞪眼,“趕緊的,又不是不給你錢。”
伙計走后,女孩拉過小男孩,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他小臟臉上的淚水:“怎么啦?”
小男孩忍了又忍,沒忍住一聲抽泣,“娘病了,喊餓呢。”
“哦哦,不哭。”女孩溫柔地說,她揚聲對伙計道,“不要湯面了,拿些好打包的東西來,快一點!”
她想了想,從襖子的袖筒里掏出一個錢袋,“你拿著這個,去給你娘找個大夫,大雪天的,跑快一點,不要誤了病情,知道不?”
小男孩用力點點頭,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姐姐,你是哪個府上的小姐?等我娘病好了,我去給你當(dāng)牛做馬。”
女孩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
伙計用紙包裹了饅頭和醬牛肉,女孩接過來,感覺分量還不小,于是很滿意地笑了一下,把它們遞給小男孩,“快去吧。”
小男孩還在做最后的努力,“姐姐,你就告訴我吧,你到底是哪個府上的小姐,我好去報你的恩情。”
女孩只是笑。
近距離地看,小男孩發(fā)現(xiàn)女孩有一雙細(xì)長細(xì)長的眼睛,眼瞳又大又黑,看上去特別地清澈,彎起來的時候就好像兩道月牙湖,又真誠又有感染力。
母親還在家里等著,小男孩不敢耽擱太久,他匆匆忙忙地說了句“我會以后再找你的”,便提著紙包和錢袋匆匆忙忙地沖入了雪夜。
女孩氣定神閑地坐下來,對伙計道:“再來碗熱湯面,我吃完了一起結(jié)賬。”
伙計應(yīng)了一聲,正要去廚房吩咐廚子,就聽到外面驟然一陣騷動。
一個渾厚的聲音高喊著:“抓賊了!”
緊接著,一個穿著官服、威風(fēng)凜凜的捕快赫然出現(xiàn)在了門口,他氣勢磅礴、濃眉大眼,本該是個英俊不凡的少年捕快……
然而他不是。
因為他身高五尺,腰圍怕是也有五尺。
胖乎乎的捕快氣喘吁吁地向里面喊道:“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女的……”
下一刻,他猛地看到了正拼命往伙計背后藏的女孩,一聲混合了驚喜與憤怒、情緒十分復(fù)雜的大喝立刻爆發(fā)了出來:“陸清寶!哪里逃!”
伙計一驚,猛地回頭看去,卻見剛剛還端著大家閨秀范兒的女孩,頃刻間仿佛化成了一條靈動自如的游魚,“嗖”的一聲從自己身邊游過,直奔窗邊。
那胖捕快奮起直追,壯觀的體形在過程中接連帶翻了三桌酒菜,胖子大吼:“攔住她!!”
然而哪里攔得住,只見那女孩兒飛速地奔到窗邊,沒人能想到一個清秀小姐模樣的女孩手腳那么利落,只見她扒住窗檐輕輕一翻,整個人就飛身到了窗外。
客人們已經(jīng)在胖捕快的嘶吼中動了起來,眼看地面上人們馬上就要集結(jié)起來圍捕她,女孩扯扯嘴角,不屑地笑了一下,然后手腳并用,呲溜一聲便扒著墻爬上了房頂。
屋頂是她陸清寶的天下。
清寶輕輕巧巧地飛奔起來,她骨骼很輕,跑起來的樣子讓人想到一只長著翅膀的小鳥,她跑得很有技巧,踩瓦片都不會發(fā)出太大的聲音。
下方傳來胖捕快憤怒的罵聲,清寶得意地笑起來。
狂奔了好久,眼看人聲已經(jīng)遠(yuǎn)去,清寶才停下來。
她略微喘了口氣,在屋頂盤腿坐下,一輪巨大的月亮頂在她的頭上,月光照進她狂奔后有些松散的領(lǐng)口,照到了那件襖子里面破破爛爛的單衣。
雪又下大了,清寶緊緊領(lǐng)口,那副快樂得意的笑容終于短暫地從她的臉上消失了,她摸摸癟癟的肚皮,悄悄嘆了口氣。
好餓哦。
想吃糯米雞。
饑腸轆轆的清寶坐在屋頂發(fā)起了愁,這是她沒吃飯的第二天了,冬天不吃飯是很容易死人的。
本來她已經(jīng)有了大吃很多頓的錢……
是從胖捕快的上司那順出來的,真搞不懂那個傻乎乎的胖墩兒怎么會有那么差勁的一個上司,清寶親眼看到他在青樓門口拉著鴇母,非要叫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兒陪著過夜。
于是清寶匆匆地從他身邊經(jīng)過,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摘走了他的錢袋。
沒了錢,看他找誰過夜去。
清寶冷笑。
古道熱腸但自己餓得快要哭了的陸俠盜終于撐不住了,她哭喪著臉想:不行,我得再干一票,錢不用多,只要夠我吃糯米雞。
她咬咬牙,勉強站起來,開始思索自己的目標(biāo)。
清寶是個好小賊,原因是她的技術(shù)非常非常地過硬。
然而從某些方面講,她也是個不那么好的小賊,因為她事兒太多了,光是挑個目標(biāo)就一大堆規(guī)矩擺在眼前,等她好不容易物色一個出來,黃花菜都涼了。
清寶的規(guī)矩說起來很簡單,第一,行得正坐得端的好人,不可偷;第二,吃上頓沒下頓的窮人,不可偷。
她思索了好久,突然想起來,京城里一個百姓都罵的大貪官好像就在這附近的宅子里住。
她深吸一口氣,太久沒吃飯了,頭有點暈,不過清寶還是勉強支撐著,在四處打量了一圈。
做小賊久了,眼光是很毒的,這一圈掃視下來,清寶立刻確定了目標(biāo)。
就是那個宅子。
從屋頂上看去,那個宅子的院落布局很是講究,一看就是身份極貴之人才有的審美,而且宅子的院墻一道一道,看來防外人防得很嚴(yán)。
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貪官的宅子。清寶扯扯嘴角。
她無聲無息地動了,踩著房頂,幾個飛快的騰挪間,她立刻逼近了那座宅子。
大雪很好地掩去了她行動時發(fā)出的聲響,清寶輕輕巧巧地落在后院,那里只有一個小門,通向里院,門上掛了一把大銅鎖。
清寶輕蔑地笑了一下,一根鐵絲無聲無息地從袖中滑出,她捏緊鐵絲,快步走到門旁。
幾乎是幾個呼吸的工夫后,只聽輕輕的一聲“咔吧”聲——銅鎖開了。
清寶小心翼翼地探頭往內(nèi)院看了看。
沒有人。
清寶往凍僵的手上呵了呵氣,小心地走進去,謹(jǐn)慎地四處打量著。
遠(yuǎn)看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進來一看,這宅子以貪官的住所標(biāo)準(zhǔn)來看,真是……有點樸素。
貪官生活作風(fēng)還挺低調(diào),真是心機城府深不可測。
清寶一邊在內(nèi)心感嘆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摸向廂房——但凡值錢一點的小物件能摸一個帶走就行,為民除害偷富濟貧的事先緩一緩等下次吧,這次她太餓了,只想吃糯米雞。
突然,一個溫潤的男聲在她背后響起:“你怎么進來的?”
清寶不是沒在行動當(dāng)場被人發(fā)現(xiàn)過,然而這是她頭一次心跳突然加快到這個程度。
這個聲音溫潤又慵懶,在萬籟俱寂的黑夜響起,簡直就像有人提筆在無邊的雪地里提了一首小詩。
清寶緊張地回過頭去尋找聲源。
在看清背后的那個人后,清寶聽到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一聲巨大的哀嚎。
完——了——
這筆生意又完了……
除了不偷好人和不偷窮人外,其實清寶還有第三條規(guī)矩——
對提升市容有功的美人,不可偷。
不過清寶的標(biāo)準(zhǔn)非常嚴(yán)苛,但凡五官有一點不匹配的,輪廓有一點瑕疵的,氣質(zhì)有一點低俗的,都不能稱之為美人。
所以她這第三條規(guī)矩從被立下到現(xiàn)在,還根本沒用過。
不過眼前這個人實在是從任何角度來講都完美地契合了清寶的標(biāo)準(zhǔn)。
他穿一襲簡簡單單的黑袍,上面沒有什么裝飾,只是袍子的領(lǐng)口處鑲了一圈風(fēng)毛,襯得他臉孔幾乎和大雪融為一體。
他身材頎長,高大卻不粗獷。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眼窩深邃,瞳孔漆黑,但瞳底卻泛著一點極深的墨綠——不知道是不是混血。
他站在雪中,長身玉立,嘴角微微上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雙少見的墨綠瞳孔,他的俊雅中透著一種亦正亦邪的味道。
從任何標(biāo)準(zhǔn)來看,這都是一個皮相和骨相上佳的美男子。
清寶絕望地想——現(xiàn)在貪官都這個畫風(fēng)么?
那男人其實看她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就大概猜出來這小姑娘是干什么的了,然而他很溫和地笑笑,自我介紹道:“我叫林昭行,你叫什么?”
清寶:“……”
你不會打算知道我的名字去報官吧……報官也沒用啊,我的名字在衙門手冊上都呆了八百年了,杜明那個死胖墩兒也沒抓到我……
不過……林昭行?
那個貪官好像不叫這個名字啊。
清寶原地目瞪口呆了片刻,突然意識到一個恐怖的事實——
她……好……像……是……認(rèn)……錯……宅……子……了……
不會吧!!!清寶在心里哀嚎一聲,今天是上天要給她下報應(yīng)么?
林昭行看她不說話,便繼續(xù)道:“那把黃銅鎖是你撬開的?”
他的嘴角一直彎著一個好看的弧度,整個人笑得很溫潤,但清寶莫名地覺得,那微笑只是一層面具。
然而此刻清寶已經(jīng)沒心情管那么多了,胡亂地說了一句“真不好意思”后,清寶拿出小女賊的看家功夫,腳底抹油,飛檐走壁地就往外逃。
逃出一陣后,她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回頭看看,那人好像也沒追過來。
清寶撇撇嘴,找了個屋檐,躲在了下面,裹緊了自己唯一的一件好襖子。
先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
清寶在夢里夢見了一百只雞,一起呼啦啦地跑到她桌子上,變成了熱氣騰騰的糯米雞。
與此同時,距離這個屋檐五里地,那家兩個時辰前剛被清寶和胖捕快弄得雞飛狗跳的食肆里,客人們已經(jīng)散去了。
老板娘打著哈欠從后廚走出來,亮起嗓門叫道:“福子——福子人呢?”
她沒找到人,想著這懶伙計是不是又跑到哪里去逍遙了,忍不住皺眉暗罵了一聲,她推開偏門,拎著帕子向后院走去。
突然,她猛地發(fā)出一聲尖叫,院子里原本停的幾只烏鴉被她的叫聲驚動,撲棱著翅膀嘎嘎叫著飛上了天空,枯枝上的雪被震動著掉了下來,砸到地上。
伙計的尸體就躺在地上,他的雙眼無神地望著天空,而大雪不停地下,已經(jīng)在他身上積了厚厚一層。
第二天,餓了快三天的清寶走投無路。
這事兒必須解決,她總不能餓死。
靈機一動的清寶心生一條妙計,她隨意找了根草,往自己頭上一插,把那件做工不錯的襖子脫了,露出里面的破衣爛衫,然后往集市最熱鬧的地方一跪,輕輕松松入了戲。
“大爺大哥們!可憐可憐我吧!”清寶十分逼真地哭起來,“我爹沒了啊!我餓了三天了啊!”
說到“餓了三天”的時候,真情實感立刻上來了,清寶覺得自己完全融入角色,表演狀態(tài)好到上天。
于是,當(dāng)終于有一個人停在她面前時,她自如地運用著表演情緒,一把抱住了對方的腿,“這位大哥,可憐可憐我吧!”
她自己演得聲淚俱下,場面也確實頗為凄慘可憐,只不過上面卻傳來了撲哧一聲笑,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來:“要不要先起來說話?”
清寶僵住。
天亡我也。
她不信命地抬起頭來。
那張無論皮相骨相都可以打十分的臉,端端正正地出現(xiàn)在她的上方。
清寶目瞪口呆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好疼!
不是夢!
林昭行低頭看著她,笑意更盛,“你本事那么強,怎么會淪落到賣身的地步?”
清寶不想理他。
清寶沉浸在自己掃把星轉(zhuǎn)世般的凄苦命運中,悲傷到無法自拔……
這也太倒霉了……
林昭行看了看她,最后笑著把那根草標(biāo)拔掉,扔到了一邊。
“跟我走吧。”他沖清寶招招手,“我買了。”
清寶本來不想跟這個人走的,小女賊的本能讓她覺得這個人的溫潤看上去只是表象。她跪坐在地上,抬起頭,在這個人的袍子上東嗅嗅西嗅嗅。
——一股很淡很淡的皂角的清香,混合在這樣大雪過后的天氣里,聞起來微微地有點涼。
小賊大多有些古怪的特點,清寶的特點就是——她特別特別相信自己的嗅覺。
林昭行笑起來,他有著軒揚的濃眉,眼睛原本是鋒利的形狀,然而眼尾又微微帶點桃花眼的上挑,笑起來時那上挑的弧度就彎了下來,變得十分柔和,“干什么呢?小狗一樣。”
“你身上有一股城府很深的氣息。”清寶抬起頭來,非常認(rèn)真地說,“你不要不信,我鼻子巨靈。”
林昭行彎彎嘴角,半蹲下來看著她,他的笑容的確是溫和無害的,只有眼睛里黑沉沉的,叫人有些看不透,他和清寶對視了半晌,突然直接動了手。
他直接把清寶扛了起來。
“不……不是吧!喂!”清寶驚得聲音都結(jié)巴了,光天化日之下還有這種強搶民女的事嗎?她哆嗦著舌頭道,“你你你你你你要干嗎……你再這樣我喊人了!來人啊!!救命啊!!”
林昭行氣定神閑地往前走,他身材高挑,肩膀又寬,清寶又天生一副小鳥一樣輕盈的骨骼,于是他走起來顯得格外輕松,他只開口說了兩句話,清寶就立刻啞了。
第一句是:“你喊人來我就告訴他們,你昨天在我家院子里打算干什么。”
第二句是:“餓不餓?想吃什么?”
清寶委委屈屈地沉默了半晌,心里天人交戰(zhàn)。
最后,她小聲地說:“糯米雞。”
哦!這外層何其軟糯!這里面何其肥美!
隔了一天一夜終于吃上糯米雞的清寶簡直想唱歌了。
她一邊啃雞骨頭,一邊十分沒良心地對林昭行翻了個白眼——
“笑什么笑!有沒有人說你笑起來的時候看著特別老謀深算?”
林昭行繼續(xù)笑,他倚在椅背上,平心靜氣地說:“作為察秋司掌司使,如果我笑起來的時候憨厚可掬,那才是完了。”
清寶猛地噎了一下。
片刻后,她緩緩沖林昭行露出一個熱情的微笑,“你也吃。”
這個微笑進行到一半就崩了,清寶一把扔下雞骨頭,奪路而逃。
趕緊逃命吧!!這不是貪官的宅子,這是虎口狼窩啊!!
察秋司是皇上特設(shè)的機構(gòu),負(fù)責(zé)查案,兼管情報,她一個做賊的直接撞上來——什么是自投羅網(wǎng)?這就是自投羅網(wǎng)!!
事實證明,林昭行的行動力和之前要抓清寶的捕快們那是云泥之別,清寶逃了一半,就被揪著后領(lǐng)抓了回來。
“大人!!”清寶好想哭,千鈞一發(fā)之際她再次調(diào)動了自己的表演天賦,“我再也不敢了大人!!我家上有八十老母……”
“算術(shù)好一點,你的老母再老也不可能六十多歲了才生你。”
林昭行處變不驚地把她拎回原來的座位,“你不用這么怕,察秋司是查大案要案的地方,最次一個級別也是命案,飛賊慣偷是地方捕快的事情,我們不管。”
清寶松了一口氣。
“不過理論上來說地方捕快算我們的下屬單位,所以把你送去也不是不行。”林昭行補充道。
清寶又立刻汗毛倒豎。
林昭行再一次微笑起來。
“你真別怕。”他低聲說,聲音很溫柔。
別怕個大頭鬼啊!換你你怕不怕!清寶簡直快瘋了,她烈士般地一甩頭,問林昭行:“你買我回來做什么?端茶倒水還是洗衣掃地?”
“什么都行,對我來說都沒有區(qū)別。”她悲痛欲絕地說,“反正我都不會。”
林昭行:“……”
“而且你要記住,我賣藝不賣身。”清寶悲壯地看著他,“我是個小偷,但我有做人的底線。”
林昭行在她對面緩緩坐下來,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
“聰明。”他輕輕扯扯嘴角,“我要的就是你的藝。”
清寶挑眉看著他。
“東街的食肆那塊,昨夜出了個案子,案情有點特殊,按正常流程走會有點麻煩。”林昭行道,“我剛需要一點外援,就遇到了你,這不是上天幫我是什么?”
清寶聽到“東街食肆”就吃了一驚,她探身向前,問:“哪個食肆?難道是門口有兩個石獅子,其中一個的耳朵被磕掉了的那家?”
林昭行辦案,所有細(xì)節(jié)都在心里記著,聞言點頭道:“你去過?”
“我昨晚剛?cè)ミ^!”清寶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誰死了?”
“那兒的伙計。”林昭行簡短道。
那個五大三粗又有點勢利眼的伙計……清寶雖然不喜歡他,不過聞言還是吃了一驚。
回過神后,她問林昭行:“你來找我干嗎,我跟他又不熟,而且也不會破案。”
“破案是我的事,不歸你管,我只是需要借用一下你的手藝。”林昭行笑笑。
清寶本來想說“不行”,結(jié)果林昭行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塊銀元,直接放進了清寶的手心。
銀元的質(zhì)感冰冰涼又沉甸甸……有錢的感覺真好!
清寶爽快地說:“你給我兩個時辰做做準(zhǔn)備,要干什么隨便你說!”
小半個時辰后,清寶打點好了自己的金銀細(xì)軟。
呵呵,講個案子就收買我干活?當(dāng)你陸俠盜是傻的嗎?
當(dāng)然要趕緊跑路!
兩個時辰都夠清寶在京城的上空踩著瓦片跑一圈了,還沒法從這個宅子里跑出去?
說干就干,機智的清寶立刻制定了七種脫身方法并付諸實踐——
第一次,清寶打算依舊從那把用黃銅鎖縮了的偏門跑出內(nèi)院,結(jié)果林昭行不知道什么時候拴了一條暴躁的大狗,只要看到她接近就恨不得叫喚得連整個京城都知道。
第二次,清寶打算不走門了,而是直接爬上離院墻最近的廂房的房頂,然后翻過院墻逃出去,結(jié)果她剛一爬上廂房頂就看到整個一個屋頂被林昭行倒?jié)M了玻璃渣子……清寶又灰溜溜地怎么爬上去就又怎么爬下來了。
第三次……
最后一次,清寶直接采取簡單粗暴的方式,內(nèi)院里找不到用來墊腳的磚,她就哼哧哼哧地從廚房找到了好多個老南瓜,摞成一摞之后,她踩在頂端縱身一跳,輕輕松松躍上了院墻。
院墻上的風(fēng)真清涼啊!清寶陶醉地一躍而出,我是一只自由的小小小小鳥……
只見撲天一張大網(wǎng)兜頭罩了過來……小小鳥的自由夢想破碎了。
林昭行看著這個被固定在兩座廂房的屋頂上,懸空在院墻外的暗網(wǎng),滿意道:“有了這種裝置,可以有效防止外面的飛禽闖入院中。”
接著,他不慌不忙地看向清寶,故作驚訝道:“清寶?你怎么在這?你去網(wǎng)里躺著做什么!快下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清寶:“……”
她說什么來著……這個人就是一副好皮囊罩了一顆城府極深的心。
行事周全的林昭行抱著手臂在下面微笑,“兩個時辰到了,走吧。”
一炷香的工夫后,林昭行帶著清寶來到了一家當(dāng)鋪外面。
“你這副骨骼真是天生練輕功的料子,你就不該叫清寶,應(yīng)該叫蜻蜓。”林昭行自顧自地點評了一句后,轉(zhuǎn)頭問清寶,“你視力怎么樣?”
“視力不好大半夜怎么偷東西?”清寶翻白眼,“但是我偷東西可是有底線的,平白無故我干嗎要偷這家當(dāng)鋪?”
她看了看,在當(dāng)鋪對面看到了一塊供行人休息的大石頭,于是跑跑跳跳地奔過去,一屁股坐下,“我要知道理由。”
“這和案子有關(guān)系。”林昭行抱著手臂在她對面坐下。
“那我就要聽案子。”清寶眼睛亮起來,一臉聽書的興奮感。
反正此刻離入夜還有一段時間,還沒到行動的時候,林昭行想了想,答應(yīng)了。
“死者你已經(jīng)知道了,東街食肆的伙計劉福,男性,二十一歲。”林昭行簡單說,“昨天晚上他被人殺害在食肆的后院里,死因是胸口的貫穿傷。”
清寶好奇地提問:“你們查案的話,開頭會先查些什么啊?”
“察秋司的話,如果開頭沒有明確的指向性線索,我們會先篩查死者生前的人際關(guān)系,篩選出有作案時間和作案動機的嫌疑人。”林昭行道,“比如這個案子,死者就屬于關(guān)系背景看似簡單,但實則非常復(fù)雜的一例。”
清寶聽得入神,睜大了眼睛。
“表面上,他只是一家食肆的跑堂,但是我們在他的屋里翻出了大量的欠條。”林昭行低聲道,“他沒有什么親戚,沒有置辦財產(chǎn)、沒有給人治病,為什么會欠那么多錢?”
清寶捧著下巴,在自己雖然不算長但閱歷還算豐富的小半生里翻翻揀揀,立刻找出了一種可能性:“他賭博!”
林昭行伸出手來拍拍她的腦袋,“小蜻蜓還挺聰明的。”
他低聲道:“但是不是。”
“察秋司的人去了各個賭場查過,地上的地下的都有,沒人見過這個伙計,說明他并不是一個經(jīng)常賭錢的賭棍。”林昭行道,“那么還會有什么原因讓他欠了這么多錢?”
林昭行這個講故事的人進入狀態(tài)很快,已經(jīng)學(xué)會用提問引導(dǎo)聽眾的情緒了。
清寶搖搖頭,她皺著眉頭思考了半天,突然靈光一現(xiàn),一拍腦門:“他和老板娘有私情!想攢夠了錢帶老板娘跑路!”
林昭行在她的頭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看著還挺小的,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
“而且,恕我直言……”林昭行猶豫了一下,“他們那個老板娘長得……”
像頭熊。
但是說女性壞話不是君子所為,所以林昭行忍了又忍,還是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清寶快沒耐心了,“那你快說!”
林昭行頓了一下,低聲道:“你知道墜云散嗎?”
清寶呆了片刻,搖了搖頭。
“一種藥物,最開始是用來給郎中當(dāng)麻沸散的替代品用的,可以減輕病人的痛覺。”林昭行道,“但現(xiàn)在被有些居心叵測的人拿來提純后售賣,成為一種很容易上癮的東西,因為能使人產(chǎn)生如墜云端般的快樂幻覺,所以有了這個名字。”
“聽上去很熟悉……”清寶愣了愣,“這玩意兒我好像知道,就是我們不管它叫這個文縐縐的名字而已。”
她蜷起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睛滴溜溜轉(zhuǎn),“我原先行走江湖的時候在一個鄉(xiāng)里落過角,那兒有個員外的兒子就是吸這東西上癮,最后把他們家的家產(chǎn)活生生給吸沒了,自己也不久就死了——你懷疑那伙計染上了這個?”
林昭行點了點頭,笑道:“有悟性。”
“那伙計眼下的淤青很嚴(yán)重,看上去高大,但事實上很瘦。”林昭行,“很明顯是個對墜云散上癮后的病態(tài)樣子。”
“那他是不是因為欠了很多錢所以債主殺了?”
“如果真的是因為欠錢,那幫借高利貸的才沒那么好心給他留個全尸。”林昭行道,“他們估計會把他的心都挖出來賣給煉藥的巫醫(yī)。”
“我看了欠條的日期,好多都很新,也就是說,很多筆錢都是死者在不久前剛剛借的,那么他把它們花出去,一定也是最近。”林昭行看著無邊的夜色,點漆一樣的眼睛里流動著墨色的光,“但是他的住處沒有找到任何值錢的東西,連一點墜云散的影子都沒見著。最后我們從那翻出來了一張當(dāng)鋪的押據(jù)單——就是對面這家當(dāng)鋪開出來的。”
清寶小聲問:“難道他會把墜云散藏到這家當(dāng)鋪里去?”
“很奇怪是不是?”林昭行道,“但是在找不到別的可能的情況下,我們只能按這個方向試一試。”
“那你為什么不進去直接問老板?”
林昭行側(cè)頭看了她一眼,道:“小蜻蜓,想問題能不能別這么簡單?墜云散在我朝一直是違禁品,除了一些得到官府特批的郎中可以通過正規(guī)渠道得到一定的配額外,其余場所根本不允許私下買賣——當(dāng)鋪收東西的時候可都是要驗貨估價的,哪個師傅敢給這東西開價?”
“如果這家鋪子敢收,那他們就一定有問題,也肯定早找好了應(yīng)付官府的方法,我直接進去問的話,他們的老板百分百不會給我真貨。”林昭行說到這,看向清寶,扯起一邊嘴角露出一個壞笑,“所以我只能用你。”
清寶本來捧著臉聽得入神,結(jié)果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了哐當(dāng)一下砸過來的任務(wù),忍不住有點發(fā)蒙。
“天也黑了,行動起來會容易些的。”林昭行淡淡道,他依然穿著那身料子極佳但十分低調(diào)的墨袍,袍子上的風(fēng)毛微微拂過他的臉,鼻子與下巴的線條都仿佛玉雕成的一般精致,“你剛剛說你視力夠用對吧?那你記得看每個物件的標(biāo)記,找一個上面標(biāo)記了‘劉福’字樣的包裹。”
林昭行道:“這家鋪子我知道,典當(dāng)進去的東西只有兩個去向,要么在外面放著,守夜伙計的位置在那旁邊,要么鎖進后院的柜子里。”
“如果是在伙計旁邊,那你要費一點周折,趁那個伙計不注意,把東西夾上來。如果放在后院的話對你而言會更好辦,你的開鎖能力我信得過。”林昭行低聲道。
案子也聽了,沒理由不干活了,清寶揉揉臉,站了起來。
把衣擺一扎,清寶無聲地行動了起來。
她按照老方法貼上墻,悄無聲息地把窗戶撬開后,從窗戶進入了屋里,然后小心地從上往下看去。
屋子里的伙計正在打瞌睡,完全注意不到她。
清寶低頭仔細(xì)地看了三遍,沒發(fā)現(xiàn)有寫了劉福名字的包裹。
于是她又飛身從窗戶跳了出去,謹(jǐn)慎地把窗戶重新扣好后,清寶無聲無息地向后院爬去。
后院果真擺滿了柜子。
清寶很快地在其中找到了一扇標(biāo)著“劉福”的小柜門,她從袖中摸出鐵絲,對在鎖眼上,飛快地轉(zhuǎn)動著。
很快,小鎖咔吧一聲開了,清寶把里面的包裹撈出來,立刻向院外狂奔。
誰知道,她剛出院門,一個氣吞山河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杜明大吼道:“陸清寶!蒼天有眼!終于讓我等到你了!看你這次哪里逃!”
怎么又是這個胖墩兒!清寶頗為崩潰地扶額,她一把抱住包裹,而此時此刻,林昭行的身影在遠(yuǎn)處出現(xiàn)了。
都怪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清寶揚手把包裹給他扔過去,轉(zhuǎn)身就跑。
山高水長我們有緣再會!
誰知道林昭行這個心機深沉的白眼狼一把接過包裹后,立刻翻臉不認(rèn)人,恩將仇報的他袖中蕩出一根鐵索,直接飛過來拴住清寶的腳踝,清寶當(dāng)即行動受阻,與此同時,林昭行非常有魄力地對杜明喊道:“抓活的!”
一個發(fā)號施令慣了,另一個也服從命令慣了,杜明如有神助,非常精神地應(yīng)了一嗓子,胖成球的身軀頭一次運動如飛,轉(zhuǎn)瞬間便飛身上前,扭住了清寶。
清寶:“……”
此刻遠(yuǎn)處的林昭行終于走了過來,他不緊不慢地把鐵鏈?zhǔn)蘸茫L(fēng)度翩翩地對杜明拱手道:“多謝,兄臺怎么稱呼?”
清寶人已經(jīng)被活捉了,煮熟的鴨子嘴還硬,在一邊涼颼颼地補充:“他叫胖墩兒。”
杜明對她怒目而視,林昭行嘴角無聲地牽了牽,拱手道:“那么多謝墩公子。”
杜明:“……”
杜明對眼前這個風(fēng)流倜儻的男人很不滿意,雖然他幫了自己,不過怎么看上去好像和那個女飛賊才是一撥兒的。
他有些生氣地揉揉胖乎乎的肚子,嘴上仍然客氣道:“是我要謝謝這位公子出手相助,天色已晚,公子快回去吧,我還要帶這個飛賊回去復(fù)命呢。”
林昭行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澳强刹恍小!?
杜明瞪大了眼睛。
“這是我察秋司的特派人員,正在執(zhí)行任務(wù)。”林昭行道,“是墩公子誤會了。”
清寶本來以為杜明要勃然大怒,誰承想到,杜明突然熱淚盈眶。
他緊張地看著男人,手都在打哆嗦,“察……察秋司?”
“那您……您是,林大人?”杜明激動得胖臉都紅了,“齊王爺?shù)牡谒淖樱霭侔钙瓢侔福霭俜缸グ俜浮牧终研辛执笕耍浚 ?
林昭行也沒想到他會這么激動,只好先點了點頭。
“您是我的偶像!!”杜明的臉紅成了煮熟的蝦子,“屬屬屬下是從七品捕快杜杜杜杜明!”
林昭行笑著沖他點點頭,“小杜。”
杜明熱淚盈眶,他回頭看著坐在地上的清寶,道:“陸姑娘,所以你一直是察秋司的密探對嗎?”
清寶:“……”
其實我之前真是個飛賊來著。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害我誤會你這么久!”杜明激動道,“哦對……是我太蠢了……你們的秘密行動,怎么能告訴旁人呢……真……真是太抱歉了!我請你們吃飯吧!”
林昭行千哄萬哄終于打發(fā)走了找不著北的杜明。
他蹲下來,看著清寶。
清寶眼睛幽幽地看著他,她心里想問一件事,嘴上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你為什么叫那個胖墩兒來抓我?!”
林昭行歪歪嘴角,“姑娘,講點道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想干嗎?他要不抓你你立刻開溜了好吧,我可沒那么大閑工夫滿城找你。”
清寶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把心里真正想說的話問了出來:“那你為什么又要救我?”
林昭行看著她,半晌,這個英俊無雙的男人哧的一聲笑出來,“因為你是我的。”
清寶想了想,感覺不太對勁,于是糾正道:“我是你買的。”
“你是我的。”林昭行不容置疑地把她拉起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