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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馬幫驚魂(三)

  • 神偷探案錄
  • 衛雨
  • 11263字
  • 2024-08-01 14:46:30

“媽的。”趙頭兒看著眼前的岔口,低聲罵了一句。

整整四個洞口。

“這四個洞口,哪一個是活路,哪一個是死路啊?”大壯在一邊焦急道。然而眾人之中唯一懂地形的雞仔已經死了,并沒有人能回答他。

林昭行走上前去,在洞口邊摸了摸墻壁。

“一塊一塊鑿出來的。”他低聲道。

眾人把目光投向他。

“你們來摸一摸就知道,這個石壁絕對不是天然形成的,上面全是鑿過的痕跡。從故意傷人的青鱗,到本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巨蟒,”林昭行道,“到現在這個人工鑿出來的岔路口,所有線索指向的都是——這是人力所為。我懷疑我們進了一個有人鋪設好的陷阱。”林昭行道,他低沉的聲音讓所有人頭皮一陣發麻。

葵姐有些繃不住了,她皺著眉恨恨道:“我當時說什么來著,老徐沒來我們就不該跑這趟路!”

這個一直堅韌的女人,聲音里終于帶了哭腔,“我們之前都是跟著老徐走的,這一次老徐不在,都是雞仔說他也能探路,我們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話?!”

“別嚷!”趙頭兒狠狠地一瞪葵姐,他對葵姐一直是客氣的,此刻卻連她是個女人也不顧及了,這一眼生生把葵姐瞪得閉上了嘴。

“頭兒!”大壯比葵姐稍微鎮定一點,然而此刻也急了,“我們一共就六個人,要是再分成四路走,起碼有兩個都要落單,這太危險了,頭兒快拿個主意吧!”

趙頭兒咬著牙關,顯然也在急速地思考。

然而現實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

他們剛剛走過的路上,突然出現了轟隆隆的巨響。

一塊巨石滾了下來。

“媽的!這個洞怎么這么邪?!”趙頭兒大叫一聲,被逼無奈,他只好猛地沖進了四個岔路之一。

眼看巨石就要滾過來,其余幾人沒有辦法,也分頭沖入了岔路中。

林昭行一把拉過清寶,猛地躍入一個洞中,巨石呼嘯著滾過來,“咣當”一聲撞到洞口,才緩緩停下。

清寶的心臟狂跳著,只差一點,他們就都要被這個巨石碾成肉泥。

黑暗中傳來一句低聲的試探:“林兄弟?”

一個火把被小心翼翼地點起來,是三道疤。

“不要點火。”林昭行道,“這四個岔路未必都是通的,很有可能我們所處的這一條是死路,那樣的話空氣是有限的,點火會加劇空氣的消耗,我們很容易就會被悶死在里面。”

三道疤趕緊把火把熄了。

三個人一起站在洞口呆了片刻,他們一起去嘗試推那塊堵在門口的巨石,然而即便他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巨石也依舊紋絲不動。

“沒用的。”三道疤頹然地坐到地上,“即使六個人一起推,也肯定推不動。”

清寶默默地站在漆黑之中。

趙頭兒,葵姐,大壯,也不知道他們跑進了哪條岔路,此時此刻在不在一起。

最壞的結果是,他們三個人在慌亂之中沖進了不同的洞穴。

在這種漆黑一片的環境下獨處,光是心理上的壓力和恐懼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林兄弟,”三道疤艱難地開口,“我看你是個腦子好使的人——你有什么辦法么?”

林昭行站了片刻,他似乎想說點什么,然而又似乎覺得這會兒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于是他停頓片刻,只是簡簡單單道:“沒有。”

三道疤失望地嘆了口氣。

“我的意思是我沒有能確保我們逃出生天的絕妙思路。”林昭行平聲道,他的輪廓隱匿在黑暗中,然而他的聲音卻帶著使人安心的力量,“但是顯然,既然這一頭的路已經確定被封死,如果不打算坐以待斃的話,我們肯定得往另一頭走。”

“你剛剛不是說可能有的岔路是死路?”

“只是可能,”林昭行道,“而且我們現在沒有別的路可走。”

“況且,”他低聲道,“雖然不知道設陷阱的人是誰、是什么目的,但是如果他真要置我們于死地的話,這個被人工改造過的洞穴是絕好的屠戮場,他們有無數次的機會殺掉我們。但是我們活到了現在,這足以說明他們現在仍然還在試探。”

他的話給清寶和三道疤都貫注了一些力量,三道疤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跟著林昭行和清寶一起向前走去。

林昭行的預測是沒有錯的,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后,眼前出現了一片開闊的空間。

然而他們無法走進這空間。

一大片的水域,一層一層的巖壁盤旋而上地包圍著這個洞中湖,此時正值冬天,湖水冰冷刺骨,然而卻沒有結冰,依稀可以看到水的深處不斷有黑影滑過,不知是大型的魚類還是食人的兇獸。

三道疤小心翼翼地探了個頭出去,突然,空中一聲銳響。

清寶反應極快,立刻拉住三道疤把他拽回了洞中,幾乎是同時,一支羽箭急速破空而來,釘在了三道疤剛剛冒頭的地方。

清寶抬眼望去。

她看清了。

螺旋狀的石壁后挨挨擠擠地蹲著一群男人,他們剛剛將身體隱在石壁之后,此刻才全都露出了半個身體,他們全都穿著粗布衣裳,看上去像是再普通不過的農民。

“盜村,”林昭行低聲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盜村村民吧?”

清寶注意到,在林昭行說出“盜村”的那一刻,三道疤的眼角一陣狂跳。

然而沒有工夫供她多想了,盜村村民們突然一個接一個地從上方跳了下來!

他們在空中打了個呼哨,池里的黑影就猛地躥了上來,清寶不知道那是什么魚類,然而卻清晰地看到它們每一個都有著巨大的體形和鋒利的嘴吻。男人們直接跳上大魚的背脊,一言不發地向洞口沖來。

更多的男人還在接連不斷地從上方跳下,沒有更多的大魚供他們驅使,他們每個人便都在跳下前將一塊準備好的木板扔下來,然后單膝跪在木板上,手持弓弩對準三人。

“完了,這下完了……”

清寶聽到三道疤在她身邊喃喃地說。

這也是清寶的心聲。

這一次死定了。

然而下一刻,林昭行突然大步走了出去,在洞口站定,這一瞬,騎著巨魚的男人們全都向他沖來,無數的弓弩對準他。

林昭行一掀衣擺,再抬手時,他的手里出現了一塊烏木的牌子。

清寶認出來了……那是當初琳瑯郡主索要的那一塊!

片刻的凝滯,仿佛天地間都有一瞬變得無聲。

接著,無數急厲的呼哨聲響起,大魚們紛紛停止了游動,它們竟然可以懸停在水面上,而坐在它們背上的男人全都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

清寶震驚地將視線放到更遠處。

——木板上原本持弓弩的男人們已經全放下了手中的箭,他們每個人都跪了下來。

那一瞬間,林昭行站在洞口,而對面所有的人都仿佛在對他朝拜。

水域的上方有一個洞開的天頂,天光灑下,清寶依稀地看到了烏木上的金字——一個草書的“正”。

那是什么?

林昭行冷聲道:“后退。”

騎著巨魚的男人們輕輕打了個哨子,魚群便無聲無息地緩緩回游,在經過木板的時候用嘴吻頂一下,帶著剩下的人一同退后。

這些盜村的村民真的聽林昭行的!

清寶還沒來得及震驚完,就聽到林昭行繼續冷聲道:“我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劃一艘船過來,只許帶一個船夫,其余人不準過來,做得到吧?”

男人們無聲地行動著,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男人在離去前,低聲道:“我們等您現世,已經等了太多年。”

林昭行默不作聲地站在洞口。

男人們退去了,可見的空間內又只剩下他們三人。

“雖然我沒有見過那塊牌子,但我猜它屬于盜圣柳天舒。”三道疤低聲道,“你是什么人?”

林昭行手持牌子,頭頂的天光傾灑到他的身上,籠起一片淡淡的光暈。

“察秋司掌司使,林昭行。”片刻后,他低聲道。

三道疤默默戰栗了一下。

“等他們的船來了,我們就去找剩下的三個人。”林昭行道,“在此之前反正沒有別的事可做,我們可以先聊一聊——為什么殺雞仔?”

三道疤并沒有太意外。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是我?”

“剛剛。”林昭行道,“其實從案發時我就覺得最大的嫌疑人是你,但是不夠確定,剛剛我才知道確實是你。”

三道疤愣了愣,低下頭沒說話。

“去滇州只是一個幌子,你們真正的目的地是盜村。趙頭兒的包裹里有標著朱雀的牌子,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們是盜門毒圣的人,整個馬幫就是給盜門運送毒品的。”

林昭行道:“趙頭兒一心不想減員,從我們出發開始他就一直在想辦法保住雞仔,他不會選在這個時候殺人。”

“那么剩下的便是大壯、葵姐和你。”林昭行道,“雞仔死的時候雙腳離地,是因為兇手的身高要遠高于他,是把他拎起來之后才一刀捅進去的——從這點來看,葵姐不符合,她不夠高。”

“那么就只剩下你和大壯。”林昭行低聲道,“如果我一直在馬幫混著,了解你們的過往的話,恐怕就可以直接排除出來了,可惜我只是個外人,這一路走來線索太少。”

“但還是有一點神情出賣了你,在我說到‘私仇’的時候,大壯顯然不明就里,但是你、葵姐和趙頭兒卻心照不宣。”林昭行道,“結合我之前說的,我認為和雞仔有私仇的是你。”

“況且趙頭兒當時其實是極其憤怒的,但是他在聽到我說‘私仇’后強行壓住了情緒叫大家趕路——原因是我們剩的人實在不多了,而葵姐和你又是一伙的。如果他為雞仔的事情發難于你的話,失去的會是你和葵姐兩個人。”

三道疤輕輕地“哼”了一聲,道:“你剛剛居然還說不確定。”

“確實不確定。”林昭行道,“在沒有關鍵性證據前,我不能盲目地將一個人定為殺人兇手——除非他自己承認。”

“為什么殺雞仔?”林昭行道,“你說當初曾經有個女孩和你一起進入了馬幫,后來她死了……和這個有關系么?”

片刻后,三道疤低聲道:“不關你事。”

“好。”林昭行也不惱,只是自顧自地換了一個話題,“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老徐死了的?”

然而就在這時,林昭行吩咐的船已經劃來了。

三道疤和林昭行同時心照不宣地閉上了嘴。

劃船的是剛剛和林昭行說話的那個老盜民,老人撐著船槳站在船尾,恭敬地沖林昭行鞠躬。

林昭行平聲道:“這個洞穴里出來其他人了么?”

老人彎著腰回答:“有三個人出來了,被我們擒住,本來想殺死他們的,但接著您出來了,考慮到他們可能是您的朋友,我們只是把他們運回了村里。”

三道疤站在原地,顫聲道:“為什么想要……想要殺死我們?”

老人沒有說話,林昭行沉默片刻后,對老人道:“把你的上衣脫下來。”

老人對林昭行的命令完全服從,立刻放下船槳,脫下了自己的上衣。

粗布的衣服褪下的那一刻,清寶和三道疤同時吸了一口氣。

老人蒼老褶皺的皮膚上,文著大片他們看不懂的刺青。

“這是……巫圣的……”清寶喃喃道。

“怎么會?”三道疤后退一步,低聲道,“這里明明是毒圣的地盤……”

林昭行神色冷靜地站在原地,道:“先上船吧。”

“從青鱗和巨蟒那里我就感覺到不對勁,正常情況下它們不會主動攻擊人類,更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那里——顯然是有人操控了他們。”

林昭行一邊上船一邊道:“而能夠操縱動物,是巫民的能力。這里原先應該確實是毒圣的地盤不假,他們在這里種植墜云散的原料,然后經由你們運至京城,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外來的巫民占據了此處,和毒民們起了內訌。”

老人緩緩劃動著船槳,道:“您說得沒有錯——盜村同樣分為各個流派,信奉不同的圣——我們信奉的乃是巫圣玄武,而這村子的原住民信奉的是毒圣朱雀。

“大半年前我們從滇州遷徙而來,占領了這一處村子,毒民們被我們扣押,然而他們中有很多不老實的人,一直在試圖向外發送求援的信號,給我們造成了極多的麻煩。所以出于無奈,我們只得除掉所有試圖進入這個村子的外來客商。

“不過您放心——無論是毒圣的子民,還是巫圣的子民,都是您的子民。”老人虔誠地說,“我們等待那塊烏木牌的主人,已經等待了太久太久。”

三道疤看了一眼老人,又看了一眼林昭行。

不知為什么,清寶突然感覺三道疤的氣色很差,他的嘴唇泛著一種奇異的青紫色。

“你是圣女的兒子么?”

林昭行看著三道疤,沒有說話。

良久,他低聲道:“在你問出我這句話的同時,也就承認了自己是盜門的人。”

“是。”三道疤笑了笑,“我是朱雀手下的人,代號是云雀。他們都說柳天舒內門的弟子已經死光了,但又說圣女其實留了一個兒子,我一直不信……原來竟然是真的。”

三道疤笑了笑,突然,他雙腿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

林昭行跟著半跪下來,伸手扶住他。

三道疤還在笑著,嘴角卻溢出血來。

“這是……這是怎么回事?”清寶跪在三道疤的身邊,老盜民知道這一切并不是自己該關心的,繼續一聲不吭地緩緩劃著船。

三道疤伸出手來,他的小臂上扎著一個小小的針孔,此刻已經不往外流血了,泛著深深的烏青色。

“誰……誰干的?”

“雞仔是趙頭兒的弟弟。”三道疤疲憊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他當時饒了我只是為了麻痹我……他肯定不會放過我的。”

“你明明知道還……”

“因為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啊。”三道疤看著清寶,低低地呢喃著,“我很想你,很想去找你。”

清寶愣住了,林昭行沖她輕輕眨了眨眼睛,然后搖了搖頭。

清寶明白了,三道疤這話不是對她說的,那一刻時光倒流,三道疤把她當成了某個別的小姑娘。

而那個小姑娘已經死了。

“你問我為什么殺雞仔……你還記得不記得趙頭兒說雞仔手上有三條人命?”三道疤嗆了一下,猛地咳起來,嘴角泛出更多的血沫,“有一條是她的……也是半夜,雞仔去偷她的貨,小丫頭片子傻,拼命抵抗……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沒氣兒了。不說這個了……反正我終于把雞仔殺了……”他費力地抬起頭來,抓住了林昭行的手。

“林兄弟,這一路謝謝你。”他費力地說,“你想找殺老徐的兇手是不是……你聽我說,這個馬幫里大部分人都不是盜門的,他們只是受朱雀的雇傭,跑一趟收一趟的錢,其實就是普通的馬幫漢子……只有三個人是真正的盜門的人。”三道疤道,“我,老徐,還有烏鴉。”

清寶悚然一驚。

當初老徐死的時候留下的血跡歷歷在目。

“朱雀”以及“烏鴉”。

朱雀的意思他們很早就明白,而烏鴉也終于在此刻擁有了切實的含義。

“朱雀”是老徐效命的人,也是他要背叛、要出賣給林昭行的人。

而烏鴉則是殺老徐的兇手。

“我和老徐是一級的,但是烏鴉比我們高一級,也就是說……我們都不知道他是誰。

“這就是為什么我知道老徐一定是死了……我看得出來他很早就不想再給朱雀賣命,他是堅定地信仰柳天舒的人……他根本不會無緣無故地不跟我們走,除非是他已經下決心背叛了……那樣的話,他要么成功,要么就是被烏鴉殺死。”

“你認為烏鴉還活著么?”林昭行抓住三道疤的肩膀低聲問。

“一定是活著的……他沒那么容易死……”

趙頭兒,葵姐,大壯。

誰是那只在黑夜中梳理著黑色羽毛的烏鴉?

三道疤最后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清寶。

緩緩地,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給你報仇了,你慢點走啊,等著我……”

船靠近岸的時候,清寶遠遠看到一襲紅衣立在水邊。

“云飛,云飛!”

葵姐只在岸上看了一眼便驚慌地叫起來,她飛身撲到船上,抱起三道疤的上半身,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懷里。

“云飛你怎么了?!你回答我啊!”

然而三道疤再也不會開口了。

“你們誰殺了他……誰……”

葵姐雙目赤紅,她猛地起身,就要去拔腰上的雙刀,然而多日的勞累再加上傷心過度,她顫抖的手竟然連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握住刀柄,急火攻心的她眼前一黑,一口氣沒有喘上來,直接倒在了船舷上。

林昭行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后才低聲道:“其他人呢?”

“猜到他們是您的朋友,我們就先給他們安排了住處,這個女子一直在問我們‘王云飛在何處’,我們不讓她跟著一起上船,她就執意要在岸邊等候。”

老人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其余兩人應該在村里,他們都極為勞累,進了屋就癱倒在了床上。”

老人為防止葵姐醒來后再暴起傷人,用船上的麻繩綁住了她的雙手,扛起昏迷的葵姐后,他領著林昭行和清寶一起向盜村進發。

清寶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毒田”和“蛇池”,這是兩樣毒圣朱雀特有的東西。

傳聞中毒田里種著大片綺麗詭異的花朵,然而由于此刻是冬天,那看上去不過就是一片被大雪覆蓋的土地。

然而毒田雖然其貌不揚,蛇池卻仍是震撼人心的。

一整片池子被織得極密的漁網分成大大小小的區域,里面不同尺寸的蛇成群地吐著信子,既有幾人長的巨蟒,也有食指粗細的小蛇。

這些都是毒圣朱雀用來煉毒的原料。

老人將林昭行他們引到了一處村舍里。

大壯和趙頭兒都等在里面,看到老人背上的葵姐,大壯驚得站了起來,趙頭兒卻仿佛早有預感一般,坐在床尾不出聲。

“葵姐……葵姐?你醒醒?”大壯從老人手里接過葵姐,老人則沖林昭行鞠了個躬后就識趣地出去了。

“這是怎么回事?”大壯問林昭行。

“三道疤死了。”林昭行簡明扼要地抬起下巴點點趙頭兒,“趙頭兒給個話吧。”

趙頭兒半晌沒出聲,良久,他在大壯驚訝的目光里,淡淡道:“是我殺的,沒錯。我的確是不想讓隊伍減員,但是誰讓那小子不長眼睛敢動我弟弟!”趙頭兒陰著臉道。

“你弟弟?!”大壯愈發地驚訝。

即使跟著趙頭兒跑了很多年的貨,他對這個男人的家事也一無所知,更不知道雞仔竟然是他的弟弟。

“就你那個反應永遠比別人慢半拍的腦子,能看出來些啥!”趙頭兒不屑地“哼”了一聲,“葵姐知道,三道疤也知道。”

“唉!”趙頭兒拍拍大壯的肩膀,“我的傻大壯,你真以為馬幫的兄弟們全都心連心么?多的是兄弟被自己人捅死的,大家不過就是為了那么點錢才聚到一起跑貨。”

“林兄弟,你要去報官告我么?”趙頭兒抬起頭來,沖林昭行挑挑眉毛,“我真的勸你別多管閑事,出了這個村,我保證你這輩子都很難找到我。”

林昭行沉默片刻,道:“京城里有大人物罩著你。”

“聰明。”趙頭兒笑了,“所以你乖一點,這一趟的錢我們還可以分——這么波折也最終還是到了這里,可見是財神爺保佑我們。”

這個剛死了親弟弟的男人眼里仍然全是財富。

“可是頭兒,這些人明顯不是之前和我們做生意的那幫人啊!”大壯急道。

“你懂什么?給毒圣跑貨是跑貨,給巫圣跑貨就不是跑?”趙頭兒道,“我聽說巫圣的本事還在毒圣之上……我們沒準可以賺得更多。”

“先睡一覺吧,跑了這么多天也累壞了。”趙頭兒道,“明天我去見見巫民的首領。”

眾人并沒有混在一起住,而是讓老盜民安排著,一人住了一個單獨的小戶。

是夜,林昭行的窗欞被輕輕地叩響,他打開窗戶,清寶無聲無息地翻了進來。

“關于烏鴉,”清寶小聲道,“你有什么想法么?”

林昭行回視她,“你覺得是誰?”

“葵姐,或者大壯。”清寶小聲道,“趙頭兒大概可以排除掉了,烏鴉是忠于毒圣的,不可能去和巫圣做生意。”

“不錯,跟我破了這么些案子下來很有長進。”林昭行道,“但有沒有可能趙頭兒就是烏鴉,和巫圣做生意是假,打探情報才是真?”

清寶想了想,搖了搖頭。

“盜門的規矩里,低一級的人要聽高一級的人指揮,只能完成上一級允許的范圍內的任務,在突發狀況前是沒有自我做決定的。”清寶道,“貨源地被巫圣占去這樣的大事,是否假借談生意的名義去當間諜,烏鴉沒有這個決定權。”

清寶和林昭行小聲地互相討論著,不知不覺天已經快要亮了。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林昭行揚聲道:“誰?”

門被推開了,老盜民進來鞠了一躬,“您的伙伴中,有一名死在了蛇池附近。”

林昭行猛地站了起來,清寶目瞪口呆。

死的人是大壯。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還穿著馬幫的衣服,他們已經很難認出這是大壯了——他的整個臉都砸爛了,一塊大石頭放在一邊,上面有著斑斑的血跡。

林昭行低聲問老盜民:“和你們沒有關系?”

“之前您那些死于毒蛇的朋友們,確實要由我們負責任。”老盜民道,“但是我以村長之名代表這個村莊的村民起誓,這一樁命案并不關我們的事。”

林昭行看了他一眼,他蹲下來,檢查著大壯的尸體。

只看了一眼大壯胸口的刀傷,林昭行的瞳孔便猛地一緊。

他站起來,小聲對清寶道:“左手刀。”

清寶的心猛地一震——烏鴉干的。

自殺死了老徐之后,烏鴉再度出手,殺死了大壯。

然而為什么……他有什么理由要除掉對大家根本沒什么威脅的大壯?

還是說大壯無意中知道了些什么?

“兇手是先用刀殺死了大壯,然后又用石頭砸爛了他的臉。”林昭行沉吟道,“等等……為什么要……砸爛他的臉?”

“大壯他死的時候……好像沒有穿鞋。”清寶指著大壯的腳小聲道。

的確,十分明顯的是,大壯死時是赤著雙足的。

“怪了。”林昭行看了一下大壯的腳底,那上面并沒有沾染上雪和泥土,“大壯的尸體底下有滑摔的痕跡,顯然他就是在這里倒下的,他又不可能是光著腳走過來……那么難道是他死后兇手才把鞋襪脫下來?”

清寶疑惑,“兇手為什么要這么做?”

林昭行皺著眉沉吟。

只剩兩個嫌疑人了,葵姐或者趙頭兒。

“都很像,但是也都不像。”清寶小聲道,“葵姐的話……她對三道疤的感情不像是假的,她如果下定決心要殺人的話,難道不是應該第一個去殺殺害三道疤的趙頭兒?

“至于趙頭兒,大壯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危害朱雀利益的行為,如果趙頭兒是烏鴉,他有什么理由去除掉大壯?”

林昭行突然低聲道:“現在最傷害朱雀利益的人是誰?”

清寶愣了一瞬,她思索片刻后,道:“如果暫時不假設任何一個人是烏鴉的話——那么從最表象的結果來看,是趙頭兒。”

趙頭兒和毒圣合作了多年,即使不知道毒圣朱雀的真面目,想必也掌握了不少和朱雀利益相關的絕密信息,而一旦他和巫圣達成合作,這些秘密就都要流入巫圣玄武的手中。

林昭行突然動身道:“我們現在回去!我有一件事要確認。”

葵姐費力地在晨光中睜開眼睛。

由于過度的傷心和疲憊,她昏睡了整整一夜才醒來。

醒的那一刻,陽光從窗外刺透進她的眼簾,她的眼前恍惚泛起一片白光。

那個人已經死了……她恍惚地想起來。

那是她一直愛慕的人,他的鐵漢柔情,他的情傷往事,點點滴滴都在她的心上。

她從未得到過他,而今她失去了他。

“你怎么樣了?”一個聲音在身邊的不遠處響起。

葵姐轉過頭去,發現趙頭兒坐在自己身邊的不遠處。

很奇怪的是,雖然仍然長著那副天生就顯得陰沉的面孔,但趙頭兒的表情卻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云飛……云飛他是你殺的么……”

趙頭兒嘆了口氣,他的目光看向遙遠的窗外。

“不是,葵姐,不是我。葵姐,我想了想,馬幫就剩這么點人啦,也就別再折騰著賺錢了,只要人家肯放咱們走,咱們就散了吧。”趙頭兒低聲說著,“回去以后,葵姐你去好好嫁個人,你這么漂亮,肯定能嫁個好人家。”

趙頭兒說著,就要起身。

“那……那你呢……”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那聲音中從未有過的感傷觸動了葵姐,葵姐艱難地撐起半個身子問道。

“不會再見面了。”趙頭兒道,“以后咱們幾個,應該再也不會見了。”

他就要走出去,然而此時此刻林昭行和清寶走了進來。

“林兄弟,”趙頭兒笑了笑,“我打算和巫民們談談呢,叫他們放我們走。”

林昭行沒有說話,他只是上前一步,突然抬起腳,輕輕碾住了趙頭兒的鞋尖。

趙頭兒仍然在笑著。

只是那笑容突然變得無奈又凄涼。

“痛么?”林昭行加重了腳上的力氣,“我這樣踩下去的時候你的腳痛么?”

趙頭兒看著林昭行,在那張陰沉的臉上,神情近乎是單純的。

“還是被你看出來了啊……林大人。”趙頭兒輕聲道,“昨天晚上我聽到有巫民說你是圣女的兒子……是真的么?那你真可憐啊林大人,我們是半途中開始不自由,你是生來就不自由,可憐吶。”

趙頭兒輕聲地嘆了口氣,他蹲下身來,把那雙牛皮靴脫下來,倒了倒,把里面的棉絮倒了出來。

兩大團的棉絮墊在靴子里。

足見主人腳的尺寸比靴子的尺寸要小上很多。

林昭行沉默地把頭轉向清寶,片刻后,他低聲問:“你明白了么?”

清寶仿若雷劈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良久,她小聲喚道:“……大壯?”

趙頭兒微微地笑了,他把手插進發際和面部的銜接處,輕輕地把臉上的人皮面具扯下來。

葵姐呆呆地看著趙頭兒的臉在瞬間變回了大壯的。

“以為做這一回就可以獲得自由了,可惜還是沒能瞞過林大人的眼睛。”大壯輕輕地笑著,他依然是那個靦腆又不善言辭的年輕人,笑容里帶著認命般的悲傷。

“還是太倉促了。”林昭行也同樣用一種輕而低的聲音緩緩道,“用石頭將面部砸毀這個行為,本就太過多此一舉,我唯一能想到的意義就是混淆死者的身份。

“而死者光著的腳更加印證了這一點——你在殺了趙頭兒之后忍著寒冷,將自己全套的衣服和他對換,但是你萬萬沒有想到,在身形幾乎一模一樣的情況下,趙頭兒的腳卻比你大上很多,你的鞋子沒有辦法套在他的腳上,所以你只能讓他光著腳來隱藏這一切,同時他的靴子也并不合你的腳,你必須找東西墊在里面才能正常走路。”

“大壯……是你殺了趙頭兒?”葵姐在后面難以置信道。

“是啊。”大壯輕輕點了點頭,“趙頭兒知道得太多了,他和朱雀只是利益關系,如今又想傍上玄武,如果他把朱雀的事情告訴玄武,那么我們在朱雀手下辦事的兄弟們就都要遭殃……只要我還作為烏鴉一天,我就必須殺了他。”

“什么,烏鴉又是什么?”葵姐坐在床上,這個曾經明艷堅強的女人此刻淚如雨下。

不過短短兩三天,她愛的人,她信任的兄弟,一切就如同一場鏡花水月般瞬息即散。

“葵姐你再睡一會兒吧,睡醒了就沒事了,林大人會帶你回京城的。”大壯輕聲說,“我出去和林大人聊一會兒。”

葵姐還要再說什么,大壯輕輕地揚手,將一把粉末揚到了葵姐的臉上。

“我們馬幫當時二十多個兄弟,以后就剩葵姐一個了。”大壯輕手輕腳地把失去知覺的葵姐放平,把被子給她蓋好,跟著林昭行走了出來。

“老徐是我殺的,朱雀在京城遍地都是耳目,我接到兄弟的情報,說老徐和察秋司掌司使私下會面,他們約定晚上再次見面。”大壯道,“然后我就接收到了‘烏鴉除掉黃雀’的信號,‘黃雀’是老徐,‘烏鴉’是我,我必須服從命令。

“我左右手都可以使刀,平時用右手,作為烏鴉行動時才用左手,左手的繭子會經常拿藥膏磨掉,這樣不會被輕易認出來。

“趙頭兒只是這個馬幫的頭目,他不是盜門的人,但畢竟知道很多的東西,為了兄弟們,我不能留他。”大壯輕聲道,“他是個很愛財的人,半夜里偷偷溜出去,考察蛇池那里有沒有什么可以運回京城賣大錢的東西,我就跟了上去。”

林昭行沉默著。

“您如果想問我朱雀的事情,就問吧。”大壯輕輕地說。

然而林昭行并沒有問,他拿起那塊烏木牌子,靜靜地擦拭著。

良久,他低聲問:“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大壯看著他。

“我母親,就是你們說的圣女,她是柳天舒內傳的最后一個弟子,她死前跟我說,盜門已經不再是柳天舒在時的那個盜門。”

柳天舒在時的那個盜門,每一個大盜都以游俠自居,他們不傷無辜者的性命,只與黑暗無道的官府斗爭,將貪官們的錢偷出來,給饑腸轆轆的百姓們換來糧食,給性命垂危的百姓換來藥。

所以有一個又一個的村子如信仰神明那樣信仰柳天舒,他們自稱盜民,和不在乎他們死活的官府抗衡。

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大壯久久地沉默著,片刻后,他低聲道:“我不知道,林大人,我其實真的不知道。”

“我的父母都是盜門的人,他們效命的是上一任的毒圣。”他輕聲說,“我生下來以后,吃的是盜門的米,喝的是盜門的水,我的兄弟伙伴們都是盜門的人,我們從小學習柳天舒傳給我們的技藝。

“所以長大以后,分給我的任務我就要執行,否則的話遭殃的不僅是我,還有我的家人們。”他輕聲說,“這就是為什么我想要讓‘大壯’死在這里,以‘趙頭兒’的身份活著回去……這樣他們就沒法再找到我,我或許就能自由了。”

林昭行靜靜道:“為什么之前沒有這么做?”

“因為馬幫的兄弟一樣是兄弟啊。”

大壯笑起來,清寶發現這個所謂的“烏鴉”真的是個有點憨厚的年輕人,他笑起來的時候簡簡單單,仿佛就是把心里的東西不遮不掩地拿給你看。

“其實頭兒雖然兇,但是分貨的時候沒虧待過我。云飛哥他真的很講義氣,我們遇到土匪的時候他都會擋在我前面,還老操心我成家娶媳婦的事……還有葵姐,葵姐真漂亮啊,其實我之前很喜歡過她的……當然她喜歡云飛哥,但是他們到最后也沒成。”

大壯低低地嘆了口氣。

他的敘述平平淡淡,然而清寶仿佛真的看到了這個年輕人的生活。

他潛伏在這里,他也愛著這里。

也許有那么一刻,他希望自己不要是烏鴉……只要是大壯就好了,馬幫的大壯,扛著包,跟在大家伙的后面憨憨地笑,無憂無慮地快樂。

然而他不能,暗處的同樣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兄弟們,他不完成任務的話就是背叛了他們。

所以他那么的渴望……自由。

“林大人,”大壯小聲道,“你會把我帶回去,審問和朱雀有關的一切么?”

林昭行沉默了一瞬,靜靜道:“會。”

“您要做什么呢?”大壯低聲道,“您是圣女的兒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您才是凌駕于四圣之上的人,很多人說您是……盜門的皇。”

“皇”字出來的瞬間,清寶驚得幾乎要坐到地上……這樣的詞讓朝廷上的人知道了該怎么辦?!林昭行會被怎樣猜忌和懲罰?!

“我不是。”林昭行低聲道,“但我確確實實想要改變盜門。”

大壯輕聲問:“您可以讓盜門的每一個人……都獲得自由么?”

林昭行沉默良久。

在陽光穿過窗戶,肆意地灑在他們的臉上的那一刻,清寶聽到林昭行低聲而堅定地道:“我盡力。”

良久,大壯彎下腰去,給林昭行鞠了一躬。

“如果還有誰能夠拯救盜門的話,那么只有您了。”他低聲道,“我的級別不夠,沒有辦法知道朱雀的真實身份,但是我知道朱雀……他是京城的高官。”

清寶驀地一驚。

“墜云散那么多年能在京城禁而不止,就是因為毒圣朱雀親自坐鎮京城。”大壯輕聲道,“除此之外,司機括的白虎最后一次出現是在樓州,司蠱術的巫圣玄武在滇州。

“至于四圣之首青龍,那是最大的一個謎,沒有人知道他的能力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以及他在哪里。林大人……一切都全靠您了。”

最后一刻,大壯輕輕地笑了。

然后,在清寶和林昭行來得及阻止他之前,他猛地拽出了胸前的匕首,反手刺進了胸口。

“……我自由了。”

生于黑夜的烏鴉死于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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